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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夢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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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熟悉的地方, 前世謝聞淵與他在這間房子裏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又點點滴滴掠上心頭,令林雪曠覺得自己好像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下了床換衣服。

林雪曠從小寄人籬下慣了,無論跟什麽人相處,都習慣性的盡量少給別人添麻煩, 哪怕對方是謝聞淵也一樣。

他將房間收拾了一遍, 扔掉垃圾, 甚至把自己穿過的那件新睡衣都帶走了,在床頭櫃裏給謝聞淵放了錢,打量著幹幹凈凈幾乎半點看不出來有人住過的痕跡,這才離開。

林雪曠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星光漫天。

謝聞淵住的這個鬼地方格外偏僻, 山路一拐十八彎, 出租車上來都嫌費油, 林雪曠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向下走了一段,忽然聽見後面按喇叭的聲音。

他轉身,一輛大奔從後面開過來,緩緩滑到林雪曠身側停住, 裏面的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 張開嘴,還沒等開口,他的腦袋已經緩緩掉下來, 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林雪曠的面前。

林雪曠:“……”

這個鬼是以後不想投胎了,特意來找他尋開心?

好在男人的頭在地上滾了滾,很快就解釋了:“對不起林先生, 我是謝少的司機……被我弟分屍死的,頭安的不是特別好, 一剎車就容易掉, 讓您見笑了。”

林雪曠彎腰從地上撿起頭扔給他:“沒關系。有事?”

司機一邊安好了自己的頭, 一邊說:“是,這裏不好打車,謝少說讓我在外面等著,如果您有事要出門,我可以開車送您。”

林雪曠下意識地問道:“他讓我走?”

這話倒把司機也給問楞了,納悶道:“不能走嗎?”

林雪曠沒說話,須臾,打開車門坐上去,說道:“回市裏就行,麻煩你了。”

他拿出手機來,打開微信的聊天界面,手指在上面輕輕滑動,到了謝聞淵的名字上,停滯了片刻,點開對話框。

他發了五個字:“我回學校了”。

想了想,林雪曠又打了一句:“明天下午還有課”。

他想給謝聞淵發過去,又覺得沒必要解釋這麽多,退出對話框猶豫了一會,但手指按得時間太長,上面出現了“置頂刪除”的選項,林雪曠便點中了刪除。

算了,就這樣吧。

謝聞淵暫時還沒有看見林雪曠的短信,他折回辦事處的時候,正聽見易奉怡坐在那罵人。

“這些嘴賤造謠的傻逼真不怕出門遭雷劈嗎?我要是劉纖,死了還被這麽造謠,我先去索他們的命。”

他已經為了篩選那些虛虛實實的謠言廢了半天功夫了。

劉纖本來是個十分普通的人,就算公司裏有一些關於她當小三和劈腿的傳言,也都不過是同事們在背後小範圍的議論,只當個消遣,說過也就算了。

但自從她引來了一大幫身份顯赫的愛慕者追究之後,劉纖的地位足以跟任何一名當紅的流量明星相比,身上也被記者們安了各種各樣極其離奇又不靠譜的緋聞。

這麽一聽她的私生活好像極其混亂,其實查來查去,大多數所謂的“暧昧對象”根本就沒見過劉纖這個人。

易奉怡為此深受折磨,饒是他常年在兩位朋友狗糧夾縫中磨練的無比平心靜氣,這時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靠,等我查清楚了這幾篇報道是誰寫的,我先送他們一份拔舌地獄噩夢大禮包。”

謝聞淵欣賞了一會他暴躁的表情,這才走過去,拎著手裏的咖啡在易奉怡跟前晃晃。

易奉怡接過來狠狠灌了一大口,如獲新生,感激涕零。

謝聞淵道:“劉纖那些暧昧對象都是編出來的嗎?兇手還沒有頭緒?”

易奉怡說:“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劉纖的前任上司李向強、劉纖的前夫霍斌以及她那位當程序員的情人裴關,都已經叫過來問了,暫時沒有發現什麽疑點,還得繼續查。”

這三個人此時也正好剛結束了調查,蓓帶著沿樓道向外走去,謝聞淵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透過辦公室那面透明的大玻璃墻打量著他們。

李向強雖然微微有些發福,但保養得宜,衣冠楚楚,眉眼跟李高承有點像,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挺英俊的男人。霍斌就是林雪曠他們的老師,謝聞淵之前已經見過了,倒是那名IT精英裴關,本來應該是他們三個當中最年輕的,卻看上去十分滄桑,頭頂有點發禿。

他們三個因為同一名女人在這種地方碰上,可想而知多麽尷尬,估計這時候的心情都不怎麽樣。

果然,三人出了門互相看看,都沒跟對方打招呼,各自離開。

謝聞淵目送著他們在門口消失,這才轉回了身,對易奉怡說道:“我剛才在過來的路上,想到了一個辦法。”

易奉怡道:“什麽?”

謝聞淵道:“我可以上劉纖的身,與她怨念共感,查看她臨死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次的兇手和每回不一樣,顯然也是一個精通法術的人,劉纖的屍體被發現時,周圍的怨氣都已經被人為清除幹凈了,因此他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通過怨念幻境查看劉纖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麽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完全將自己的魂體寄付在劉纖身上,與她同心共感,借助她心裏的怨念來感受當時的情況。

但這個方法自然也是有弊端的。

易奉怡道:“不行,這樣太危險了。這等於是讓你直接經歷一次劉纖的死亡,還不能反擊,一不小心你就也跟著過去了。”

謝聞淵道:“我要是跟她一個下場,這麽多年的法術不是白練了。你這擔心有點多餘。”

易奉怡奇怪道:“你至於冒這麽大風險嗎?你也清楚,就算看到劉纖死前所見的場景,兇手也不一定會露面,還不如我們扒著線索繼續調查呢。你著什麽急?”

但他不知道的是,謝聞淵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找到那個在劉纖臉上刻花的人,那個前來挑釁的暗礁成員。

他對暗礁已經深惡痛絕,完全無法容忍,無論付出任何代價,謝聞淵只想讓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謝聞淵既然堅持,易奉怡當然是不可能拗過他的,便提出陪謝聞淵一起去。

兩人再次去了劉纖的屍體那裏,易奉怡讓幾個人在門口守著,自己跟謝聞淵進了停屍間,劉纖靜靜地躺在屍床上,臉上血紅的印記十分刺目。

謝聞淵燒了些金銀紙器,沖著劉纖的屍體微微一欠身,跟著就上前將一個黃色的小紙人貼在了劉纖前額的闕庭處。

他用一只朱砂筆,在劉纖的身邊的白單上快速寫下咒文,咒文隨寫隨消,那只小紙人的身上卻逐漸長出了眉目口鼻,肌膚紋理。

當最後一筆落成,紙人完全融進劉纖的額頭之中,謝聞淵也覺得身體一輕,隨即整個人仿佛騰空而起,周圍的一切場景都發生了改變。

能立刻感覺到的就是一種十分強烈的窒息感。

身上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四肢百骸都是麻痹的,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連動根手指都做不到。

謝聞淵覺得周圍好像被水包裹著,只不過那水已經涼了。他記起劉纖的屍體是在浴缸中被發現的,那現在她應該就是泡在裏面,而且泡的時間不短。

除了眼睛可以開合之外,謝聞淵一動都不能動。

但他的五感都在,可以聽見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的低低笑聲,聲音尖銳而詭譎,在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逐步接近。

“咚咚、咚咚……”

是門在響,是墻在響,是頭頂的天花板在響。

明明應該是完全封閉的狹小空間,最能夠給人以安全感,此時卻令人感到四面危機重重,隨時都有什麽怪物要破門而入。

“嘻嘻……嘻嘻……”

身上的水涼的刺骨,笑聲又近了一點。

謝聞淵能夠感覺到劉纖的心臟跳得非常快,流動的血液傳遞出她當時的慌亂,驚恐和絕望,這種慢刀子殺人的感覺十分恐怖。

燈也開始一亮一滅了,雪白的墻壁上多了很多漆黑的手印腳印,可是他仍然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一動不動地在水裏躺著,感到體溫的流失。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天花板上突然“哢哢”一陣響,緊接著,一個人從平整的瓷磚上“長”了出來。

這個人長了五只眼珠,沒有眼眶,橫著在臉上排成一排,下面是三個鼻子,如同三座聳立額山脈,三張嘴巴又在鼻子下面,排列的十分整齊且有規律。

但就是因為很整齊,讓這張臉看起來就像是把三個人的腦袋摞在一起用力擠壓,然後生生給融成了這副模樣,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緊接著是布滿青筋的身體,上面遍布著一道一道的傷痕,黑色油墨狀的血從傷痕上滴落下來,“吧嗒”“吧嗒”地落在浴缸裏。

他手上拿著刀叉,向劉纖慢慢伸出手。

劉纖在瘋狂地尖叫,可是她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

謝聞淵跟劉纖同心共感,就要承受她當時在精神層面所遭到的一切痛苦,如果跟劉纖一樣難以忍受這種絕望和恐懼,那麽也會跟她一樣死亡。

謝聞淵寧心靜氣,抱元守一,劉纖的負面情緒越濃厚,他越是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和游離的態度。

終於,當刀叉即將落到劉纖身上的時候,跳動的心臟猛然彈起,收縮,然後重重落下。

劉纖死了。

那一刻,謝聞淵也感覺到自己仿佛觸摸了死亡。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定格,褪色,眼前卻出現了一道慘白的光,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前所未有的輕松暢快,似乎有某種意念在召喚著他前行,前行至再也沒有痛苦和悲傷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這種瀕死感竟好像似曾相識,熟悉的像是經歷過無數次。

他近乎本能地生出一種淒惻與纏綿之感,牽絆起心中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於是,輕飄飄的身體又一下子重重落入了紅塵中,謝聞淵重新恢覆了對於周圍環境的感知。

可怖的怪物已經離開,劉纖的屍體僵硬地在水裏躺著,沒過太久,有個人推開門進來了。

這應該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那個人。

可惜劉纖已經死了,謝聞淵整個人都是僵的,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連眼珠都轉不了,根本無法看到對方的長相。

視域範圍只有頭頂上方那兩塊天花板,謝聞淵感覺到有尖銳的東西刺入了臉頰,一筆一劃地雕刻出那朵薔薇花。

他看不見對方,但可以隱約感覺到,刺進肉裏的並不是鋒刃,而是一截很粗的針,從使力的方式來感覺,這針的長度大約和碳素筆差不多。

說實在的,真是疼,畢竟劉纖死了,他可沒死。

謝聞淵默默忍著,也不敢有半點松懈,終於這場酷刑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劉纖的一縷頭發垂下來,他捕捉到對方順手一撥,那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就從他眼前晃過,上面戴著一串銀色骷髏頭的手鏈。

是個女人,謝聞淵想,這手鏈……我應該是沒見有人曾戴過吧?

劉纖身上的死氣仿佛正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靈魂,生命逐漸流逝的感覺如此清晰,謝聞淵默念靜心訣,用意志力將魂魄逐漸從屍體中脫離出去。

終於,停屍間的燈光猛然一暗,電壓嘶嘶啦啦地一陣不穩,他在椅子上睜開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剛從黃泉地府爬上來一樣,身上那股寒意一直冷的紮進骨子裏面,四肢僵硬的不聽使喚。

易奉怡給謝聞淵遞了杯冒著熱氣的姜湯,問道:“你還行嗎?”

謝聞淵仰頭把那碗姜湯一口氣灌了下去,身上倒是感覺好點了,但依舊一陣陣的頭疼,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場景仿佛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依稀間,屍體臉上那朵簡陋、歪斜的薔薇在眼前不斷旋轉、放大,逐漸變成了更加鮮艷精致的樣子。

這朵薔薇花,盛開在青年瘦削而又線條流暢的脊背上,上面沾著幾滴汗珠,微微顫抖,如同朝露。

他將手撫上去,指尖順著那勾勒的筆觸一寸寸描過花瓣,只覺觸感宛若羊脂白玉,令人心生波瀾。

他猛地一挺腰,直撞入對方的身體深處,感受到兩人之間再無半點縫隙,好像這樣一來,關系就能更加親密一點似的。

他輕聲問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這是誰給你畫的,不肯說麽?”

沒有回答的聲音,那人急促地喘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氣,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而抖成一團,只能牢牢地攥緊被單,血色漫上雪白的雙腮與頸項。

可明明看起來似乎隨時就要崩潰了,對方卻仍舊冰冷地將臉埋在枕中,一言不發,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於是他笑了笑,慢條斯理地俯下身,將唇摩挲著紅色的花瓣,心中卻充滿著無奈與悲涼。

謝聞淵手中的杯子一下砸在了地上,在有些空曠的空間中發出回響。

易奉怡一驚,道:“怎麽了?”

謝聞淵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那抹紅色仿佛陡然在他眼前綻放開來,化作一蓬飛濺而起的血花!

血流飛速上湧,令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胸口窒悶,口不能言,四肢麻痹,仿佛再次產生了不久之前那種瀕臨死亡的痛苦。

血色占據了整個世界。

他一定曾經遺忘過什麽!

“聞淵?謝聞淵?”

易奉怡叫了謝聞淵好幾聲,最後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問道:“到底怎麽了,你看見了什麽東西?你的臉為什麽這麽紅?”

謝聞淵這才回過神來,說:“沒事,我只是……”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那種感覺,方才看到的場景更是不足為外人道也,頓了頓,直接移開了這個話題:“我看清那個將劉纖嚇死的怪物了,應該是‘怨獸’。”

“怨獸”是由厲鬼死後常年累月的怨氣凝結而成,它們沒有固定的外表,就像是被隨手捏出來的泥巴,因而往往奇形怪狀,也沒有自己的意識,為了替主人覆仇而生,成功報仇之後就會消失。

這本來是個十分重要的線索,最起碼就證明了殺死劉纖的並非是人為咒術,而可以把兇手的範圍縮小到生前曾與劉纖結下深仇大恨的逝者身上。

可奇怪的是,當時謝聞淵所看見的怨獸,既沒有直接出手,劉纖死後也沒有化作空氣,這又不符合他們以往的認知了。

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易奉怡他們只能暫時先順著這條線索調查,倒是謝聞淵體驗過劉纖的死亡之後,就不知道是哪根神經被觸動了,一直覺得頭痛欲裂,所以提前回了家。

整個房子空空蕩蕩的,他拿出手機,這才看見林雪曠的微信,說是回學校了。

他們兩個幾乎沒有什麽聊天記錄,所以林雪曠雖然只發了這簡短的幾個字,謝聞淵還是一會點開一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他用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手機屏幕,倒也不怎麽意外。林雪曠的性格,這樣做太正常了,甚至他要是真的老老實實住下,謝聞淵才會驚訝。

最起碼林雪曠離開之後還知道主動發個微信告訴自己他的去向,也算是一種進步。

謝聞淵走進林雪曠住過的客房,看到整個房間已經被收拾的整潔而幹凈,他直接伸手拉開床頭櫃,果然有幾張鈔票,作為林雪曠這回的“住宿費”。

謝聞淵忽然忍不住笑起來,好似連頭疼都緩解了不少,他無奈地搖搖頭,把錢原樣放回去,就躺在這屋睡了。

合上雙眼之前,他猶豫了一下,揭去了床頭貼著的安神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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