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的酒店套房裏，厚重的窗簾高高地挽起，玻璃窗大大地開著，風卷著濃郁的濕氣吹進來。

梅雨季說到就到，天空永遠都是低垂陰沈的，雨總是一下就是一整天的，空氣裏彌漫著的是潮濕和腐朽的味道。

喬喆皓睜開眼，揉捏著劇痛的太陽穴靠在床頭，照舊摸起煙，點燃，煙霧繚繞中開始回憶昨晚的情景。

門開了，盛高揚拎著換洗的衣物走進來，清冽一笑，把東西往床上隨意一扔，無所謂的語氣：“你醒了，我的使命完成了。不早了，你該上班了。”

喬喆皓啞痛的喉嚨裏逼出“謝謝”，臉上表情卻是清淡的，視線掃了掃落在窗邊，盛高揚聳聳肩轉身走了。

他們之間的情誼不需要過多言語。

喬喆皓起身，沖了個熱水澡，頭痛緩解了點，洗漱打扮後去了公司。

明天是公司成立的大日子，即便宿醉難消，他也沒有忘。

事情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只要心裏不想著葉春妮，他還是那個幹練果敢的男人，還能有自己的職業追求。

他們看起來都放手了……

張樂迪回到蘇州後，依然珍惜剩下一個多月的借調，每天用最佳的狀態和專業的技術面對病人，孤獨和落寞的一面都留在了葉春妮租住的小屋。

租期是一年，租金預付了半年，他能守在這裏的日子算算也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卻還沒有打算讓郭振振幫忙退掉，想要拖到最後一天。

冰箱裏裝滿了食物，他每天下班後會笨拙地對照手機菜譜學習新的菜式，仿佛在等待著做給那個女人吃。

窗臺上植物蓬勃生長著，他沒有忘記過定時澆水，偶爾會給它們松松土、施施肥，好像守著它們就能守回來什麽一樣。

陽臺上掛滿了男士衣褲，在風中飄揚著，他有時候坐在靠在陽臺門上盯著這些衣物發呆。

屋裏恢覆到一塵不染，卻少了那個平日裏的身影。

他固執地把情侶杯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每每看見心裏如被數萬只蜜蜂同時蟄了那麽痛，卻時不時掃一眼。

張樂迪出門的時候經常遇上隔壁的劉阿姨，冷冷淡淡地打聲招呼卻再也扯不出一點些笑意。

劉阿姨不像過去那麽多言，堆笑著點點頭。同樓層的大姐跟她講過葉春妮跟著陌生男人搬走的事，按照描述，應該是她那個前夫。

年輕人的世界總是那樣紛繁多彩，她沒有立場和資格去評判，卻默默給她送上祝福。

每一天的日子都是煎熬，但又如流水般逝去，張樂迪越來越覺得他等不來了。

他總是在每個深夜難眠的時候翻出和她發過的短信，一遍遍看著卻沒有勇氣再發去一條，一遍遍按下熟悉的號碼卻沒有勇氣撥出。

當然，他再也打不通了。

他一向是個果敢且目標堅定的人，這一次卻走上了猶豫不決的不歸路。

與張樂迪日日糾結、日日難眠相比，葉春妮近來生活簡直安逸極了。

只是雨季來臨，天空中總有揮之不去的烏雲，總有落不完的雨，她鮮少有戶外活動的機會。

但她並沒有閑著，快遞總是在固定的時間敲開門，送來一箱又一箱的貨品，有房間的裝飾品，有為寶寶準備的小物品，有孕婦要用的東西，還有一個大大的畫板和繪畫工具。

其實她有畫室的鑰匙，卻拆下來放在抽屜裏沒再碰過。

喬喆皓給她的那串鑰匙是原先用過的那串，是完整的，能開得了家裏所有的房間，但她現在的鑰匙串上只留下大門、客廳門和臥室三把。

她分得清自己的身份，不會再逾越一步。

雨勢不大的時候，葉春妮會讓小孫送她去孕媽中心，她報名了瑜伽和育嬰課程。

雨勢稍大的時候，葉春妮待在家裏，開著窗子，聽著淅瀝的雨聲，在窗邊的畫板上描繪著。

任姿潔教過她繪畫基礎，但她掌握不來，買來的素描書攤在桌上，時不時她要回去翻一下。

她原本不是為了能畫多少，只是這個用來打發時間和沈靜心情最為適宜。

她的素描學習也是從畫雞蛋開始的。

以十字坐標作為參考，確定雞蛋的高度和寬度比例，運用切角細化邊緣，使之慢慢圓潤，再用線條勾勒出明暗交界線，畫出投影位置、確定色調，勾勒灰面使之柔和，調整明暗讓雞蛋更有立體感……

三天練習下來，她盯著畫板上明顯進步的雞蛋笑了，她曾以為她在繪畫上沒有絲毫天賦，就像在戀愛中也缺乏天賦一樣。

可有些事情，努努力還是會進步的。

也許，她只是缺少練習。

以此類推，說不定哪天她會徹底放開喬喆皓，會遇上讓她感到心動和心安的另一個男人，會開始真正的戀愛和結婚。

外面的雨又下了一整天，灰沈沈的天，濕漉漉的空氣，殘敗的花瓣被打落在地，除了後院的草坪很清新、遠處的樹木綠油油，一切看上去都很糟糕。

可耗費幾個小時畫出的雞蛋像這個陰天裏忽然出現的陽光，照亮了她的心。

她把素描紙從畫板裏抽出來，簽上日期和時間，夾進大大的相冊中，裏面已經有十幾張形態各異的雞蛋畫了。

又過了幾天，葉春妮胃口更大了，想要學習人物素描。

桌面上疊放著基本素描教程，書本後面是電腦正播放著教學視頻，葉春妮坐在畫板前，搖晃著筆，想象著她寶寶的模樣。

腦海裏難免會浮現出喬喆皓那張臉。

距離他摔東西離開已經有十多天了，他和他媽媽都沒有回過別墅，保姆和保鏢也未曾提起這號人。

更奇怪的是，她完全被學習素描轉移了註意力，在漫長的一個又一個下雨的白天很少想起他。

而每一個精力被白天耗盡的晚上，她都早早睡下，鮮少胡思亂想，鮮少做夢，更鮮少夢見他。

仿佛只要生活多一個寄托，她對他的思念就能減少許多。

葉春妮在報名了瑜伽和育嬰課程之外，又報名了繪畫基礎學習班，從零開始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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