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音迅速清理幹凈地上的血跡，粗暴地銷毀了控制室用來監控檢查室的電腦，為了不讓自己的目的過於明顯，她把整個控制室都砸得七零八落，活像被怪獸入侵過，但又恰到好處地保留了儲存檢查結果的電腦。

做完一系列毀屍滅跡的措施，她溜回檢查室，在機器邊兒上摸索半天，找到人魔說的那個按鈕，按下之後麻利地跳上臺子躺好，雙手交疊在小腹，安詳地隨著臺子一起平移到機器內部。

門在腳下合攏，機器內歲月靜好，機器外平靜得好似無事發生。偏寄宿在腦袋裏的那個東西不消停，非得提剛才的事兒。

【剛才你吃了……】

羲音不可置信地打斷天道接下來的話，雖然意識交流也不需要語言，但她硬生生地拗出良民被警1察冤枉的口氣。

【不是吧阿sir，我吃的又不是人，不至於連這個也算孽債吧？這就過分了啊，你這樣搞我很難辦的，這麽下去我也不用還債了，咱們同歸於盡吧！】

天道：……

這條龍每次打算胡攪蠻纏的時候就會不自覺模仿某系列劇的口音。

【況且你怎麽能說吃呢？那叫懲罰，明明是本土妖魔，非要用譯制片的腔調說話，這叫什麽？這叫裝X，裝X遭雷劈，我這是在替天……哦不，替你行道啊！】

說到這裏，羲音忍不住打了一個義憤填膺的飽嗝。

天道在這一通歪理邪說的輸出下好不容易瞅著個機會，急忙見縫插針。

【你孽債減少了！】

【吶，怎麽還提孽債呢，是不是太見外……等等，減少了？】

【對，就在你吃掉人魔的時候。】

意料之外的信息，讓羲音陷入沈思。

孽債這東西吧，虛無縹緲，除了天道之外也沒人看得見。她當年犯下的錯委實大了些，坐了千把年的牢也沒能消除。聽到天道說孽債少了，她立馬把自己剛剛做的事兒拎出來一條條地數，看是什麽壯舉能把坐牢都消不掉的孽給消了。

搶回話語權的天道長噓一口氣，努力證明自己提出的建議的正確性。

【你吃掉人魔，等於幫助調查局鎮壓越獄的逃犯，間接地幫了玄門的忙，所以你的孽債變少了。我就說你給玄門搭把手，幫點忙，能早日還清孽債吧？】

羲音“嘶”了一聲，舉一反三。

【那我現在出去把逃獄的妖魔都吃了……】

天道急忙拉回她跑遠了的思維。

【那你大概率會被列為重點監控目標，這輩子都卡在政審這一環……事有輕重緩急，別忘了我們最迫切的目標是什麽。】

羲音捋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兒：一個是找小雪豹，另一個是將功補過、還債飛升。

前者比較迫切。小雪豹要是真落入玄門手裏，怕是連全屍都落不下。妖族的皮肉骨血，對玄門修士來說都是煉丹煉器的好材料。也就現在保護環境的口號喊得響亮，修士不敢明目張膽地剝皮拆骨，但是私下裏妖族屍體的買賣還是屢禁不止。

【我覺得找小雪豹和消除孽債可以同步進行，我先出去把它們吃了也不耽誤什麽。】

天道真是恨不得用小拳拳捶她腦子。

【我們最迫切的目的是順利加入調查局！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得加入調查局，有個官方的身份，這樣後續你才好施展，否則都沒法在社會上立足……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羲音習慣性擡杠，【咱倆的交流稱不上說話，頂多是顱內風暴。】

天道：……

不等它反駁，羲音單方面休戰，【有人來了。】

天道：有人來了能耽誤你顱內擡杠嗎？

來人的腳步聲幾不可聞，只是檢查室大門不爭氣地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暴露了他的行蹤。

那人摁了機器上的按鈕，身下的臺子震了一下，開始往外移動。

羲音保持著安詳的睡姿，放輕呼吸，做出熟睡的假象。

當整個人離開機器，日光燈的光線打在臉上，她眼珠子在眼皮下滾動兩下，擡手遮住眼睛，緩緩睜開，一絲不茍地表演大夢初醒的戲碼。

從指縫間看出去，恰好看到指著她木倉口緩緩垂下，露出一張輪廓硬朗的臉。

……

姬佑川今兒來總局參加年初報告會，恰好就撞上犯人越獄。這群妖魔也是倒黴，非挑著全國省級特別行動總隊隊長匯聚一堂的時候搞事。暴1亂很快被鎮壓，越獄的妖魔全部捉拿歸案，就剩一只人魔逍遙法外。

幾個隊長分頭搜索，他負責這一片區，路過檢查室的時候，瞄見門口顯示屏上有一具嬌小的骨架子。

他十分嚴謹地得出結論：體檢機器裏有個人形的東西。

人魔這種妖魔，不張開嘴的情況下外形和人類一般無二，甚至大多長相俊美，只有那一口亂生獠牙和血紅色的眼睛，暴露了他們非我族類的本質。

進門前他特意瞅了一眼顯示屏，嗯，牙齒挺整齊，可以去做牙齒整形廣告的那種。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底，但當那張狹窄的床載著個安詳的屍體平移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擡起木倉瞄準了床上的“屍體”。

直到屍體眼皮動了幾下，擡起手遮擋眼睛，十分自然且敬業地表演了一出詐屍般的大夢初醒，姬佑川才發現這是個活人。

不怪他看錯，這姑娘的皮膚是久不見日光的蒼白，交疊在小腹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嘴唇也沒有血色，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顯得她像個在冷庫裏凍了幾十年的“屍體”。

胳膊細得好似一把就能捏斷，看著年紀不大，像個營養不良的未成年，只是那一頭緞子似的黑色長發瑩亮柔順，和營養不良扯不上半點關系。

小姑娘在指縫後睜開的眼睛，瞳孔是很少見的灰藍色，在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顯得她整個人都很淡，淡得像要溶進檢查室純白的背景色中。

他垂下木倉口，靜靜地看小姑娘表演。

……

羲音不怎麽能記住人類的長相，隔了一個物種，看誰都是大同小異，俗稱臉盲。只是這人一雙寒星似的眼睛，讓整張臉一下子清晰起來。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充滿銳氣，被它看著的時候，就連皮膚都感覺被細密無形的鋒刃掃過。可是很快，那雙眼睛又蒙上一層懶散，跟沒睡醒似的，先前那一瞬的鋒銳好似錯覺。

他雙手握木倉，木倉口微垂，禮貌性地避開羲音的臉，維持在一個隨時可以端起來射擊的角度。身上穿著調查局黑底繡金的制服，卻不好好穿，扣子敞開，袖口挽起，筆挺的西裝型外套叫他穿出幾分放蕩不羈。

只一眼，羲音就有種直覺：這人不好糊弄。

這時，對方開口了，嗓音低沈，帶著微微的沙啞，“新人？叫什麽名字？”

羲音敬業地維持大夢初醒的人設，打著哈欠點頭，不回答問題，只口齒不清地問：“檢查完了？”

她聲線軟糯，此時刻意咬字不清，聽著好似摻了奶油夾心的蛋糕，又軟又甜，萌得人肝兒顫。

可是來人絲毫不為所動，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睡著了？”

“嗯。”羲音點點頭，決定反客為主，轉守為攻，睜圓了眼睛，歪頭抱怨道，“你媽媽沒教過你不要盯著陌生女孩子看嗎？還有，說好十分鐘就可以，結果檢查了這麽久，我都睡著了。到底怎麽樣啊？我身體有什麽問題嗎？能不能通過倒是給個準話兒啊。”

如果是天道這樣了解羲音的，就知道她現在準備胡攪蠻纏，蒙混過關了。

姬佑川雖然不了解羲音，但一眼就看出小姑娘的目的，低笑一聲，“小屁孩，成年了嗎你，就出來工作？”

本該低啞迷人的嗓音搭配他油腔滑調的語氣，攪和出一種十分欠扁的氣質。

未成年·羲音仿佛胸口中了一箭。

【道道，我要吃了他！孽債先欠著，後面再還！】

【龍妹兒，三思！克制！我們大業未成！不能沖動！】

很久以後，姬佑川才知道，那一刻，他離死亡只有一口的距離。

門外傳來腳步聲，檢查室大門再次被拉開。姬佑川移開目光，將木倉別回腰側。

“佑川。”來人與姬佑川的氣質完全相反，頭發精心打理過，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制服筆挺，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茍，腳上皮鞋鋥亮，從頭到腳散發著一股斯文敗類的味兒，“這一層已經搜過了，沒有問題。”

說完，將手上幾張薄薄的A4紙遞給羲音，“你是今天體檢的新人吧？萬幸，你們的檢查結果幸存下來了。能麻煩你把結果送上去給小高嗎？就是負責接待你們的那位工作人員，她現在應該在二樓大會議室，順著樓梯上去，右手邊第一間就是。電梯暫時不能用，你先走安全通道。”

送客的意思掩藏在彬彬有禮、面面俱到的表象之下。

羲音知道自己這一關暫時過了，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在這兒招人嫌，接過他手中的紙，跳下臺子，一邊看一邊往外走。

最上面一張就是她的檢查結果，像一張制作粗糙的簡歷，表格裏用方正的宋體印著姓名、性別、靈根屬性、修為……其中大多數空格都十分人性化地填上了內容，像是告訴他們：組織已經把你們了解得透徹無比，不要有花花心思。

視線落在其中一處，走到門邊的羲音霍然轉身，迎上那兩人目送她離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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