越靠近打鬥聲傳來的地方，僵屍就越密集。根據僵屍的數量推算，當初殉葬的足有兩千人。

這樣的規格，只可能是帝王陵寢。

天韶皇朝的國都位於中原地區，這座帝王陵寢卻設在遠離國都的北境，怎麽想都有些奇怪。

崇拜黑龍，陵寢設在神境山脈……這個帝王，腦子是不是有病？羲音嫌棄地想。

越往前飛，溶洞就越矮，不多時，一座依照原本地勢建造的地宮便出現在眼前。羲音落在一塊鐘乳石筍後面，探頭那邊看過去。

地宮門口的僵屍擠得滿滿當當，摩肩接踵，像逢年過節的廟會。地宮的重檐廡殿頂上，七個修士結北鬥七星陣，在一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者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抵擋著三只飛僵的進攻。

一般的僵屍上不去那麽高的房頂，只能在下面嗷嗷叫喊，又不知畏懼什麽，不敢沖撞地宮。上面的幾個修士因此少了許多壓力，只需要專心對付三只飛僵。雖然整體實力不高，但是倚仗陣法之利，一時半會沒什麽危險。

真正威脅他們的，其實並不是飛僵。

在戰圈外圍，廡殿頂的龍脊上，遠遠站著個身穿玄色衣袍的身影。那衣袍也不知是什麽材質，過了這麽多年也未曾風化破損，連其上金線繡著的龍紋也清晰可見。

【喲，這就是墓主啊？】羲音打量著遠處負手而立的人，那人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看起來瑩潤如玉，竟像個活人，【品相這麽完好的不化骨，還挺少見。】

不化骨這個詞一語雙關，既指修成了不化骨的僵屍，也指代其體內的骨頭。

飛僵若是得了大機緣，修為更進一步，身上的骨頭便會從某一塊開始發生變化。這塊骨頭一般與生前從事的職業有關，若是個廚子，大多是從手骨開始；若是個挑夫，大多從肩胛骨開始。

變化後的骨頭，不腐不朽，堅硬如鐵，這便是不化骨。

不化骨形成的過程中，僵屍無法移動，這一階段叫做“伏屍”。不化骨成形後，自生皮肉和毛發，等到身上大半骨頭都成了不化骨，僵屍的外形看起來與活人便沒什麽差異了，這時，便可上天入地，吸納日月精華修煉。

大多數不化骨身上只有一多半的骨頭能進化成功，因此，不化骨身上總有那麽些地方看著不像人。

廡殿頂上站著的那只，雖然全身大半被衣袍包裹，看不清是否有畸形之處，但是修為卻直逼元嬰大圓滿，這意味著它身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骨頭，都已經進化成了不化骨。

【嘖嘖，這只不化骨放出去，怕是能碾壓整個玄門吧？道道，我覺得眼下這情況，我們需要重新商量一下價格。】

羲音抱著胳膊，開始坐地起價。

誰知，就在這時，那立在廡殿頂上的不化骨突然轉過頭，純黑色的眼珠精準地看向羲音藏身的鐘乳石。它從屋頂上消失，下一瞬，出現在羲音眼前。

羲音在同一時間輕飄飄往後平移數丈，她藏身的鐘乳石筍被不化骨一爪子撓中，瞬間碎成數十塊，飛濺開來。

“你居然能發現我？”她忍不住驚訝出聲。

因為幼年期的經歷，羲音最先學會、也最擅長的技能，就是隱匿和逃跑。當她收斂氣息、隱匿自己的存在，就算修為遠高於她的妖獸也找不到她。

現如今世上沒有修為比她更高的存在，但她平時還是習慣性地收斂全身氣息。沒想到，區區一只不化骨，竟然隔著這麽遠的距離，精準找到她的藏身之地。

這叫她怎能不驚訝？

那只不化骨並不回答她的問題，眨眼間又消失在原地，這次，它出現在羲音身後，黑色的指甲刺入後心，穿透白色的身影。

然而，很快，被它穿透的身影消失不見。羲音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幾步之外。

它抓破的只是殘影。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羲音不慌不忙，又問了一遍。

不化骨智力與人相當，它似乎察覺到面前的敵人棘手，張開嘴，想要發出厲嘯，引飛僵前來助陣。

然而，它剛一張開嘴，羲音就眼疾手快地把它的嘴連帶著喉嚨一起凍上了。

笑話，要是讓它把飛僵喊過來，那幾個修士還需要她救嗎？

不化骨發覺敵人比自己先前預料的更可怕，立刻飛身後退，然而，剛一動彈，它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它的身體自脖子以下突然失去了知覺，不，還有感覺，唯一的感覺就是冷。自從它成為僵屍之後，已經許久未曾感受到寒冷了。

它艱難地將視線下移，就看見自己身上凝著一層白霜，那白霜像是從身體裏透出來的。

噠噠噠——清脆的腳步聲接近，它的視線隨著聲音落到剛才它想要殺死的人類身上。

羲音步履悠然地走到不化骨身邊，彎下腰，笑了笑，揮手化掉它嘴裏的冰，“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現在，總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她一字一頓地問道，用的卻不是如今盛行的通用語，而是天韶皇朝的官話。

地上的不化骨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聽，像是砂紙互相摩擦，“吾乃天韶光武大帝，無論爾乃何人，只要肯追隨於吾，待吾一統天下之後，金鑾殿上必有爾一席之地。”

羲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拿出自己放在內府中的手機，點開“反詐APP”，將“常見詐騙套路大全”調出來，放在它眼前。

“這種騙術十年前的騙子就已經不屑用了。”

倒不是不相信它的身份，畢竟龍袍和修為在那兒擺著。只是單純的，想欺負它一下。

不化骨其實看不太懂簡化之後的文字，但是從羲音的語氣裏聽出了她的意思，正要開口證明自己的身份，羲音卻已經收了手機，輕描淡寫地問：“你是天韶哪一任皇帝？羲弘昭是你什麽人？”

聽到“羲弘昭”三個字，不化骨僵硬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如何知道高祖的名諱？”

哢擦——

羲音冷著臉掰下不化骨右臂，用凍成冰棍的右臂敲了敲它的臉，語氣溫軟，“現在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嗯？”

不化骨的身軀堅硬堪比神兵利器，然而在羲音手下，顯得還不如一根樹枝硬。它害怕了，卻又不敢問“你是誰”，此時受制於人，只得先點頭答應下來。

“我看你好像受了不輕的傷，誰打的？”羲音想了想，問道。

“不知，那人的手下稱他為‘護法大人’。”不化骨回答過後，又強行替自己挽尊，“吾亦重傷了那賊人。”

哢擦——羲音又掰下不化骨左臂，在它驚恐的表情中，敲了敲它的臉，“不許騙我哦，否則你身上的不化骨，我全給你掰下來。”

“我沒騙你！”因為驚恐，沙啞的聲音都尖銳了不少。

這下羲音放心了，看來它說的是真的。

能傷到不化骨，或者說跟不化骨兩敗俱傷的，少說也是元嬰境。若來的是玄門的元嬰大能，不可能自己逃跑，放著地宮房頂上那幾個不管。

看來，小雪豹落入了一個野生的元嬰強者手裏。

【道道，現在除了玄門，還有哪裏有元嬰境的高手啊？】

天道沒好氣，【我哪兒知道，你不就有個無中生有的元嬰師父嗎？】

羲音見從天道這裏得不到答案，便又將目標轉向不化骨，“在我來之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你有沒有見到一只渾身雪白的豹子？”

“未曾見過。”

不化骨的視線追隨著羲音手中兩根手臂。它的不化骨經歷了幾百年才逐漸修成，其中艱難痛苦不足為外人道，每一根都珍貴無比。此刻命脈被對方提在手裏，像根不值錢的棍子似的把玩，它不敢耍什麽小心思，老老實實回答：“吾今日在地宮內修煉，忽覺有生人闖入地宮……”

根據不化骨所說，它好端端在地宮修煉，忽然察覺祭臺上的聖器被人觸動，它急忙趕去，看見三個渾身罩著黑袍的人正在破壞祭臺上的陣法，試圖盜取聖器。

其中一人實力與它相當，他們倆打鬥的時候，不慎損毀祭臺，引發地穴動蕩。其中一個黑袍人趁機將聖器偷走，然後，三個人啟動傳送符離開。

羲音對它口中的聖器不感興趣，到了她這種層次，凡人和修士所謂的寶貝於她而言，還不如游戲機有吸引力。她關心的是小雪豹的下落。

“那三個黑袍人，互相之間是什麽關系？”她打斷不化骨的講述，問道。

不化骨的腦子也許很久沒轉過，突然被打斷，思索半天才回答：“從屬關系，那兩人協助黑袍護法盜取聖器。”

羲音聽明白了，這孩子也不像受制於人的樣子，為什麽不回家呢？

“你繼續。”羲音敲了不化骨一下。

不化骨生銹的腦袋又卡了一會，才接上之前的話，“吾受了重傷，正欲返回地宮養傷……”

它本打算等傷好了再出墓尋找聖器的下落。沒想到剛回去，就看見幾個修士正在被自己手下的飛僵圍攻。它以為這些修士和盜取聖器的賊人是一夥的，於是在旁邊等著手下將人拿下，好細細盤問。

然後，它就發現了羲音。

“你究竟是怎麽發現我的？”羲音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不化骨艱難地做出個疑惑的表情，“吾不該發現嗎？”

它好像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就發現了。

羲音也明白了這一點，知道再問下去沒用，於是揮手解開不化骨身上的禁制，摸著下巴陷入沈思。

“你……不殺吾？”不化骨驚訝地問。

“你在玄門通緝榜上麽？”羲音挑眉問。

“玄門通緝榜？吾不知為何物，應當，不在其上。”

羲音微笑，“那我殺你做什麽？又沒有功勳點拿。”

見不化骨還想問，羲音豎起指頭放在嘴唇前面，聲音軟糯，語氣溫柔，“閉嘴，再問打死你。”

不化骨悻悻閉上嘴。

羲音將手臂丟回去，“吶，自己裝上，別找我碰瓷。”

【你真不殺它？】這只不化骨能察覺到隱匿狀態的羲音，對她來說是個心腹大患，天道不信這條龍會這麽心慈手軟。

【怎麽可能？】羲音嗤笑一聲，【暫時留著，我有用。】

不化骨不知碰瓷是什麽意思，又不敢問，只好委委屈屈地裝上手臂。只是衣服當時和手臂凍在一起，被羲音整個撕下來，現在化了凍，濕噠噠掉在地上，雙臂便裸露在外。原本寬袍大袖的龍袍，如今成了無袖的馬甲。

俗話說，人靠衣裝。原本這只不化骨穿著玄色龍袍時，還有幾分淵渟岳峙的氣度，此刻光著兩條膀子，看起來就只剩傻氣。

羲音探頭看了一眼地宮屋頂上的戰局，發現兩個煉氣期的修士已經有了靈力不濟的跡象，看來要不了多久，北鬥七星陣就要破了。

【道道，我們之前商量的價錢，得再往上漲漲。】羲音繼續之前被打斷的坐地起價。

【憑什麽！】天道驚叫。

【吶，調查局都知道根據案子的具體情況來調整難度，你也得融會變通。先前說下面只有毛僵，現在居然有不化骨這麽可怕的東西，難度翻倍，就得是另外的價錢！】

天道試探著問：【翻多少。】

羲音獅子大開口，【起碼十倍。】

識海裏響起了劈裏啪啦的算盤聲：翻十倍，一個煉氣兩千，一個築基兩萬，那邊有五個築基兩個煉氣，這麽算下來……

【一個案子就想抵消十萬零四千的孽債？做夢呢？！】天道暴跳如雷，【愛救不救！你就等著吧，等他們都死了，你連這趟任務的基礎獎勵功勳點都拿不到！】

嘶——說得也是！羲音摸著下巴，視線落在不化骨身上。

不化骨突然打了個寒顫。

羲音沖著不化骨勾勾手指，“要是你能從地宮出去，打算做點什麽？”

不化骨不明所以，試探著回答：“追回聖器。”

“嘖，”羲音扶額，“你這個聖器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很貴重嗎？”

“聖器……就是聖器……”不化骨鄭重點頭，“很貴重。”

“你就不想做點別的？”羲音循循善誘，“比如……吃人？吸幹幾個修士？”

【這就是你留著它的用處嗎？！教唆犯罪也是犯法的我告訴你！】天道在識海內跳腳。

“可……可以嗎？”不化骨不敢相信地問。

羲音點頭，“當然可以！”只要不化骨犯了案，上了玄門通緝榜，自己到時候再殺它，不僅能除掉隱患，還能賺一大筆功勳值。

不化骨似乎沒想到她一個人類修士竟然會說出這種話，腐朽幾百年的腦子經過剛才一番驚心動魄，終於順暢地轉動起來。

帝王多疑，他活著的時候曾經以退為進地試探過許多人。如果對方的回答不如他意，那……嘶——它倒抽一口冷氣，這人類修士定是在試探於他！

於是求生欲上線，堅定回答：“殺生乃邪魔外道之行，吾輩走正道修煉之法，不屑為之。”

羲音感覺自己胸口中了一箭，咬牙切齒道：“你不殺生，靠什麽修煉到現在的？”

這地宮裏頭靈氣稀薄，煞氣也不多，怎麽就能養出這麽多僵屍，還能養出一只品相完好的不化骨？

“靠聖器！”不化骨正色回答。

羲音：……

所以說你們那個聖器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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