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的男人在沐浴後穿著睡袍下樓，任姿潔拿著棉簽給他擦拭消毒水，塗抹藥膏。

右手腕高高腫起，剛才開車已十分不適。冰箱裏只有喝酒會放的細小冰塊，任姿潔用塑料袋裝好拿毛巾包著給他冷敷。

她張張嘴，想問一下究竟出了什麽事讓朋友大動幹戈，還是無奈閉起，濕氣凝結在眼裏，奮力眨眼不讓它變成滾落的水珠。

喬喆皓輕微咧嘴，寬慰道：“只是被誤會了，也沒有打架，不用擔心。”

“是我不好，缺失了你生命中那麽多年，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結交了些什麽朋友，更不懂你們的相處模式。只是，看你受傷，我會心疼。喆皓，不管發生了什麽，好好對自己……”

“這件事情與你無關，是我們兩人有些事情沒說明白。”喬喆皓摸著她的手，聲音輕柔。

最近，但凡出現任何問題，她都能把問題歸咎在自己身上，自責不已，仿佛他人生中所有的不順和不幸都是她造成的。

曾經有很長時間，他確實這麽認為。

但現實明顯不是。

靠近她，同她生活，靜下心來細想，她亦不幸，只是在找見逃離的出口時義無反顧地鉆了出去。

而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出口。

有些話實在難於細講，喬喆皓強調了幾次自己沒事，以為她聽明白了，回到自己臥室。

任姿潔大半夜又騷擾了喬佳情，很想把事情搞清楚，卻不認識他任何一個朋友。

酒會上的消息不脛而走。

不在場的喬佳情也早已明了，沒有對喬母隱瞞。

初聽消息，喬佳情暗生欣喜，早在楚風生日會上她瞧見兩人圍坐在一塊兒說話時就有撮合兩人的想法，沒想到高冰雅會主動出擊。

結果尚不盡人意，但有過風吹草動總比永遠做一潭死水好得多。

董依依是他已經走得出的過去，葉春妮是他還沒能走得出的過去，高冰雅或許可以成為他能接受的現在和未來。

至於她是陶逸飛的前女友之類，喬佳情不覺得算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說陶逸飛前女友那麽多，總有朋友染指過吧？而且，若論先來後到，兩人交往前哥哥和高冰雅已經被相親了，陶逸飛才是後來者。

明明說過不再幹預哥哥的感情事，看見現場傳來的圖片小腦瓜卻在急速運轉。

看不出，高冰雅也有這樣這樣主動的一面。照片裏，雙手勾頸的女人深情凝望……

那是喬喆皓揮之不去的畫面。

上樓前，任姿潔用繃帶幫他暫時固定住裹著冰塊的毛巾，他坐在臥室的桌旁，拉開了抽屜，厚厚一沓A4紙下，是個透明袋子。

那是家裏僅存的和葉春妮有關的東西。

黑色U盤裏是兩人三亞之行的合照，沒有幼稚的卡通飾物的鑰匙，海洋藍長型方盒是任姿潔送給葉春妮的鉆石項鏈，木質錦盒裏是喬家流傳的玉鐲，還有他們最終放在一起的戒指。

離婚證底下壓著兩份協議，象征著他們的開始和結束。

九個月，只留下了這些。

開始得異常倉促，沒有像樣的儀式，連戒指都是自己戴在手指上；

結束得異常倉促，沒有爭吵和糾纏，仿佛在說明天去哪裏吃飯般隨意。

大掌把交纏在一起的兩枚戒指攥在掌心，小小的鉆石硌疼他，落下印跡。兩指摩挲著這枚小小的鉆石，小得不起眼卻依舊折射著亮光。

似乎能看到挑選戒指當天，她瞥見價格時的緊張模樣，故意挑小顆為他省錢。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買鉆戒，卻不是第一次買戒指。

鉆戒代表的意義他懂，所以未從給董依依買過。

可，工作後第一次做項目賺到了錢，他給董依依定制了刻有兩人名字簡寫的情侶對戒，價格比這枚鉆戒高太多。

那枚戒指，戴在他手上的時間分明也更長，卻不知怎麽就消失了。

他原以為就在那間屋子裏，等想起時卻再也找不到了。那枚戒指仿佛能預知他們的命運走向，在未來的生活迷失，遇不見彼此。

那這兩枚呢？他那天究竟為何會把他們扣在一起？

他記得那天他喝得有些醉，卻很耐心地把零散堆著的東西收在袋裏，褪下無名指上的婚戒掰開扣在她的鉆戒上。

桌上的筆記本打開，插上U盤，照片不多，從頭看到尾卻花了很長時間。

眼睛定格在她含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偷笑的唇角上，定格在他上揚的唇角、偷瞟的眼神、打球勝利後向她擡眉邀功的神情上……

雜草瘋狂生長，布滿大腦，那提供營養的遒勁根莖喚名思念。

伴隨著胸口猛烈起伏傳來的，是隱忍咬牙和艱難吞咽的聲音。

他始終沒有搞清楚，除卻滿腔愧疚，還有什麽能對她催生好感？

她不漂亮、身材不好、性格不開朗、腦袋不聰明……簡直一無是處，是怎麽入侵到他的血和經脈中的，變成他再也擺脫不掉的存在？

都是怎麽開始，又將如何結束？

一口氣憋在心裏，深深吐出，壓抑的感覺未得緩解。

手上的臨時冰袋取下，敷在腦門上，思念的感覺未能麻痹。

那野草的根越紮越深，越長越盛，爬出大腦，變成藤蔓，在屋裏、在別墅裏、在整個世界肆意生長、攀爬。

一睜眼，她的臉出現在天花板、在墻面、在桌上、在地上、在窗上、在床上、在衣櫥面……笑的、哭的、害怕的、羞怯的、討好的、嫌棄的、厭惡的……

最終變成千萬只螻蟻，噬咬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大腦壞掉了，失去了思考的功能，自從上次接到她的電話後就無數次想起她，在大洋彼岸、在蘇州、在別墅、在高冰雅吻他的瞬間、在車裏目睹高冰雅和陶逸飛對峙的剎那……

他覺得自己的心壞掉了，失去了屏蔽的功能，竟會允許這樣一個人走進，卻怎麽也扔不出去。

他覺得時間壞掉了，空過了哪一刻又跳過了哪一刻，不然他怎麽會搞不清事情的因果，怎麽會在以為徹底擺脫掉以後開始想念？

這見鬼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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