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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新短篇: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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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事體大,攸關白澤覆活的希望,無論從哪個角度思量都比面子來得重要。然而我失手之後,他何以繼續藏著掖著,不肯出手攔截那傀儡的行動?

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轉,我頃刻間想到了答案。

定然是他深恐我發覺蹤跡而顏面盡失,遂藏得較遠。案發時,待他聽到動靜過來,那傀儡已攜了白澤之屍全身而退,盡管當時我的處境十分窘迫,他自然不予理會,轉而追捕竊賊去了。

雖只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但他如今三更半夜卻跑來消遣於我,並不顯得多麽煩悶。按常理推敲,這不是處在他該有的反應。

唯一解釋這番景象的理由,定是他追那傀儡有了收獲,並且十分豐富,所有才這麽淡定。

我猛的從椅上跳起來,丟下玫瑰花,像看見公雞下蛋一般瞪著他:“你逮著人了?”

他朝我輕蔑一睇,挑眉:“何以見得?你這裏毫無防範措施,我即是找著了也自當擡入見醞鄉,難不成留在此處擱兩天再給人盜去?”

此言一出,輪到我笑了,重新拾起案上適才那朵被我拋棄、紅彤彤嬌艷艷的玫瑰花擎在手裏把玩,矮身坐回椅中:“既是如此,帝魆請便,且將先夫遺體擡回去好生龕葬供奉起來,以免屍身腐壞,出什麽岔子。”

即使是性命攸關的要緊關頭,白箬亦不忘時時刻刻同我作對。我表現得越是心急如焚,他便越扯些有的沒的吊我胃口,好令我暴跳如雷。

但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次卻在陰溝裏翻船失策了。此時此刻他來找我,除了找茬,定是另有所圖,否則他若當真追回白澤屍身,早已自己所言擡入見醞鄉去,怎麽會到此一游同我唇槍舌戰浪費時日?不過是拿面子激我罷了。

論起鉤心鬥角,一般均是女人占上風。我同白箬鑿枘了這麽多年,大家均予對方脾性了如指掌,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戰百勝。

這番話無疑仍是我占了上風。眾所周知,唯有皇陵中積攢了千萬年的陰冥之氣能保死者遺軀完好無損,長久不腐,除此之外,並未其他永存屍身之法。

只是我身為人妻,拿自己丈夫來刺激旁人未免不甚厚道,也有悖傳統禮法道德理念,但今時不同往日,我是要逼他盡快吐露真相,相信白澤在天之靈亦不會見怪。

我口中的“先夫”二字猶如悶頭響雷,且還是劈裏啪啦一連三響的晴天霹靂。白箬聞言頓了俄頃,抿著的唇更加憋得緊了,一張白得像病入膏肓的面皮也直接塗上一層土灰。但我的話無可辯駁,畢竟名分在那裏,他詞窮中豁地起身,就欲拂袖而去。

到底還是將白澤看得太重,他邁出門檻前,冷不丁摞下一句。

“明日動身啟程,前往天落邢域罘歧山。”

確如我料想那般,昨夜祭祀大典開儀時,白箬果真隱了身躲在皇陵數裏之外,也隨十域廿寰各路游魈焚了香行了禮。他同我均一門心思,巴巴眼望白澤能回魂成功,後來節外生枝,他第一時間便追蹤那影子傀儡而去。

以他的修為,這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可他追出一段距離,萬萬沒料到對方大有來頭。

他的臨敵作戰經驗遠勝於我,能令他失手,並予以重視的對頭必然非同小可。

縱然白箬算得盡力,可他也未見到幕後主使面目如何。只是對方事先早將一切善後事宜預備得天衣無縫,提前在逃跑路線上安排了無數只傀儡,並讓他們人手挾持一具同白澤之軀別無二致的死屍,分從四面八方逃竄而去。那操縱之人如此大費周章是料到自己的行動必然受阻,布置這些物事倒也並非妄想困住白箬,即便想困亦無能為力,但用以混淆視聽卻綽綽有餘了。

盜屍的那只傀儡沖入傀儡群中便不見蹤影,每只傀儡又都造得一模一樣,叫人難以區分,而他們手頭抱著的屍體也均喬裝易容,改得同白澤一模一樣。白箬雖修為通天,也被這陣仗弄得眼花繚亂。雖只亂了片刻,但差之毫厘已足矣在爭分奪秒的時間段失之千裏。

他立馬用分身術去追,都為時已晚,那第一只傀儡早便失去蹤影。

直至這個時刻,我才後知後覺發現白澤被調了包。遲鈍至斯,辦事效率委實忒過汗顏。

白箬忙活這一趟,雖未追到實際物質收獲,卻捕捉到一條格外關鍵的線索。

他不知那些傀儡出於何人之手,卻察覺到了出於何術。

換言之,他曉得了那幕後主使是通過哪種術法造出這許多假游魈。

那是天落邢域罘歧山不外傳的朲兆秘術。

既是秘術,便自有它的奇特之處,方才對得起秘術二字。

造傀儡的術法原沒什麽稀奇,修為到了白箬這種登峰造極的境地,抓起泥巴一捏一大把,想要什麽模樣造什麽模樣,隨心所欲。但普通術法造的假人畢竟毫無獨到之處,既受數量限制又耗費體力,且難障修為高深的游魈眼睛,品階稍高的一眼便能識破,但朲兆秘術就不一樣了,一切禁忌應無盡無,除非修為已臻帝魆,否則以下階品的游魈萬萬看不出來,即便拎一只傀儡擱在他們面前審視,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而蓮域中不過我同白箬兩位帝魆罷了,是故底下的小游魈折騰了半日一無所獲,只因力不從心,倒也怪不得他們。

昨晚大眾廣庭之下發生那起突發事件,各路游魈雖未當面吐槽,回去之後只怕也要到處造謠宣揚,說我看具屍都看不住,當面給人從手邊劫去,委實同繡花枕頭沒什麽兩樣。過了一夜發酵時光,保不準已在十域廿寰人盡皆知,我如今的口碑直線下滑,想是大不如前了,而白箬這些線索也均只是無憑無據的猜測,於是這一遭大落邢域之行,我們罕見的達成共識,一致認為不宜招搖過市,需簡裝低調出行。

罘歧山的當家人是黎雋,我提前派人送了一份名帖,他接了。

一路騰雲駕霧向東而行,偶爾遇到一兩個路過的小游魈,都在交頭接耳,討論昨晚那樁疑案,驚訝那幕後主使膽識過人之餘,也少不了質疑我當時是不是睡眼惺忪精神恍惚。

本宮英明,選擇了微服私訪,辛得如此,才沒叫那些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游魈認出來。

適逢罘歧山門戶大開廣納賢才。黎雋之名在這一帶頗具威望,上門拜師學藝的游魈摩肩擦踵,十分踴躍。

那山前的路徑密密麻麻人滿為患,我同白箬站在雲頭面面相覷,瞧這情勢,如往正門上峰,必同那些仰慕黎雋風采的小游魈們混跡一堆不可,非是本宮自居身份不肯紆尊降貴,只因若走尋常程序拜訪,則免不了要同底下游魈們排成一列,一個接一個測試報名,等輪到我兩個時,不曉得已是何年何月。

無法,我倆只得冒犯一番,將那護山結界撕開一條縫隙,化成兩只喜鵲飛了進去。

這樣一來,便順理成章的驚動了黎雋。他感應到護山屏障被人損毀,心急火燎跑出來查看,見是我同白箬大駕光臨,嚴肅的表情搖身一變,堆起笑容作揖。

既是低調造訪,大家都隨和一些,我自也不能擔起君後架子,他寒暄了幾句,放下手裏活計,將我兩個迎入山門品茗。

罘歧山盛產好茶,我卻沒那個閑情逸致細品慢咽,灌了兩口以表敬意,便直言不諱,將來意坦白出來。

之前那封拜帖也說得清清楚楚,我這麽一問,直接切入主題。

黎雋卻表現得十分懷疑,棱角分明的臉龐篆滿困惑,端著茶盅搖頭晃腦:“君後帝魆之言自無虛妄,但那盜屍者約摸並非我黎雋山弟子。我座下目前總共七名不肖弟子,別說他們昨晚一直隨我措置今日開山收徒的事宜,便是朲兆之術一節也疑點重重。需知此術確是我罘歧山不傳之秘,但那群小兔崽子盡皆認為這門術法無甚用途,一直不肯修習,是以如今山門中精通這門術法者唯我一人而已。”

領悟了他話中的意思,我同白箬大吃一驚,他將杯盞往桌上一撂,沖我斬釘截鐵:“你質疑我?當我法眼同你一般?”

我沒空同他爭辯,切切將黎雋望著:“那麽尊主門下從前出師弟子中可有擅長朲兆之人?”

他蹙眉回憶,半晌驀地恍然,點頭:“我麾下素有門規,尋常只收十名弟子,而今我門下弟子總共七人,這一屆便只挑揀三人入門,湊個整數,名額填滿便關門大吉。”頓了頓,一邊追溯一邊續道:“因朲兆之術修習艱澀,又頗為雞肋,一直以來都沒什麽人願浪費時日去琢磨鉆研,是故我印象中從前並無哪個弟子修至大成,只一屆收的那十名弟子中有這麽一位。”

一聽有戲,我同白箬雙雙眼睛一亮,聚精會神的洗耳恭聽。

按照黎雋的言辭琢磨,他每一屆收徒均是限量名額,包括未出師的上一屆弟子在內總共只收十名。上一屆招收時老弟子全部已藝成出山,後來便一氣呵成招了十名。

那是十萬多年前的歷史了。

那十名弟子中,有三個提前出師,迄今為止已不知去向。而那三位已出師門徒之中,僅一位精通朲兆,是眼下最大的嫌疑人。

黎雋談及彼時經自己之手培育的許多人才,遙想當年也曾朝夕相對、同窗共硯,如今卻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甚至大多數杳無音信,是死是活均不得而知,實在令人唏噓。

唯一將朲兆修至圓滿境界的是個女弟子,名曰念含。

約摸在十萬餘年之前,她上罘歧山攬徠大會意欲投師,自稱來宙外深淵。

英雄不問出處,黎雋篩選徒弟一向只揀資質。根骨不佳之人便測毅力試機緣。念寒天賦有限,卻因機緣匪淺,最終入門。

她雖在修行方面欠缺天分,但業精於勤。她勝在刻苦,深得黎雋青睞,便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當然他這身本領也包括朲兆之術。誠然這個術法於平時並無用途,但藝多不壓身、貪多務得細大不捐,念含自也勤學未輟。

但她後來卻給黎雋革籍除名,逐出山門。

原因是這姑娘沒受得住貪之一欲,行鬼蜮伎倆盜了門中至寶“萬厄昆須”。黎雋怒發沖冠,一氣之下便將她踢出門外。

但念含實屬無辜,真正盜取門派瑰寶者另兩個門徒,只是待真相大白時,念含早已卷鋪蓋走人,一切已成定局。黎雋潛人去尋,到底沒能尋回。

個中內情其實十分覆雜,還攜了風月情趣恩怨仇罅的成分在裏頭。家醜不可外揚,黎雋簡明扼要,只粗粗約略幾句,挑樞紐說了。

本是他家門中的糗糒,不便直敘,遂說得遮遮掩掩,很是吊人胃口,猶如揪著一只雞腿在你眼前搖搖晃晃博你眼球卻不肯松手賞你一飽口福,很是令人無語。

我對他家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年舊事意興闌珊,那些恩恩怨怨再怎樣精彩絕倫,終究與白澤無關。

罘歧山同蕡垓蓮域相隔十萬八千裏,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從來無所交集罅隙,無論如何不能參與門派私事。

但我聽到宙外深淵四字,心頭莫名其妙的跳了兩跳,從所未有的心悸與戰栗感突然便襲上心頭。

黎雋同白箬還在喁喁道廋討論著,我尚處於不明所以的狀態,忽然聽見“螭子歿骨劍”五個字眼從黎雋口中乍然吐露。

心坎霎時揪痛起來,一股熟悉的感覺驀地鉆上腦子,不知是幻覺還是錯覺。

那揪痛貫穿心扉,像胸膛瀕臨炸裂一般,竟連喘息亦有進無出,無形中仿佛有一柄鑌鋏在筋肉中千插萬絞。我痛呼出聲,腦袋一陣轟鳴,天旋地轉後,甚沒出息的一頭從凳子上栽了下去。

久違的夢境,陌生的情景。

是一場血腥的惡魘。

夢中,我處在一片遍地赤紅的楓樹林內,卻是靈魂出竅的虛影形態,置身於千秋亂紅萬頃嫣赫之中。

我一向酷愛楓樹,被大眾寓為綿延相思。喜其色爾鐘其意,有一年得知見醞鄉有株老古槭,曾與白箬大動幹戈爭了一場。

如今周身這番景致委實令我動容,但卻無暇賞楓樂事,只顧著杵在盤根錯節的林子看前方一出好戲。

前方有間黑漆漆的小庵廬,戧前枼後有一雙糾纏的人影,春光瀲灩。

幾萬年不曾赧過的老臉立刻靦腆一熱,我覺得這樣窺伺人家委實有辱斯文,且以我的身份,並按傳統觀念而論,這種事實在不宜入目。

正打算轉移視線回避片刻,忽聽那男人沈悶一哼,是表現痛苦的聲調,轉移到一半的視線半途而廢,又迅速的折了回去。只見那一臉嬌艷雙頰緋靚的女子握著一柄匕首,映在楓林殘暉之中,血淋淋的格外瘆人,正手起刀落,切割著那男人脊梁背骨。

見慣了刀光劍影殺伐屠戮,鮮血於我而言自如家常便飯,毫不為奇,但眼前這一幕委實詭異,前後須臾間的情景瞬息萬變,因反差太大,我一時未能適應,給驚得瞠目結舌。

前一刻還耳鬢廝磨,親密無間,下一息便剮骨砉磔,實在令人始料未及。

女子的舉措一鼓作氣幹凈利落,將男子背後頸椎到腰椎正正六尺的脊柱生生截了下來。當一截鮮血淋漓的椎骨脫離原主,立即金光閃閃爆出磅礴的妖魅之氣,耀眼的光芒乍盛乍覆,待金輝消散,竟變成了一柄赤紅閃殷的冷劍。

那劍模樣生得俊俏,做工精致,獨具匠心,劍身篆了許多彎彎曲曲的蛇形圖騰,它具備一股強悍的威懾力,令人望而生畏,瞄之發怵。識貨之人一眼便可窺出這是把稀罕的神兵,好劍!

連我也不禁悚了一悚,花容失色。

倒不是為它那頗為符合我審美要求的外觀而悚,乃是這件兵刃我十分熟悉,幾乎曉得它身上那些圖騰的一勾一勒。

長錦霓宮儲皿殿內,那只長約六尺的琥珀庋匭中廋置的焱犖。

那是昔年跟隨白澤傍身的戰鬥夥伴,本命法器,從來形影不離,直至後來宿主殞命身亡,此劍便徹底淪為廢鐵。為了凸顯它曾經輝煌的凜然之威,遂曰焱犖。

白澤去後,我便一直抱著它睹物思人,後來從傷情中自拔而出,才將它塵封於匣。

然它來歷究竟如何,宮中無人曉得,就連白箬也一無所知。

目前在這不知道是何方何處的楓林小舍內誕生了一件同焱犖一般無二的兵刃,絕非巧合,莫非後來那女子攜著寶貝駕臨蓮域,幾經輾轉給白澤奪了去?

我一通胡思亂想進行得十分歡快,那廂妙齡姑娘正為自己斬獲新寶而沾沾自喜,拿著觸目驚心的血劍,也不顧上頭遍體汙穢,一邊摩挲一邊端詳。唇畔噙笑,一派小人得志的貪婪形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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