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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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司命處回到地府，兩人一路沈默。
疾馳的雲上，耳邊的風嘩嘩。
薛淮在等宋清揚問他的罪，宋清揚在等他主動表明心跡。
前兩世都因他而死，要說起來其實也怪不到他頭上，哪怕芙蓉花靈本來有機會修煉千百年，成為一個小仙。
這是她自願為那他付出的，從前的她愛他，她付出得心甘情願，不求他回報什麽。
可是每一世都喜歡上他，這又有些讓人懊惱。
宋清揚癟著嘴，看一眼高大的男人。
畢竟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現在是閻君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麽想的。
而且……他身上壓著整個十殿，照他現在的性子，兒女情長在他心裏，恐怕比不上他工作多年的地府。
她現在又是個凡人，家中還有父母，學校還有好友，有想去旅游的地方，有未竟的學業，人間有太多值得留戀的事物，她不想死。
總之，說來說去，就算兩情相悅，他們也走不到一起去。
宋清揚垂著頭，垮下肩，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直等回到十殿，她沒憋住，張了幾次嘴，終於試探著問：“我……還繼續接任務嗎？“薛淮正要擡腳邁進去，頓了頓，又放下了，回頭看她。他的眼珠很好看，尤其黑色的部分，漆黑，透亮，潤澤，好像會說話。
但宋清揚看不出他的眼睛在說什麽，只聽見他平靜的回答：“可以。”
可以。
這模棱兩可的答案，和不說有什麽區別？
宋清揚不死心，追了一句：“你希望我接嗎？”
他眉眼平和：“做你想做的就好。”
啊，這樣啊。
睫毛顫了下，鼻腔裏嗆上一股酸意，許久，宋清揚笑起來：“接，閻君盡快給我派送吧。”
她站在殿門外，小小地往後退了半步：“不打擾閻君工作，我就先回去了。”
話畢，毫不留戀地轉身，往寢殿走。
男人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好一陣，才擡腳進門。
————————
日子眨眼間過去三天，第四天，宋清揚接到了新任務。
這回系統更換了，是個冷冰冰的機械音，小白親自來給她解釋，系統試運行已大獲成功，010作為原先的測試版本，被拿去回爐重造了。
打開新系統，她的歷史數據已經載入，嶄新的界面，各項功能也比以往細致齊全，果然是全新的系統了。
宋清揚沈默了會兒，沒說什麽。
切割感情嘛，當然要斷幹凈，他做得對，理應如此。
只是心口有些酸脹……她吸了吸鼻子，坐上了她的粉色小摩托。
小摩托穿過地府呼嘯的陰風，猝不及防被人間的連綿陰雨糊上濕意，載著宋清揚從挨挨擠擠的人群中徑直穿過，熟悉的喧鬧撲面而來。
顧不上懷念，小摩托嘟嘟載著她往城郊開。
那是一片視野開闊的廣袤原野，人間七八月，正是麥子熟的好時候，風卷起一陣又一陣金色的浪。
城郊沒有雨，說來也好笑，半城日出半城雨，叫人不知拿什麽心情應對它才好。
面板上顯示的地點近在眼前，小摩托開得又快又穩，甚至用不著宋清揚對著地圖反覆確認路線，只要設置為自動導航模式就行。
真是方便啊。
宋清揚看著麥浪翻湧，有些出神。
她不是那種有情飲水飽的人，愛情在她這裏也沒有大過天。現代人各有志，性格多樣，接觸得多，看得多，她其實能體會到，許多人追求的是畢生的事業，愛情或可並重，但無法超越。
每每想到薛淮盡心盡力處理十殿事務的樣子，她心裏漸漸認知到，或許他的追求就是把地府打造得更好，讓輪回的鬼魂們各得其所，奔向新生。
就好比她做出一道數學大題，心中會有一種愉悅。
這種深長的愉悅是所有浮淺的一時高興都比不上的，它充實，充滿了對自我的肯定，充滿了成就感，那就是他愛的吧。
畢竟生來就是閻君命格呢。
能理解，能理解。
行吧，狗男人。
宋清揚甩甩頭，將惆悵壓下去，琢磨起新任務來。
新任務不知是個什麽棘手的東西，一次就能拿五點功德，系統評定是SSS級任務，附帶的積分足有90，配送的東西也很奇怪。
她瞄了一眼桃心後備箱，心下頓時有些緊張。
“010，這次的信息……”
哦，忘了換人了。
“001，查閱任務對象信息。”
“收到，任務對象資料加載中——加載失敗，任務對象資料加密，宿主暫無權限查閱。”
宋清揚：我特麽今天水逆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掙紮一下。
“已到達指定配送地址，請宿主盡快完成任務。”
啪，哎，小摩托沒了。
不僅如此，擡頭再看去，眼前的景象已經轉換，金色的麥浪不見，她踩在一座小山頭上，山腳下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水田。
她也不是人，變成了一只鳥。
宋清揚整個鳥都傻了，簡直如遭雷劈，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去適應這個身體和視角，另一邊隱約傳來一點動靜，直把她嚇得夠嗆。
她掙紮著要飛到一棵樹上，毛茸茸的小身子從地上蹦起來，搖搖晃晃，險些撞在一塊板子上。
那是一塊木板，插在一座小墳包前，木板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只依稀可見“之墓”二字。
宋清揚細長的爪子緊緊抓住一節小樹枝，伸長了小腦袋往下看。
什麽都沒有。
墳墓的四周空蕩蕩，除了偶有一只蜜蜂、一只蝴蝶、一點風聲，看不見一個人。
宋清揚在樹上待了兩日，累了就吃吃果子，渴了喝喝雨水，期間沒見過人類。
她嘗試著飛出去，飛下山頭，或飛到田野，但是仿佛有無形的屏障，悄沒聲兒的，磁場好似就這麽墳墓周邊那麽大，她繞來繞去還是會回到原地。
這日又下起了雨。
她靈活地藏在枝葉間躲雨，板著一張鳥臉思考：難道這次的怨魂不是人？
想到這裏，宋清揚看花花草草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偏偏挨千刀的系統還要在這時插一句：“宿主怎麽不懷疑這棵樹？”
！
宋清揚差點掉下去。
她壓低聲音問：“怨魂是這棵樹？”
“不是哦。”001的聲音十分欠扁，它說完這話，見宋清揚臉色嗙臭，連忙給個提示補救：“再過幾日便是清明，宿主可以留意一下。”
宋清揚半信半疑地聽了這話，又耐心蹲了幾日。
這一日清明，墳前來了一對父子。
小孩瞧著才六七歲，做事倒很勤快，拔草、擺祭品、燒紙錢都不在話下。等男人將墳墓周邊清理幹凈，小孩乖乖跪下，嘴裏叨咕著：“姑奶奶在上……”
男人扶著樹擦汗，等小孩拜完，他自己也跪下去，不聲不響地磕了幾個頭，父子坐在地上歇息一會兒，臨走時，宋清揚聽見那小孩兒問：“爹爹，為什麽姑奶奶和家裏的祖先們不葬在一個地方呀？”
男人默默看了眼墓碑，許久，才低低道：“別人說你姑奶奶做錯了事，不許她葬進咱們村的墓地裏，但丹兒要記住，姑奶奶是個好人，知道嗎？”
小孩眼神懵懂：“為什麽呀？”
男人擰了擰小孩耳朵：“問這麽多，你只記住，姑奶奶是家裏人，咱們要相信她。”
“嘶——哎喲疼，知道了爹！”
宋清揚在樹上看了半日，也沒看出什麽來，那對父子祭拜完就走了。
她喊出系統：“你讓我留意啥？這有用信息就一個，墓主是個女人。”
001意有所指：“宿主別急，清明還沒過去呢。”
噢？
還有人會來？
宋清揚於是又耐著性子繼續蹲守，從白天蹲到日暮，太陽沈下去，夜空中散落著幾顆孤星，山上彌著淡淡的霧氣。
“哪兒有人啊。”她忍不住抱怨，伸了伸蹲麻的爪子。
動作間，餘光忽然看到墳包上有些動靜，窸窸窣窣，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個什麽來。
她屏住呼吸，定神去看，只見黯淡的光線下，一個消瘦的人形漸漸浮現出來。
那人形長發如瀑，低垂著頭，輕輕飄到墳前，目光註視著木碑，久久不發一語。
宋清揚被嚇得差點“啾”一聲叫出來，她急吼吼地找系統：“這是墓主嗎？那對父子好像說她做錯了什麽事？”
所以是因為沒能葬在村墓，才怨氣不散不能投胎？
看她的裝束，應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怪不得這次任務值五點功德。
系統還沒有回答，那人形卻先一步開口了：“阿若……”
他聲音沙啞，是個男聲，宋清揚腦中劃過一道靈光：阿若……這難道是她的第二世？
小麻雀的綠豆眼看向男鬼，這個怨魂莫非是薛淮？
她正想飛下去一探究竟，可子醜時交匯期一瞬即過，男鬼忽然間就消失了。
接下來的時間更是詭譎莫變，磁場中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春雷夏雨秋月冬雪，眨眼而過，像調了十幾倍速的快鏡頭，唯一正常的，只有每年清明時顯現的那一個魂魄，他穿著同樣的裝束，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仿佛就守在這座孤墳前，從未離去。
宋清揚問系統：“為什麽只有清明他才顯形？”
而且，前面解開怨魂心結，都是在他們的幻境中，在一切事情尚可挽回前，如果這個男鬼真的是薛淮，他為什麽沒和她提過？如果不是，那宋阿若已死，她又要怎麽去解救他？
系統說：“怨魂魂魄不全。”
他是殘缺的？
她忽然想到什麽，心底震動著問：“他是……薛淮嗎？他之前神魂不穩，是他對嗎？”
系統默認了。
此時是不知距離宋阿若死去後多少年的又一個清明，月明星稀，那殘魂仿佛來赴一個永不更改的約，這次不同以往，他的身形不再凝實，而是十分淺淡，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像虛無縹緲的一團薄霧。
只是這次，有人在等他。
“阿若……”
“啾！”
“阿若……”
“啾！”
反覆數次，他好像終於發現不對了，只見木碑上站著一只小小的麻雀，毛茸茸，胸腹處圓乎乎的，它仰著頭看他，眼裏濕漉漉的。
他彎下腰去看小麻雀：“你瞧得見我？”
小麻雀點頭，眼睛註視著他。
殘魂呆了許久，嘴唇漸漸顫抖起來，聲音啞得不像話：“是……阿若嗎？”
“啾！”
是我。
薛淮，是我。
“恭喜宿主，怨魂磁場達到最弱，請宿主盡快完成任務！”
系統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宋清揚楞了下，這個任務……這就可以完成了嗎？
那這一縷殘魂解脫後，薛淮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擁有一個完整的神魂了？
竟是這樣。
小麻雀陡然安靜下來，它從配送箱裏將配送物品提取出來，是一張薄薄的紙。它叼著紙，遞給對面的殘魂。
魂魄的手接觸到白紙的一瞬間，天地轉換，夜幕與孤墳退去，只有一片純白的被濃霧填滿的空間。
宋清揚已變成了人形，那殘魂也變回薛淮本體的樣子，白紙懸浮在二人中央，上面有字跡一行行浮現：願與卿永結同心，生死不離，此契永生永世，恒表我心。
“是我。”高大的男人低垂著眉眼看她，“是完整的我。”
小姑娘仰著頭看他，眼裏淚光閃閃，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這是怎麽回事？”
他低低笑起來，溫柔好看得讓人心裏發酸：“當年他們只召回我大半的魂魄，還缺了一角。”
是愛你的一角，不全的人魂，是無法塑神魂的。
我靈魂的一部分，還在這裏，一直陪著你。
小姑娘又哭又笑：“你故意的啊？”
男人搖搖頭：“情不知所起，身不由己。”
她擦擦淚：“你是在跟我表白嗎？”
“是啊。”他坦然承認，“這張才是真正的生死契，我為你簽的。”
潤澤的眼中黑沈，他小心斟酌著語氣，問那唯一一抹亮光：“你願意嗎？”
我放你回去，你願意收下它嗎？願意等我嗎？
濃霧裏，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許久，宋清揚鄭重地，點了下頭。
“恭喜宿主，任務完成，功德圓滿，可續陽壽六十年，是否延續？”
薛淮看著她，唇邊帶笑：“去吧。”
於是宋清揚也彎起眼：“下輩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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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自願為那他付出的，從前的她愛他，她付出得心甘情願，不求他回報什麽。
可是每一世都喜歡上他，這又有些讓人懊惱。
宋清揚癟著嘴，看一眼高大的男人。
畢竟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現在是閻君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麽想的。
而且……他身上壓著整個十殿，照他現在的性子，兒女情長在他心裏，恐怕比不上他工作多年的地府。
她現在又是個凡人，家中還有父母，學校還有好友，有想去旅游的地方，有未竟的學業，人間有太多值得留戀的事物，她不想死。
總之，說來說去，就算兩情相悅，他們也走不到一起去。
宋清揚垂著頭，垮下肩，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直等回到十殿，她沒憋住，張了幾次嘴，終於試探著問：“我……還繼續接任務嗎？“薛淮正要擡腳邁進去，頓了頓，又放下了，回頭看她。他的眼珠很好看，尤其黑色的部分，漆黑，透亮，潤澤，好像會說話。
但宋清揚看不出他的眼睛在說什麽，只聽見他平靜的回答：“可以。”
可以。
這模棱兩可的答案，和不說有什麽區別？
宋清揚不死心，追了一句：“你希望我接嗎？”
他眉眼平和：“做你想做的就好。”
啊，這樣啊。
睫毛顫了下，鼻腔裏嗆上一股酸意，許久，宋清揚笑起來：“接，閻君盡快給我派送吧。”
她站在殿門外，小小地往後退了半步：“不打擾閻君工作，我就先回去了。”
話畢，毫不留戀地轉身，往寢殿走。
男人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好一陣，才擡腳進門。
————————
日子眨眼間過去三天，第四天，宋清揚接到了新任務。
這回系統更換了，是個冷冰冰的機械音，小白親自來給她解釋，系統試運行已大獲成功，010作為原先的測試版本，被拿去回爐重造了。
打開新系統，她的歷史數據已經載入，嶄新的界面，各項功能也比以往細致齊全，果然是全新的系統了。
宋清揚沈默了會兒，沒說什麽。
切割感情嘛，當然要斷幹凈，他做得對，理應如此。
只是心口有些酸脹……她吸了吸鼻子，坐上了她的粉色小摩托。
小摩托穿過地府呼嘯的陰風，猝不及防被人間的連綿陰雨糊上濕意，載著宋清揚從挨挨擠擠的人群中徑直穿過，熟悉的喧鬧撲面而來。
顧不上懷念，小摩托嘟嘟載著她往城郊開。
那是一片視野開闊的廣袤原野，人間七八月，正是麥子熟的好時候，風卷起一陣又一陣金色的浪。
城郊沒有雨，說來也好笑，半城日出半城雨，叫人不知拿什麽心情應對它才好。
面板上顯示的地點近在眼前，小摩托開得又快又穩，甚至用不著宋清揚對著地圖反覆確認路線，只要設置為自動導航模式就行。
真是方便啊。
宋清揚看著麥浪翻湧，有些出神。
她不是那種有情飲水飽的人，愛情在她這裏也沒有大過天。現代人各有志，性格多樣，接觸得多，看得多，她其實能體會到，許多人追求的是畢生的事業，愛情或可並重，但無法超越。
每每想到薛淮盡心盡力處理十殿事務的樣子，她心裏漸漸認知到，或許他的追求就是把地府打造得更好，讓輪回的鬼魂們各得其所，奔向新生。
就好比她做出一道數學大題，心中會有一種愉悅。
這種深長的愉悅是所有浮淺的一時高興都比不上的，它充實，充滿了對自我的肯定，充滿了成就感，那就是他愛的吧。
畢竟生來就是閻君命格呢。
能理解，能理解。
行吧，狗男人。
宋清揚甩甩頭，將惆悵壓下去，琢磨起新任務來。
新任務不知是個什麽棘手的東西，一次就能拿五點功德，系統評定是SSS級任務，附帶的積分足有90，配送的東西也很奇怪。
她瞄了一眼桃心後備箱，心下頓時有些緊張。
“010，這次的信息……”
哦，忘了換人了。
“001，查閱任務對象信息。”
“收到，任務對象資料加載中——加載失敗，任務對象資料加密，宿主暫無權限查閱。”
宋清揚：我特麽今天水逆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掙紮一下。
“已到達指定配送地址，請宿主盡快完成任務。”
啪，哎，小摩托沒了。
不僅如此，擡頭再看去，眼前的景象已經轉換，金色的麥浪不見，她踩在一座小山頭上，山腳下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水田。
她也不是人，變成了一只鳥。
宋清揚整個鳥都傻了，簡直如遭雷劈，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去適應這個身體和視角，另一邊隱約傳來一點動靜，直把她嚇得夠嗆。
她掙紮著要飛到一棵樹上，毛茸茸的小身子從地上蹦起來，搖搖晃晃，險些撞在一塊板子上。
那是一塊木板，插在一座小墳包前，木板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只依稀可見“之墓”二字。
宋清揚細長的爪子緊緊抓住一節小樹枝，伸長了小腦袋往下看。
什麽都沒有。
墳墓的四周空蕩蕩，除了偶有一只蜜蜂、一只蝴蝶、一點風聲，看不見一個人。
宋清揚在樹上待了兩日，累了就吃吃果子，渴了喝喝雨水，期間沒見過人類。
她嘗試著飛出去，飛下山頭，或飛到田野，但是仿佛有無形的屏障，悄沒聲兒的，磁場好似就這麽墳墓周邊那麽大，她繞來繞去還是會回到原地。
這日又下起了雨。
她靈活地藏在枝葉間躲雨，板著一張鳥臉思考：難道這次的怨魂不是人？
想到這裏，宋清揚看花花草草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偏偏挨千刀的系統還要在這時插一句：“宿主怎麽不懷疑這棵樹？”
！
宋清揚差點掉下去。
她壓低聲音問：“怨魂是這棵樹？”
“不是哦。”001的聲音十分欠扁，它說完這話，見宋清揚臉色嗙臭，連忙給個提示補救：“再過幾日便是清明，宿主可以留意一下。”
宋清揚半信半疑地聽了這話，又耐心蹲了幾日。
這一日清明，墳前來了一對父子。
小孩瞧著才六七歲，做事倒很勤快，拔草、擺祭品、燒紙錢都不在話下。等男人將墳墓周邊清理幹凈，小孩乖乖跪下，嘴裏叨咕著：“姑奶奶在上……”
男人扶著樹擦汗，等小孩拜完，他自己也跪下去，不聲不響地磕了幾個頭，父子坐在地上歇息一會兒，臨走時，宋清揚聽見那小孩兒問：“爹爹，為什麽姑奶奶和家裏的祖先們不葬在一個地方呀？”
男人默默看了眼墓碑，許久，才低低道：“別人說你姑奶奶做錯了事，不許她葬進咱們村的墓地裏，但丹兒要記住，姑奶奶是個好人，知道嗎？”
小孩眼神懵懂：“為什麽呀？”
男人擰了擰小孩耳朵：“問這麽多，你只記住，姑奶奶是家裏人，咱們要相信她。”
“嘶——哎喲疼，知道了爹！”
宋清揚在樹上看了半日，也沒看出什麽來，那對父子祭拜完就走了。
她喊出系統：“你讓我留意啥？這有用信息就一個，墓主是個女人。”
001意有所指：“宿主別急，清明還沒過去呢。”
噢？
還有人會來？
宋清揚於是又耐著性子繼續蹲守，從白天蹲到日暮，太陽沈下去，夜空中散落著幾顆孤星，山上彌著淡淡的霧氣。
“哪兒有人啊。”她忍不住抱怨，伸了伸蹲麻的爪子。
動作間，餘光忽然看到墳包上有些動靜，窸窸窣窣，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個什麽來。
她屏住呼吸，定神去看，只見黯淡的光線下，一個消瘦的人形漸漸浮現出來。
那人形長發如瀑，低垂著頭，輕輕飄到墳前，目光註視著木碑，久久不發一語。
宋清揚被嚇得差點“啾”一聲叫出來，她急吼吼地找系統：“這是墓主嗎？那對父子好像說她做錯了什麽事？”
所以是因為沒能葬在村墓，才怨氣不散不能投胎？
看她的裝束，應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怪不得這次任務值五點功德。
系統還沒有回答，那人形卻先一步開口了：“阿若……”
他聲音沙啞，是個男聲，宋清揚腦中劃過一道靈光：阿若……這難道是她的第二世？
小麻雀的綠豆眼看向男鬼，這個怨魂莫非是薛淮？
她正想飛下去一探究竟，可子醜時交匯期一瞬即過，男鬼忽然間就消失了。
接下來的時間更是詭譎莫變，磁場中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春雷夏雨秋月冬雪，眨眼而過，像調了十幾倍速的快鏡頭，唯一正常的，只有每年清明時顯現的那一個魂魄，他穿著同樣的裝束，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仿佛就守在這座孤墳前，從未離去。
宋清揚問系統：“為什麽只有清明他才顯形？”
而且，前面解開怨魂心結，都是在他們的幻境中，在一切事情尚可挽回前，如果這個男鬼真的是薛淮，他為什麽沒和她提過？如果不是，那宋阿若已死，她又要怎麽去解救他？
系統說：“怨魂魂魄不全。”
他是殘缺的？
她忽然想到什麽，心底震動著問：“他是……薛淮嗎？他之前神魂不穩，是他對嗎？”
系統默認了。
此時是不知距離宋阿若死去後多少年的又一個清明，月明星稀，那殘魂仿佛來赴一個永不更改的約，這次不同以往，他的身形不再凝實，而是十分淺淡，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像虛無縹緲的一團薄霧。
只是這次，有人在等他。
“阿若……”
“啾！”
“阿若……”
“啾！”
反覆數次，他好像終於發現不對了，只見木碑上站著一只小小的麻雀，毛茸茸，胸腹處圓乎乎的，它仰著頭看他，眼裏濕漉漉的。
他彎下腰去看小麻雀：“你瞧得見我？”
小麻雀點頭，眼睛註視著他。
殘魂呆了許久，嘴唇漸漸顫抖起來，聲音啞得不像話：“是……阿若嗎？”
“啾！”
是我。
薛淮，是我。
“恭喜宿主，怨魂磁場達到最弱，請宿主盡快完成任務！”
系統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宋清揚楞了下，這個任務……這就可以完成了嗎？
那這一縷殘魂解脫後，薛淮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擁有一個完整的神魂了？
竟是這樣。
小麻雀陡然安靜下來，它從配送箱裏將配送物品提取出來，是一張薄薄的紙。它叼著紙，遞給對面的殘魂。
魂魄的手接觸到白紙的一瞬間，天地轉換，夜幕與孤墳退去，只有一片純白的被濃霧填滿的空間。
宋清揚已變成了人形，那殘魂也變回薛淮本體的樣子，白紙懸浮在二人中央，上面有字跡一行行浮現：願與卿永結同心，生死不離，此契永生永世，恒表我心。
“是我。”高大的男人低垂著眉眼看她，“是完整的我。”
小姑娘仰著頭看他，眼裏淚光閃閃，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這是怎麽回事？”
他低低笑起來，溫柔好看得讓人心裏發酸：“當年他們只召回我大半的魂魄，還缺了一角。”
是愛你的一角，不全的人魂，是無法塑神魂的。
我靈魂的一部分，還在這裏，一直陪著你。
小姑娘又哭又笑：“你故意的啊？”
男人搖搖頭：“情不知所起，身不由己。”
她擦擦淚：“你是在跟我表白嗎？”
“是啊。”他坦然承認，“這張才是真正的生死契，我為你簽的。”
潤澤的眼中黑沈，他小心斟酌著語氣，問那唯一一抹亮光：“你願意嗎？”
我放你回去，你願意收下它嗎？願意等我嗎？
濃霧裏，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許久，宋清揚鄭重地，點了下頭。
“恭喜宿主，任務完成，功德圓滿，可續陽壽六十年，是否延續？”
薛淮看著她，唇邊帶笑：“去吧。”
於是宋清揚也彎起眼：“下輩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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