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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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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了一陣人間至味是清歡的鼻間體驗,接下來便開始品酒了。

此刻正值中酉,已臨近傍晚。我揚手吸過檀木桌上的茶杯,抱起那只琉璃瓷燒制的坦罐,奔上六樓房檐,就著夕陽餘暉,將手伸進罐內舀了一盅,端簋就飲。

又偃樂了半晌人生九曲十八彎的回味無窮,順道讚了一句好酒瓊漿,果然不負我望,打算再接再厲再灌兩盅。

豈料手臂剛探入壺去,掌心驀地一痛,如遭針紮,緊接著一股灼燒炙烈感自胳膊肘傳上肩頭。

我暗呼不妙,丟開瓷杯,將手湊到眼前一覷,小心臟忍不住突突突連蹦三跳。

只見左手虎口出赫然顯現兩顆釘眼兒大小的黑孔,血液與青氣混淆,裊裊升騰,乃中毒之兆。

再去瞧那只擱在橫椽上的酒壇子,就見一顆橢圓形的蛇腦袋搖搖晃晃挪將出來,拖著濕漉漉姹紫嫣紅的身軀,正慢慢優哉游哉的囁嚅,試圖游出桎梏。

我目瞪口呆,浸泡了五百年竟仍生龍活虎,真真是樁奇跡。

大約是因醉酒之故,大王菜花扭擺身子的動作甚為遲鈍,很吃力費勁的模樣。我向來樂善好施,忍不住要助它一臂之力,遂夾起卷在坦罐裏的後半截尾巴,將它提了出來。

這番作為成功轉移了它的註意力,原本朝東南方游移的腦袋吐著性子九曲十八彎倒拐過來,一雙陰鷙透冷的狹瞇眼七葷八素瞅著我,透著疑惑迷惘兼醉醺醺,一幅人畜無害的形容。

我揣摩對方到底是一頭開了靈智的大妖,需給予重視,正猶豫著要不要先象征性打聲招呼。還沒斟酌出如何啟齒,掌心便是一股劇痛,我順理成章的暈厥過去。考慮到眼下這地方忒過陡峭,實在不宜困覺,一不留神便要滾下樓去,昏倒之前連忙將腳擡上橫椽,以消墜樓之禍。

這一暈彌補了我之前的遺憾,六個時辰之後方才姍姍醒轉。

而這六個時辰之內,我魘入夢境。

這個夢莫名其妙,說不上具體是噩夢還是好夢,因為夢中的主角與情景與我無關。

那是一片陌生的區域,雲埋霧鎖,鋪天蓋地的皚皚濃煙,看不見來路,辯不出方向。我站在淺灘邊,面對大海彼岸,眺望汪洋。

赤紅色的海域,仿佛盛滿血液,深而沈,中間是一輪由海潮怒濤卷起來的漩渦,煞氣與殺氣源源不斷汨湧而出,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處在碧玉桃李之間的鵝黃衫少女摟著一人踏雲而來,降在礁上,哭哭啼啼哀哀戚戚,猶如生離死別。

我沒聽見她們在訣別些什麽,也沒仔細打量那位被擁在懷中的人兒是何模樣,雙眼直勾勾盯著她裙底,紋絲不動。

呼嘯中的狂風將她衣裳下擺拂得東飄西蕩,像蹁躚的白蝴蝶在風中淩亂。只是,一塵不染縞素裝上卻被蘸了點點朱緋,猶如隆冬裏盛開的臘梅。

裙下露出兩截脛腓骨,而兩條腿足踝之前的腳掌已不見蹤跡,唯有斑斑血漬,滴滴答答落在沙礫中,很輕,幾乎微不可察,但我卻真真切切的聽到看到了。

心頭突如其來猶首雷擊,驀然一疼。

這股痛感還未消散,那廂鵝黃衫少女卻縱身一躍,將臂彎裏的殘軀往前方海域中的巨大漩渦中一拋,斷足人頃刻間墜入波濤洶湧之中,為海瀾淹沒。

然後,那少女乘雲離去。

正困惑間,東方蒼穹突然飛沙走石起來,跟著一朵黑漆漆的烏雲落在先前那少女所站之地,卻是位男人,一名生了張毀天滅地好容貌的男人。

我躲在暗處,尚未來得及審視那人身上的細節,他便飛身投下血海,沈進萬丈兇浪之下。片刻後,他懷抱一具慘不忍睹的畸形血屍沖上岸來。

他那雙光輝璀璨的眸子頃刻間萬念俱灰,抱著那堆被絞得支離破碎的殘骨缺軀,夢囈般喃喃自語。

“這就是命嗎?你曾經說過的那些,連神亦無法違拗抗拒的命?”

“可你也說過,若一個人出生時沒有夭折,那麽他的命會很綿延很長,我才臨世啊,怎麽立刻就有遺恨了呢。”

“你還說因果報應,那麽你現在呢,是不是也重蹈我的覆轍啦,是不是遭報應啦。你可曾後悔,可曾懊惱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說欠債還款天經地義,你欠我的都沒還呢,你怎麽可以賴賬。我曾經想忘記你,忘記那些繁花似錦卻生不如死的記憶,可是為什麽,你在我腦海裏的總是陰魂不散,揮之不去……”

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唱了很久,煽情又繾綣,看得人潸然淚下的。我本想出去寬慰他一句節哀順變來著,卻因恍惚與迷惘耽擱,待反應過來時,男人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他撫摸刀刃,眼中是藏不住的悲愴與淒涼,慘然一閉,揮手砍下了自己的一雙足。

鮮血飛濺中,夢境到此戛然而止。

這一醒令我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為夢中翻身滾下樓去,只因睜開眼目光聚焦時,瞄見一張生得驚天地泣鬼神的男人臉。

夢中,我光顧著看熱鬧,忘了犯花癡。待以一夢黃粱這個詞覆蓋住由它帶來的混沌感後,我便開始名正言順的流哈喇子。只把這場怪夢視為胡思亂想,不必在意。何況諸如此類的海市蜃樓也非一朝一夕間的一回兩回。這於我而言,不過是道家常便飯。夢嘛,誰又不做夢,過去幾千年的日日夜夜,諸如此類的怪夢不曉得瞅了多少回,只是今日夢中的角色顏值都頗為耐打。

捫心而言,這些年我於修仙界摸爬滾打,見識倒也不算短淺,何況世上人類便只男女二別,而這二別中的天之驕子人中龍鳳,不足一千也有八百,但這些俊彥人才,都不及眼前這位單手托腮掌心支頤的美男子來得驚艷。

說到美,確是絕無僅有,很稀罕,也無需具體表述,總之便是一個絕字。真正令我驚詫的,乃是他肥胖臃腫的好身材,透出一股傳說中楊貴妃的珠圓玉潤,媚豬玉吟的環碩豐腴,氣質頗與眾不同,猶如含苞滿月,斂蕊勝春。

我瞧著他白白胖胖的臉盯了許久,忍不住要拿他在心裏做著腦補,同庭中那幾株雪瓊菡萏相比較,竟破天荒的覺得那幾顆芙蓉相形見絀,不值一提,絕對的顏值碾壓。

盡管他瞅著我時面色有異,似乎來者不善,但仍情不自禁伸手去掐他右頰。

唔,彈滑柔膩,潤澤軟糯,手感頗佳,卻是一張優渥的好皮囊。

只是,軟綿鮮嫩中,卻濾出一股黏韌,貌似這張皮年紀也不小了。並且印堂冒青,身上煞氣妖氣魔氣重得一塌糊塗,且鼻腔裏滿是王錦鱗甲表皮上的惡臭,幾欲作嘔。

我曉得了,他便是那只被浸在酒缸中泡了五百年的大王菜花,肌理之所以臃腫,那自然是給泡脹了。

“洗澡水好喝嗎?”

一個清幽冰冷的聲音臘月寒風般涼涼乍響,那男人薄唇微啟,霎張即合。

嗯?我楞了片刻,不明所以。

他大抵明白我沒聽懂,遂朝我綻出一抹綠意新綴般的料峭笑容,覆再解釋:“本王的洗澡水,滋味如何?可還合糗掌門胃口?”他挑眉,左手兀自托腮,右手伸過來挑起我下巴,迫使與他四目相對。

我猛力甩頭,拋卻臉紅心跳花癡狀,木訥的回他:“還行,就是體臭太重,腥氣太重,汙穢太重,說不定依附在你身上的虱子蜱蟲都給洗了下去,忒也腌臜,有損身體健康。”

其實烈酒消屙療毒,即便上列諸般莫須有的蟲兒乃必須有,亦早給殺得片甲不留了,有損健康雲雲,純屬瞎扯淡。只是他既出口成章惡心我,有仇不報非君子如我,自無道理悶不吭聲,駁回理所當然。

他臉色瞬間發黑,瞳孔瞪了起來,真給我嚇到了,竟巴巴低頭去摸身上有無寄小蟲。

我趁機扭過了頭,瞥了瞥周遭情景。

眼下已是華燈初上,殿前熙來攘往,除太白山數百弟子在為明日的宴席綢繆外,還有少許提前受邀而來的賓客,明明是清心寡欲的道觀,竟也敲鑼打鼓唱起曲來。

擡頭覷空,今日卻是長河月圓。我不喜熱鬧,卻深谙飲酒之道,曉得此時此刻正值良辰美景,應當找個同僚金蘭對酒當歌一番,但一想到那坦瓊漿乃身後這頭妖精的洗澡水,卻毫無胃口興致。

不過,我這廂意興闌珊,他卻興致勃勃,在數度確定自己身上並無所謂的虱子跳蚤後,如釋重負的抱起酒壇子挨到我身邊來,將一枚新幻化的酒杯塞入我手中,裏面斟了滿滿一盂。

他蹙眉吐槽:“女人便是造作,泡過死屍的酒敢喝,活屍便膽怯了,無論我是否蘇醒這都是我洗澡水,怎地醒後便膿包了,也不曉得矯哪門子情。”

我有半晌無言,雖然貌似他也說得一語中的,但我從來爭強好勝,只要有人挑刺,非反唇相譏不可。有理不饒人,無理便強詞奪理。

但眼下我並無興趣同他計較,另一樁疑惑不得不向他咨詢:“你且同本座說說,你是哪一家哪一派的王?”

他水波不興的斜睨我:“你沒資格質疑我的身份。”

喲呵,了不得。

一般像他此等修為,自非泛泛之輩,卻也高不成低不就,多半是裹在一群狐朋狗友中裏頭在某處犄角旮旯占山為王罷了。

想通這一節,我也不捅破,畢竟泥人三分土性,兔子三分獸性,這廝傲慢得緊,只可平之。從他窒封百年而不隕滅來看,自是有些本事,我自詡為世圓滑,當然懂得人際關系的廣嗇眾寡之別,雖然他是一頭妖精,同修仙者向來敵對,但最重要的是,額~我沒把握能毫發無損打贏他!否則老早便擒了重新塞回坦罐子泡酒!

他瞇著一雙絲瓜眼兒睨視我,冷冷一諷:“不曉得道友卻又是哪門子的本座?”

雖說我一向記仇,但在名諱身份上卻從不含糊,做人爬到了我這步高處,那自然是不勝寒的,需如履薄冰,否則便顯得猥瑣,有失體面。他既然問起,我便既往不咎的同他說了:“本座乃修仙界四大頂梁柱睡茗仙山第八十六代掌門人糗莫是也,仙齡三千七百二十三。”我沖他露出一抹自以為嫣然的微笑,嗲著嗓子同他交流:“正當風華正茂青春妙齡,至今尚未婚配。”

他栗栗危懼顫了兩抖。

我再接再厲:“不知道友姓甚名誰年方幾許籍貫何處?”

正問到要緊關頭,手心卻猛的一抽,這次卻不是刺痛,而是被重器擊錘般的鈍痛,瞧來是這毒質蔓延七經八脈,更上一層樓了。

下轎打轎夫,過河打船夫啊。我憤憤然將手攤在他面前,露出銳利的目光,語氣貌似不太友善:“終歸是你重獲新生的賜予之人,你豈能恩將仇報,毒死了再造恩主!”雖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誤打誤撞吧,但我口中字字屬於事實。

修仙界中於觀念道德還是劃分十足明確的,有怨抱怨,有仇雪仇,有恩自然也要償,何況作為恩主的我已主動相討?他定無可反駁,需點頭哈腰道一道歉,賠一賠罪。

我滿懷期待等候他的歉仄,不料他卻雲淡風輕飄出一句:“不若你也嚙我一口以洩心頭之恨?唔,至於再造恩德,下次道友給人丟進酒壇子時通知一聲,我便也來抿兩盞女兒紅。”

真真是恬不知恥,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但這毒素總是禍端,不清解後患無窮。正琢磨著怎樣撬開他的口,突覺腰間一緊,跟著整個人朝後一傾,墜入一個軟綿綿的懷抱,冰涼的氣息濃了幾分。

大王菜花那張變異的臉擱在頭頂,熠出邪魅一笑:“要解毒倒也易辦,只需在下以靈力修為將道友傷患處洗上一洗便可痊愈,只是我如今大桎初卸,修為不穩,靈力不足,要先蓄回才行。”

一聽有戲,我雙眼一亮,顧不得此刻正窩在人家懷裏被撩,切切詢問:“要人參還是鹿茸亦或靈石?”

他臉上的笑神秘兮兮,搖頭晃腦道:“這些東西汲起來進展忒慢,待我蓄足靈力只怕你早已一命嗚呼。”

“可有便捷蹊徑?”我急迫一問。

他蹙眉思索,點了點頭:“不過需要道友竭力配合,此法方能奏效。”

我不耐煩的沖他吼:“別賣關子吊胃口,有何高見不妨一吐為快,好籌備攻略。”

他嘴角裂得益發戲謔,眉開眼笑:“這法子說來也簡,便是道家一門的合和雙侶,采陰壯陽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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