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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都有點兒抖。

沈默。

整個房間。整個世界。

吳世勳的動作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在向鹿晗靠近。他腦子裏就好像人臨死前回憶平生時一樣,一幕幕過著的全都是有他和鹿晗的畫面。

他的眼睛,逼近鹿晗闔上的睫毛。

鼻尖碰到鹿晗的鼻尖。

最終。

嘴唇碰到。

鹿晗的嘴唇。

等等。吳世勳。你在幹什麽。

由於呼吸困難張著的嘴唇,帶著發燒時尤其滾燙的溫度,和略微幹燥的觸感。

吳世勳已經快瘋了,那一瞬間他感覺心臟被什麽東西緊緊地攥了一下。即便他的大腦一萬次對他搖旗吶喊瘋狂阻止,他也無法停下自己的動作,他像個中了魔怔的死人。他滿腦子過著混亂的畫面。耳朵裏方才還充斥著的鹿晗震耳欲聾的呼吸此刻戛然而止。

他覺得自己快死了。

他決定如果鹿晗現在跳起來給他一巴掌或者是拿椅子直接砸他他都絕不還手。

人總在瀕臨絕境時顯現出最大的勇氣。

吳世勳就是這樣。

他現在正拿出這輩子所有的勇氣然後全部都用在了接下來去做的這件事上。

他伸出舌尖,迅速的舔了一下鹿晗幹燥的上唇。然後猛地彈起。

他站在原地,繃直身體,慷慨赴死一般的閉上眼。等待死神宣判。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屋子裏還是出奇的安靜。

吳世勳睜開眼,他下決心如果現在鹿晗正睜著眼對他怒目而視,他就立即頭也不回的離開這間房子然後徹底消失。

但出乎意料的。鹿晗並沒有醒來。

他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睡姿,呼吸均勻。

似乎剛才那一瞬間的屏息是吳世勳的幻覺。

窗戶縫隙裏漏出來的一絲冷風讓吳世勳打了個哆嗦。

他站在那兒呆滯的看著鹿晗一成不變的臉。

僵硬的動了動嘴巴,卻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最終吳世勳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

逃跑。

然而,當他用所剩無幾的意識操縱著自己的兩條腿艱難地沖到玄關套上鞋拉開門準備開始末路狂奔的時候,宿舍門口烏烏泱泱的人又紛至沓來的把他堵了回去。

“啊,正好世勳也在啊,人就湊齊啦。”張藝興和金鐘仁手裏拎著兩個Oversize 的披薩盒子。

“想吃炸雞,炸雞點了嗎?”金文奎和金瑉碩兩個勾肩搭背,後者還正穿著球衣滿身大汗。

“怎麽回事兒啊你狠打你手機也不接,原來早在這兒等著啦。”吳凡難得一見的興致高漲,還擡手揉了揉吳世勳的頭發。

看這架勢,上下樓兩屋子的人似乎都擠進來了。

想起剛才的事兒再晚那麽一點兒幾乎就可以被撞個正著現場直播了。吳世勳開始有點兒腿軟。

一大堆人呼啦啦的進來,氣氛立即熱鬧起來。還好吳世勳並沒有吸引誰的註意。

心虛的扭頭看了看鹿晗臥室的房門。這麽吵還沒醒,是真睡死了吧。

“什麽日子啊今天,都湊一塊了。”吳世勳站在玄關琢磨了一下,覺得現在擡腳走人太明顯了,就問了問身邊剛進來正低頭脫鞋的樸燦烈。

後者猛的一個趔趄,然後黑著一張臉默默擡頭。皮笑肉不笑的說,“我生日。”

“哦。”吳世勳一副面癱臉淡定之極,然後特別不走心的拍了拍樸燦烈肩膀,說,“生日快樂。”

“那是什麽表情啊臭小子!還有生日快樂要留在吹完蠟燭之後再說啊餵!”樸燦烈暴走了。

“我表示祝賀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吳世勳若無其事的走回客廳去坐在沙發上看著張藝興都暻秀在廚房忙來忙去。

一直在旁邊堅持不懈的幫倒忙的吳凡最終還是被張藝興掄著菜刀趕了出來。金鐘仁跑到二樓拎下來上周姐姐從家帶來的泡菜和各種零食。金瑉碩摟著兩個腦袋窩在沙發裏看球賽錄播。徐英浩一邊在餐桌上擺碗筷一邊向吳世勳投來怨念的目光。吳世勳當然自來不幹這種老小的活兒。一圈兒人也習慣了,頂多像金俊綿嘮叨幾句拿勺子敲敲他的腦袋。今天的人也都看得出來吳世勳周遭氣壓低,沒幾個主動上來招惹的。擺餐具打下手的活兒也就都落在了徐英浩身上。

原本就不大的客廳裏一下擠進這麽多人,房間裏地暖又熱得很,一時間空氣憋悶。人影攢動,即便視線恍惚,吳世勳也還是盤腿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直勾勾瞅著臥室的方向,眼裏只裝的下那一扇門。

大部分叫了外賣,要滿足這麽多成長期男生的胃張藝興都暻秀倆人當然忙不過來,只是趁手收拾了一下加了點兒小菜。很快餐桌就被擺的滿滿當當。

樸燦烈舉起那個巨大的蛋糕盒子擺在桌子中間那個臨時充當托盤用的燒烤架上,然後自娛自樂的宣布樸燦烈生日趴現在開始請各位VIP入場。客廳裏一個個饑腸轆轆的哪還顧得了那麽多,立馬就撲過去開始搶食。

張藝興沒解開圍裙,還拎著炒勺,就走過去站在鹿晗臥室門外叫他起來吃飯。然後進去了幾步又走出來。

吳世勳又在那一瞬間蹦起全身的神經。

他的後背被張藝興猛地從後面拍了一下。

吳世勳擡起頭。緩慢開口道,“怎麽了?”

“我菜還在鍋裏。你鹿晗哥要喝水,快去。”張藝興話音沒落就三步並兩步跑回了廚房。

吳世勳打起一萬分的精神,僵硬的走到茶幾邊,拿起電水壺,找杯子,倒水。然後雙眼盯著地面一步一步挪進鹿晗的臥室。死也不敢擡頭。

“哦,世勳吶。”

該死。又是那個平靜得一如既往的聲音。

吳世勳長舒一口氣,緩緩擡頭。從聲音來看,應該是沒發現吧。

“什麽時候來的。”迎接他的是只穿著平角內褲站在衣櫃旁邊的鹿晗。此時正淡定的扭頭朝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去。

吳世勳手一抖,滾燙的熱水從杯子裏灑到手上。他的手一緊,沒有讓杯子掉在地上,然後轉身把它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這才疼得呲牙咧嘴起來。

“去沖涼水。”鹿晗一反常態的扭過頭去,套上毛衣和睡褲,開始整理床鋪。並沒有走過去罵他為什麽不小心。

吳世勳僵在原地。

鹿晗收拾好床。楞楞看他,“幹嘛。不疼啊。”

“疼。”

“那還站著。”

“哥為什麽不帶我去沖水。你一點都不緊張。”吳世勳一臉陰沈。

鹿晗楞了一下,反而笑了,咬牙切齒的伸過手去捏著他的耳朵就往外走。

“呀吳世勳!你多大人了!啊?!打開水龍頭沖涼水你不會!好啊,走,我帶你去!臭小子!矯情!”

一屋子人就看見前兩天還重感冒的鹿晗從臥室裏豪邁的走出來生龍活虎的提溜著吳世勳的耳朵沖進了洗手間。期間還夾雜著不知是無辜哀嚎還是興奮尖叫的各種噪音。和鹿晗嗓子沒好利索的低啞嘶吼,“不能拿出來,聽見沒有,到好為止不能拿出來。”然後在滿桌子人還沒有盡興的時候後者就拿著擦手的毛巾踹了門出來。

“鹿晗哥!”吳世勳在洗手間悶聲喊道。

“老實呆著沖水!”鹿晗頭也不回的吼回去。拉開椅子坐在餐桌旁,開始照顧自己那喝了張藝興兩天白水煮米粥的胃。

鹿晗神色如常。一夥人爭相和樸燦烈打打鬧鬧,整頓飯吃得十分呱噪。

除了鹿晗席間以嗓子疼為由沒有開口說幾句話和他和吳世勳之間隔得異常遙遠的距離。沒有什麽不對勁。

吳世勳也突然變得異常沈默。即便他平時也話不多。但這次一個人坐在餐桌旁狠命喝飲料的表情和動作都十分的不合時宜。看著讓人發毛。

鹿晗其實並沒有睡著。

早在吳世勳叮叮咣咣甩門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閉著眼裝睡只是因為不想說話。

他以為自己這樣裝睡一會兒吳世勳就會識相的出去了。

事實證明他失算了。

那個小屁孩竟然拉開架勢坐在他床邊絮絮叨叨停不住話茬兒。說到最後語氣有些失落,那聲音讓鹿晗就算想坐起來抽他也略有不忍。於是就耐著性子聽他說完。誰知到吳世勳會俯下身來給他拉被子,期間還夾雜著近乎嘲笑的聲音,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好玩兒的新鮮事兒。

緊接著事情就開始不對了。

他感覺到那個小屁孩近在咫尺的鼻息。

當然了,還有近在咫尺的鼻子。

鹿晗不想讓事情變得尷尬。然而他不知道怎麽在這種情況下提醒吳世勳見好就收。

在鹿晗還在糾結到底是要睜開眼跟吳世勳說“Hi下午好”還是直接裝作翻身滾過去的時候。

那個小屁孩的嘴巴就已經湊了上來。

臥槽!

鹿晗在心裏罵娘。

哎呦餵你鹿大爺我的一世英名!

幾個意思啊這是!吳世勳你是不是我不在這幾天吃壞東西了,還是撞壞腦子了!

鹿晗手背上青筋暴起,直想伸手去扇他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

然後吳世勳的下一個動作直接就把心中豪情萬丈的鹿大爺雷劈得外焦裏嫩。

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鹿晗一瞬間心中十萬頭神獸呼嘯而過。

他他他……丫竟然還伸舌頭舔了一下?!

舔你大爺啊舔!

鹿晗一瞬間繃住呼吸,心裏下定了一萬遍決心。那就是,無論接下來這狗血的劇情作何發展,就是裝死裝到底。接下來的幾分鐘陷入昏迷的鹿晗一直在努力的自我催眠。他覺得最大的一種可能是,自己高燒不退,出現幻覺了。

當然,現在坐在餐桌旁看著周遭的人吵吵鬧鬧生龍活虎爭搶食物的時候。這個可能已經徹底被擊碎。

那麽就只剩下一種解釋。

也就是說,剛才,這個平時一副偽善嘴臉嘻嘻哈哈叫我鹿哥鹿哥的小屁孩。

他真的……真的。

跟我嘴對嘴。

那什麽。

了。

椅子腿摩擦地板,呲啦一下的刺耳聲響。

吳世勳拉開凳子站起來。

鹿晗從無法自拔的精神紊亂中暫時回神。也不擡頭,斜眼看他。

“我先走了。”

“哦?怎麽了?飯也沒吃多少?”

“呀,你不會是因為沒準備生日禮物要逃跑吧。”

“哎喲算了臭小子,生日禮物不需要了,別介意了。”

原本玩鬧的一群人瞬間被吸引力註意。吳世勳郁卒。原本想隨便打個招呼就默默消失的。

“怎麽沒準備禮物,我看你從剛剛開始就拎著一個相框一樣的東西。”金鐘仁很不合時宜的開口了,嘴裏叼著叉子,手指向玄關櫃子上的某個地方。

吳世勳剛剛從大鼻子外教那裏敲詐來的銀杏大道攝影。

“哇,什麽呀臭小子,準備禮物啦?”

“是什麽?”

“畫麽?名畫?”

“看不出來啊臭小子,這麽有品味。”

一圈人開始起哄。吳世勳沒來得及制止。相框就被人拿出來展示。

金色的銀杏大道。

漫天卷地的落葉。

二裂銀杏葉。

“什麽呀這是?”

“什麽名人攝影嗎?”

“真有品……凈買些我們看不懂的東西。”

“問你呢吳世勳,這是什麽呀,叫什麽名字?”

“作品名字?”

鹿晗擡起頭,看到那幅照片,微微楞了一下。

他仔細瞧過去。沒錯。銀杏大道。

世界上有很多銀杏大道。

可是旁邊有黃色高墻黑色圍欄的,卻只有這一個。在北京。

鹿晗不會認錯。

哥想去哪?最佳情侶約會地?

鹿晗想起來了,那是不知道何時男生湊在一起也經常討論的戀愛問題。極其普通的話題和問答。

銀杏大道。他記得自己說。

牽涉到一首詩的問題。很酸腐。他沒忍住說下去。

那首詩是。

“《二裂銀杏葉》。”吳世勳說。

鹿晗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旁邊七嘴八舌的聲音也在問,他的心裏也在問。或許,不只是心裏,他已經不自知的發出了聲音。

“什麽?”

“歌德的。”吳世勳的目光鎖定在鹿晗所在的方向,吐字清晰發音肯定,他說,“《二裂銀杏葉》。”

他信誓旦旦。因為那是剛剛縮在沙發裏玩手機的時候在網上搜到的名字。他只是不能確定,那個名字和鹿晗所說的是不是同一個。然而現在從那個人略顯錯愕的表情裏。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鹿晗依舊帶著不明所以的表情,楞楞的看著他。整個人就像七十年代的無聲默片。下面如果有字幕,那一定是“他瘋了吧。這孩子想幹什麽”。

吳世勳對此很滿意。

“哪寫了?沒有署名啊?”

“你不是自己編的吧。”

“什麽名字呀這麽高深。”樸燦烈笑嘻嘻的想伸手去拿自己的“生日禮物”。

“可是這不是送你的。燦烈哥。”吳世勳扭頭笑著說。

樸燦烈被自己的果汁嗆了一下,差點兒噴出來。心想這小子百年不遇叫自己一聲哥這是怎麽了。警惕的擡頭看著吳世勳。

所有人都等著下文。

“送你的。”吳世勳把相框拿過來,轉身遞到鹿晗手邊。

整只胳膊遠遠伸出,橫跨一個餐桌的距離。或許是因為太沈重。略微有些顫抖。

鹿晗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接,吳世勳絕對會以著這個姿勢和他一直僵持下去。

他有所固執。而他深刻的明白他的所有固執。

鹿晗的視線偏移。從他的眼睛到他的指間。再從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到他目光桀曜的眼睛。

那雙仿佛一切都勢在必得的眼睛。

鹿晗正和他陷入一場戰爭。

不是所有知己知彼的戰爭都會百戰不殆。因為戰爭不只有你死我活,還有勝利和妥協。

就像現在。

鹿晗覺得,吳世勳越是了解他,就會越發當仁不讓的步步緊逼。而相反的,他越是了解吳世勳,也就會愈發想要妥協。

他第一次對這樣的了解,如此深惡痛絕。

鹿晗始終以為在他和吳世勳的這場鏖戰裏。妥協的那個只有自己。他為此自負良久。直到不久之後他發覺。在這個槍林彈雨無孔不入的世界,無數個紛繁覆雜需要迎戰的場景裏。吳世勳的迎難而上,遠比他躲在原地一退再退,勇敢得多。

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這麽了解你。

了解到狂妄自負,屢屢輕敵,然後狠狠地栽了個跟頭。

你站在我面前。看我的眼睛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又像一面無處不照的鏡。

什麽時候開始。我在你面前無所遁形。

我們彼此看得如此分明。

鹿晗漸漸擡起手。

吳世勳勾起唇角別有深意的笑了笑。編了個不著調的理由。

“哥。土曜日快樂。這是禮物。”他說。

照片上的字讓鹿晗看得有些觸目驚心。

“最終是離別也好。你要把我記住。只有你記住我,我才能記住回家的路。”

然而當他再一次擡起頭的時候。始作俑者吳世勳卻已經幹幹凈凈的消失在了肇事現場。

他躲進臥室。推說感冒嚴重容易傳染,拒絕了張藝興的熱水和所有人關切的表情。

他反鎖著門坐在地板上。突然想病得再重些。這樣他就不用再浪費任何力氣去想這些徒勞無稽的事了。

窗外的風呼嘯凜冽,撲打著窗欞,發出類似恐怖片似的吱吱呀呀的效果音。他先是看到吳世勳落在一旁衣架上的外套。然後迅速打消了追上去給他送衣服的念頭。

最後開始用剩下的所有意識驅趕著深深刻在腦海裏不願散去的那個名字。鹿晗想不明白。為什麽突然間,所有的事都偏移了原本的軌跡。開始朝無可挽回的方向疾速飛離。

他想蒙頭大睡。一覺醒來發現大夢一場。人物舊故。

然而打心眼兒裏他明白這已經不大可能了。

他盯著被自己緊緊攥在手裏的吳世勳拿來的那張照片。一夜無眠。

他不斷不斷的重覆想起歌德的《二裂銀杏葉》。

它是一個完整的鮮活,一分為二,變成兩個?

抑或是原本兩個,人們卻誤以為它是同一?

回答著這樣的問題,我終於得到了真正的含義。

你不覺得,在我的歌裏。

我是我。

也是我和你?

那是歌德送給安娜的歌。

這個浪漫大師一生最初也最重的摯愛。摯愛多不容易。

即便他短暫易逝,稀有奢靡。

即便你明白那是在以後無數個漫長日子裏,將會被反覆回憶,也會被歲月碾壓的過去。

即便你明白他總有他的不得已。總有他的不可逾越和無可追及。

你還是盲目無畏的。在幻想般的故事裏,做那個犧牲者。

與詩歌為伴的人最不乏愛與熱烈。然而那得是多求之不得的愛情。才會讓深陷其中的人說出,我是我,也是我和你。

這樣卑微卻又悍勇的句子。

鹿晗不知道。

所以才向往。

他想知道多刻骨的感情。才能讓人同心連體。骨血相融。不分你我。

像二裂銀杏葉。

他也不知道的是。

他還在這裏疑惑掙紮的同時。

已經有個人。

剛剛為他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他也不知道的是。

當他依舊這樣癡癡向往的時候。

那所謂的悍勇無謂的愛情。

早已經找上門來。

吳世勳坐在地鐵站裏的長椅上。列車帶著空洞冷風呼嘯而過。

他渾身冷透了。

依舊盯著黑洞洞的軌道盡頭發呆。

他和鹿晗搭過無數次地鐵的地方。其中還有一次。鹿晗自以為被逼無奈的對他做了一件很可愛的事。

吳世勳無知無覺的微微勾起嘴角。他擡手想摸一摸臉上的傷疤。卻突然發覺,那道疤溝壑深淺的觸感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觸感毫無二致的新鮮皮膚。

從傷口最深處,蜿蜒生長出的新鮮皮膚。

是啊。已經長好了。

很久以前的事了。

吳世勳循著軌道盡頭望去。

原來走著走著,無知無覺的,已經這麽遠了。奇怪的是,他竟然都忘了,他和鹿晗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

第一次見他。

他穿著白色的T恤。

不對,或許是薄荷色的?

記不清了,但總之是一眼看上去很刺眼的顏色。讓人忍不住想逃跑。更忍不住想接近。

第二次。他隔著一大群人背對著自己坐在那裏。而自己卻能一眼把他認出。

他總是這麽顯眼。在他的視線裏總帶著不一樣的顏色。

吳世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的指甲陷進長椅中間的縫隙裏。

但他清楚地知道,想他。是自己現在,也許還是將來。能做的唯一的事。

只有這麽一樁樁一件件算起來,才知道他們到底走了很遠。

但至於終究怎麽走到了這兒,吳世勳還是不大想得通。

他嫉妒鹿晗和他的女朋友。那個深更半夜還給鹿晗打電話的女人。得知他們早已分手的消息不是作為哥們兒想要安慰而是發自心底的竊喜。

如果真的問,怎麽開始覺得不對勁的話。吳世勳大概會說那個時候。

其他的時候就多了。

連吳世勳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自顧自吃飯睡覺上課走路。但只要一想起鹿晗,心裏就沒來由的發毛。

他討厭張藝興。一開始自己都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後來卻一發不可收拾。

他討厭任何比自己更加接近鹿晗的人。

比如來看他的中國朋友。比如他一飛回中國自己就心不在焉魂不附體的游離狀態。

他也無數次在腦子裏為自己捏造過理由。

或許是鹿晗對他太好,可金俊綿樸燦烈對他更好,在鹿晗沒來之前,他不知蹭了他們多少頓飯給他們惹了多少麻煩。他也從來沒想過要上去啵啵一下作為報答。或許只是依賴。可在此之前,吳世勳曾全身心的依賴過一個人。李昌基走了之後,吳世勳處理了他的泰迪公仔。他無法想象鹿晗要是有一天也走了,他還能再忍住刺鼻嗆人的灰塵處理些什麽。

現在好了。多餘的理由也不用編了。他已經用行動向自己證明一切了。

那個被無數次懷疑推敲的偽命題現在證據確鑿。

吳世勳依舊不停的探尋著軌道盡頭。

彎曲的列車迎來送往。路人匆匆。

他還是不停的想。

真遠。

難得有一個人,竟然能陪他走這麽遠。

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時候還年輕,太貪得無厭。

他是否早該覺得滿足?

如果吳世勳願意早一點兒覺得滿足,早一天望而卻步。或許最終不得不和鹿晗迎來送往微笑寒暄的日子,就不會那麽令他難以下咽。

可我們卻總愛趁年輕,大言不慚明目張膽的說,人不輕狂妄少年。

遙遠的路途中。少年都褪去了原有的形狀。長成了彼此的輪廓。

像隔著遠山被移栽在一起的青木。你們迢迢遷徙而來。最終在同一片土壤裏紮根,盤繞。你們揮汗如雨,雨落成泥。天長日久,枝枝蔓蔓,遮蔽相依。直到血肉與骨不可分離。

像二裂銀杏葉。

分不出我中有你。

很久之後,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你和他。知道你們的故事。沒有東拼西湊的臆想。僅僅一眼之緣。他們喜歡上你。喜歡上你的他。他的你。

然後叫你們雙生。

瞧這名字。取巧聰明,又一語中的。

原來。吳世勳想。遙遠的路途中。我和你。

我和我和你。

最初南橘北枳,最終根深不移。

【Chapter 21·The Ginkgo Leaf】

【END】

【Chapter 22·十二月二十四】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不為平安夜。

是為我的告白紀念日。

金英敏的最終版出道名單即將公布。聽說就在聖誕節前後的這一周。

地下一層的氣氛空前壓抑。出道班的人走到哪都難以躲避隨時入耳的絮絮低語和探尋目光。那種語氣和表情讓你有不斷慶幸你生活在一個文明開化的社會否則很可能下一秒你就會被人按在地上挫骨吸髓的錯覺。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戰戰兢兢,每分每秒都堤防著周圍的一切,檢查你練習時喝的礦泉水瓶是不是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下樓梯的時候身後會不會突然竄出來一個準備伸手將你推下去的陌生人。然而,在所有荒誕不經的事情中最荒誕的一樁竟然是,在這個地方所有駭人聽聞的故事都不是誇大其詞,而是某些倒黴前輩的親身經歷。無論你多麽安分守己,謹慎老實,在你踏進出道班的那一瞬間,你都將成為剩下所有練習生的死敵。事實如此。舞蹈唱功演技長相,那都是基本功,最後一道坎兒邁不過去,此番種種,只能白搭。出道班的人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於是這段日子束手束腳兢兢業業,任憑外面翻出天去,也不作理會,一個個除了練習,還得顧著修身養性,心裏憋屈的厲害,用張藝興的話說,剃了頭就能當和尚了。但話雖如此,人人心裏都明白,成不成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了,好歹都得忍。

鹿晗現在就正以一種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心態端著餐盤步伐穩健的走在食堂的過道上。

當然這種任你風吹雨打我自不動如山的心理建設,在看見不遠處那個熟悉又欠扁的背影之後又有了一絲裂縫。

這個不早不晚的點吳世勳來公司幹什麽。鹿晗兀自想著,站在原地楞神兒的空當,被身後的某個人不懷好意的用餐盤蹭了衣角,沾上明顯的湯汁。鹿晗咬了咬牙,遏制住內心噴薄而出的想直接把餐盤扔他臉上的欲望,對那個人扭過頭來不懷好意的笑,竟然還禮貌的點了點頭。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鹿晗顯然已經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他把餐盤放下掏出紙巾擦拭沾了汙漬的衣角,用中文咬牙切齒的自我安慰道,“孫子,別讓鹿爺爺在公司外頭碰見你,灌你喝幹一條街的泔水我……”

鹿晗早上沒吃飯就來了練習室,這個點兒正趕上用餐高峰,平時他們都會提前或延後避開人多的時候,但早就前胸貼後背的鹿晗還是被張藝興連踢帶踹的趕出來先吃飯。

事實上吳世勳又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出現在公司裏。不知道是因為家裏真看得緊還是為著前兩天的事。鹿晗眼不見為凈,心裏想著最近確實不打照面也好。也就沒有太在意。

那個背影在離自己很遠的過道拐角頓了一下。似乎是要轉身,鹿晗嚇了一跳,趕緊就近坐下裝作低頭扒飯。然而吳世勳只是向左側偏了偏頭,並沒有轉過來,也沒有發現熙攘人群中遠處的鹿晗。

他的視線下方是離走道最近的餐桌旁不懷好意對著他極盡挑釁的一群人。或者,換句話說,一群前輩。

恨不得日思夜想盼著他趕緊倒黴的演技部的前輩們。自從被淘汰之後吳世勳就再也沒去過四樓演技部的教室,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一班鼻孔朝天的人現在對著他會是哪副嘴臉,不是怕,的的確確是沒那個心勁兒跟他們鬥了。以前一群人吵吵鬧鬧陰來陰去,吳世勳見招拆招,是因為日子還得過,課還總得上。最不濟,也總能知道鹿晗還拿著聽香草可樂在門口等著他。現在,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到底是為了什麽了。

現在吳世勳只有一個念頭,等會兒就算他們把餐盤摔自己臉上,他也絕不會還手。家裏正愁找不著由頭把自己從公司弄走呢,這要是現在動起手來吃個處分什麽的,直接清退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我都挨到現在了,吳世勳想,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不能走。

鹿晗再擡頭的時候,吳世勳周圍的餐桌旁已經站起來了幾個面色不善的人。

這下也顧不上吳世勳看沒看見他的事兒了,噌得一下站起來。

那個背影依舊若無其事的站立著。突然間其中的一個人伸出手來,在他的後腦狠狠的拍了幾下。臉上卻還惡劣的笑著,雖然聽不見聲音,但一定是說著什麽難堪入耳的話。剩下的人開始對吳世勳推推搡搡。

鹿晗心裏一下就竄出一股邪火兒來,大爺的,吳世勳的後腦勺是能讓你們隨便拍的?!然後就扒開人群想要沖過去。

咣啷一聲,吳世勳手裏的餐盒被掀翻。

寡淡的豆芽湯傾盤澆在他臉上。

與其口腹之欲,不如大飽眼福。過道裏正好是長長的一串等餐的隊伍。此刻都看好戲似的朝那個方向湧了過去。鹿晗在遠處被擠得七葷八素,眼睜睜看見餐盤裏的東西一大半澆在吳世勳身上,氣得直吼“我操你大爺”。

吳世勳依舊巋然不動。鹿晗甚至能從那個背影裏想象出他臉上此刻的表情。

淡漠之極,又無比不屑。

那表情會讓你發自內心的覺得那個正在被羞辱的人並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他看著你的表情讓你相信就算你現在能騎在他脖子上撒尿,你也不會獲得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反而能從他的眼睛裏得到一份觀賞跳梁小醜般的憐憫。

吳世勳就是這樣的演技派。

他一眼就看透你身上所有的軟肋,要想激怒你,甚至不用動一根手指頭。

就是因為這樣,鹿晗也愈發擔心他的不知死活會產生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

“吳世勳!你個小兔崽子平時那麽囂張關鍵時刻怎麽就軟了!給我扇他!等什麽呢!”

鹿晗像個瘋子似的一邊手舞足蹈的扒開擋在他面前的人群一邊用沒人聽得懂的中文大吼大叫,然而在彼時噪音蓋過天花板的食堂裏,鹿晗被淹沒在人群中的吶喊絲毫不起作用。

吳世勳紋絲不動。甚至都沒有擡手擦一下。

圍著他的幾個人在他的可怕的靜默與逼視下逐漸散去。

他的下巴還在不斷滴水。

他在心裏發誓等自己最終離開公司的那一天一定要把他們的牙一顆一顆都捶進肚子裏。

已經有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開始聚在周圍指指點點。

要知道,這樣的好消遣可不是每天都有。

鹿晗在不遠處伸長了胳膊,隔著裏外三層的人群,險些擠掉了一只鞋,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抓住他。

鬧劇已經結束。吳世勳扶了一下歪掉的肩帶,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在門外無比刺目的日光照射下。即便還隔著一段距離,鹿晗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他臉上掛著的渾濁水珠,和胸前一片醜陋骯臟的汙漬。

他沒有再追上去。

他什麽也不能做。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攥緊的拳頭,突然間覺得可笑。他不能擋下潑在他身上的飯菜,也不能抓住剛才的人狠狠的揍一頓。他想到剛進公司不久在那條陰暗胡同裏宋基俊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和吳世勳臉上滲著血的口子。他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問自己,剛才要是追得上,你肯為了吳世勳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麽和人大打出手麽。

鹿晗一下就懵了。他為自己的假設感到害怕。他只能慶幸事情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他看著吳世勳背影消失的大門。

他卑鄙的想著,或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別再出現在他面前給他更大的難堪。

“呀,那是A班吳世勳麽。”

“什麽呀,不是A班了,早淘汰了。不知道麽。”

“仗著家裏的關系就這麽囂張。”

“仗著家裏有個屁用。都被發配了,還指望自己能出道啊?”

“你們知道什麽啊,人家還不稀罕出道呢。前幾天志元前輩他們湊在一起玩兒,打賭說吳世勳別看他現在這樣,但肯定會是下一撥出道的人選,因為家裏背景硬,結果被他給聽到了,就上去嗆了一句問志元前輩說要是他這回沒出道那你們是不是就算賭輸了,瞧他橫的!可氣人了!”

“有這事兒?”

“就上周三,你們都不知道啊,在107的可都知道了!熱鬧著呢!”

“這家夥真是!”

“囂張什麽!在前輩面前。”

“可是我聽說吳世勳是國小六年級就進公司了。這樣算起來他才是前輩啊。”

“呀!你到底向著誰啊!”

鹿晗楞在原地。

他不停的勸自己別去聽這些無稽之談。可是又下意識的想要相信。那句話無論是語氣還是用詞,鹿晗覺得,那的確很符合某個人最近越來越難以捉摸的風格。

吳世勳很不對勁。

鹿晗早就發現了。來公司的日子零零散散,不是請假缺勤,有時候甚至幹脆翹走。分到基礎班之後也搬出了宿舍,和他們這幫人漸漸的打照面的時間就少了,少得可怕,有時候真的懷疑吳世勳是有意為之,可是思來想去又覺得不至於。但鹿晗已經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淪落到路過Coffioca想進去喝個奶茶還覺得少個伴兒挺奇怪的地步了。

一晃眼吳世勳收拾行李著急忙慌的搬出宿舍的日子已經過了小半年了。房間裏早早沒有了那個時而鬧騰時而緘默的小屁孩。再也不用擔心他是不是趁沒註意偷偷踐踏了自己的寶貝床,不用大半夜的爬起來折磨張藝興給他做飯,不用因為怕耽誤小孩用功故意在客廳打著瞌睡裝作看球熬到很晚才和他一起關燈。更不用因為擔心他只吃零食不吃飯而變著法兒的藏起他的農心蝦條和樂事薯片。

鹿晗一個人本來過的挺舒服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會突然間看著剩了小屁孩兩件T恤的衣櫃,曾經掛著SOPA校服星星領帶和擺著寫有吳世勳名字的課本的書桌發楞。

偶爾,只是偶爾。

鹿晗會很懷念那個徐徐暖風,舊音響裏唱著If I Ain’t Got U,刻著吳世勳三個字的校服銘牌在臺燈底下閃閃發光的夜晚。

很懷念很懷念。

只有在那個時候。鹿晗蒙著被子在漆黑寂靜裏對著另一張空蕩蕩的床鋪發呆的時候。

他才真真正正的明白,吳世勳那句至親的全部含義。

那是一種日子越久就越是難以描述的,切膚透骨的觸覺。

鹿晗認為。吳世勳大抵相當於他的肌肉記憶。

隱約記得以前聽老爺子講,他們那個年月軍隊裏練射擊,根本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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