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姿潔母子坐在頭等艙的最前列，後座上是對母女，混血小女孩約莫四五歲的模樣，五官精致，表情可愛，甜甜的嗓音小聲講著並不標準的普通話。

可能到了一定年紀，會格外喜歡小孩子。

任姿潔時常扭頭看向小女孩，跟她講上兩句，逗她笑一笑。

喬喆皓回頭搜尋趙美含的時候掃過兩眼，確實漂亮又可愛，卷卷的頭發紮了兩個小鬏，清澈的大眼睛像最幹凈的湖水，忽閃忽閃的長睫毛像兩把刷子。

喬喆皓第二次看她的時候，任姿潔正巧轉過頭，捕捉到他即便立即轉移視線也未能掩藏好的細微表情。

“後面的小孩子很可愛吧？小孩子的笑連心裏最深層的冰川也能融化。”任姿潔悄悄湊過來，帶笑的眼睛望向他。

喬喆皓沒有言語，灰蒙蒙的臉像是陽光穿不透的雲層。

“你小時候也很討人喜歡，暖心、可愛、很愛笑，笑起來嘴巴彎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好像所有的難事遇上你的笑就消失了，所有的愁緒看見你的笑就消解了。”

任姿潔靠在椅背上，揚起唇角回憶著，眼睛裏映出幸福的模樣。

“可惜，那樣美好的時期我沒有好好珍惜，都忘記多做記錄。不然現在翻看照片和視頻，一定很有意思。”她不無遺憾地講著，看向喬喆皓，希望從他那裏獲得一字半句的回應。

喬喆皓低沈著頭，摩挲著手指，他無神地雙眼定格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戴了半年多婚戒留下的白圈，只用了短短一個月就消失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用力揉搓著那個白圈曾經所在的位置。

手突然被握住，是母親那雙溫暖光滑的手。

“家裏多個小孩子，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她的聲音婉轉輕柔，極具蠱惑性。

喬喆皓抽出被她握住的手，低沈道：“你知道我不會選擇這條路。”

“其實你是喜歡小孩子的，你的眼神騙不了我。”

“那種生活不適合我，我一個人獨處慣了，不喜歡家裏吵鬧。”喬喆皓執拗地別過頭，翻閱著桌面上的雜志。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任姿潔用多套說辭來勸說喬喆皓盡快成婚、生個小孩。譬如說，生小孩能提高家庭幸福指數，生小孩能戒掉很多不良習慣，生小孩能讓他更加成熟穩重，生小孩能增強責任心……

喬喆皓最初還想要辯駁幾句，最後也失了耐心，戴上眼罩裝睡。

在這幾天密切相處之前，他無法想象一向優雅溫婉的母親竟然也是個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的中年婦女，會喋喋不休的喊他起床吃飯、叮囑他少抽煙少飲酒、催他早些結婚生小孩……

這些，一向關心他的嬸嬸也曾做過，可從母親口中說出卻是不同的感受。

後座的小女孩精神頭很好，性格開朗，盡管她媽媽時常提醒她降低聲音卻還是會不時傳來銀鈴般的歡笑聲。

上次聽到這種笑聲，好像是來自董依依。

那時的他們還在熱戀，沒有工作地點的選擇，沒有婚姻問題的羈絆，自由而投入地戀愛。

在他眼裏，笑容最美的兩個女人，一個是董依依，一個是他媽媽。

可在想起這些時，腦海中竟然浮現出幾張照片，葉春妮抿嘴笑著偷看他、葉春妮餵他吃完東西低頭笑、葉春妮興奮笑著舉起貝殼給他看……

去三亞的頭幾天，攝影師拍下過兩人互動的一些瞬間，大多時候她都在笑。她笑起來的時候圓圓的眼睛也會瞇成一條縫，很有感染力。

那些照片，剛送來不久便被他點燃燒成灰，要來的底片並未拆封過。

飛行時間還要很久，大腦中過電影一般播放了和董依依、趙美含、葉春妮共處的一些畫面。

他的記憶力一向好得很，可是記得最清楚的還是有關董依依的事情，包括她喜歡吃的食物、喜歡去的餐廳、喜歡的樂隊、喜歡的衣服鞋包款式、喜歡的發型發色……

那些記憶仿佛用刻刀精雕細琢印在了他大腦和心臟的深處，永遠都抹不去了。

可那個他曾用真心待過的女人，那個給了他畢生最大歡樂和幸福的女人，他先後兩次放棄了，由難以忘懷刻骨銘心的深愛變成了已成過往煙雲的愛過。

反倒是那個從未付出真心和感情的葉春妮，一向被他忽視忽略的透明的葉春妮，竟然還在緊緊攥著他的心。

他不知道她任何的喜好，他不在乎她任何的喜怒，對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懶得去註意……可就是這樣一個在他的世界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靠過來的呢？

不知糾結多於思念還是反之的思緒飄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中。

他緊閉著那雙睜了許多年卻好像都看不懂的黑瞳，在沒有一絲光亮的世界裏，安靜地想著想著，繼而放空了大腦。

落地之前，能否把一切想通然後忘卻，不打擾她們也不被她們打擾？願她們都能找到人生中對的那一個，從此過上簡單平淡卻幸福的日子。

時鐘滴答滴答，倒計時已經開啟，葉春妮閉著眼睛隨便踏上了一條路，身影逐漸迷失在大霧中。

眼睛緩緩睜開，屋裏是一片光亮，衣服被汗水澆透，如同剛剛穿著衣服沐浴過一樣。

葉春妮擡頭看向床頭的小鬧鐘，淩晨一點多，起身關窗，澄澈夜空中寥寥幾顆星星顯得格外明亮。

入夜之後，在這樣的小地方，基本聽不到聲響，也看不見多少亮光，一切靜謐得很美好。

葉春妮房間裏的光亮讓葉春江註視了許久，他在院子裏進進出出好幾次，最終還是沒有敲響姐姐屋裏的房門。

時間一分一秒過，葉春江挨不住勞累睡著了。

葉春妮為免吵醒熟睡的家人，端著一盆熱水來到房間，蘸濕毛巾擦掉身上黏膩的汗液。

穿衣鏡裏越發瘦弱的自己，和那張失掉了血絲越來越慘白的臉龐，是她越來越陌生的樣子。

側面仔細看，她的小腹相比前段時間已經微微隆起，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圓滾滾的皮球。

僵白的面龐浮起笑意。

葉春妮的視線在鏡子裏自己的腹部上逗留許久，指尖輕輕觸摸著，眼睛裏滿是愛憐。

換上幹凈的衣衫和床單，葉春妮在躺回床上前，毅然決然把喬喆皓的兩條短信刪掉了。

不接受或者鄙夷她的愛情沒有關系，但是冷血處理她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不值得被原諒！

她不能做一個被不值當的感情牽著走的女人，她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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