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主人應是睡下了。

飛身躍下，緊貼著房門，聽得屋中毫無動靜，甚至連呼吸聲也沒有，正打算挑開門縫進去瞧瞧，白玉堂卻覺身後袖子一緊，展昭已扯著他往後倒退三丈，一記倒掛金鉤隱在檐子下。擡眼看去，不遠處一抹幽亮飄忽過來，行蹤不定忽明忽暗，漸漸靠了過來，待近了二人才看清盞燈的人一身白衣，身形瘦小幾如孩童，白玉堂眼皮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與展昭交換了個眼神，這守夜的怎麽這般矮小瘦弱。

那人手執燈籠不偏不倚直走過來，身形飄忽鬼魅異常，更近了些，竟真是個孩子，提了盞夜百合花瓣蓮芯燈籠，烏鴉鴉的頭發散開披在身後，身上的也是就寢時穿的白色裏衣，是李府的哪位小小姐？燈籠中發出幽幽的白光，稱得白色的衣裳更白，黑色的頭發更黑，前路一望無盡，這樣的場景昏昏然只令人如置身與黃泉路上。

忽然，仿佛察覺到了有其他人的存在，那人剛好在展白藏身處停了下來，纖細的小手將那盞不輕的燈籠輕輕松松高舉過頭頂，往四下裏逡巡一輪，擡起蒼白的小臉瞪著一雙子夜寒星的眸子如蛇一樣游移過各個角落，確定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又繼續前行。

這是？

待那人去得遠了，展昭仍覺心中如萬鼓齊鳴，震耳欲聾聲聲不斷，又如幽冥索魂不得不行。一陣頭暈目眩，手腳發軟絲毫不著力，竟險些跌下檐去，背後冷汗濕透重衣，張著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白玉堂呆呆望著展昭，腦中空白一片，天翻地覆也不過如此。一顆心從裏冷到外，一直一直沈到無邊的深淵裏，連呼吸也不自覺地屏住。嘴裏一陣發苦，抓著檐角的手指關節鐵青扭曲，憑的百般測猜，也不料是這種結果——白光閃過的一剎那，二人看得分明，那孩子青白得毫無血色，如冰山般寂寞孤絕的面容——尚香！

第九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罥網，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皆當引攝置於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速證無上正等菩提！

——《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

尚香似乎對李府的格局熟悉至極，也不怕人瞧見，在薰廊假山間穿梭如翻飛的蝴蝶，直至進了內院偏僻的佛堂。佛堂裏點了長明燈，傳出木魚的敲擊聲，和著浸透了老邁的低沈嗓音。尚香一見佛堂蒲團上跪坐的老婦瞬時歡喜起來，原本冰冷冷的表情也立即變得活潑燦爛起來，蹦著一下跳過高高的門檻，奔到老婦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滿布皺紋的蒼老面容。那專註的眼神，跟凝視展白二人時一摸一樣，幹凈純粹，萬千眷戀。

那老婦人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多了一個人，看也沒看尚香，依舊專註地念經誦佛。尚香把燈籠放到一邊，爬到婦人腿邊，貓兒一般蜷成一團兒靠躺到老婦人懷裏，低聲喊道：“娘親，香兒來看您了！”

沒人回答她，那老婦也未理會她，尚香也不在意， 邊拉著婦人衣角裙帶把玩，邊絮絮叨叨說著什麽，撒了會兒嬌，忽然就沈默下來。

展白二人在不遠處看得一清二楚，尚香一個人自言自語，竟沒有一個人發現她的存在，何等詭異的情況？那聲“娘親”他們聽得分明，可看這婦人分明已年逾花甲，如何能有這樣小的一個女兒！？

半晌，尚香坐起身來，握住老婦人幹瘦枯老雙手，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娘親，這是香兒最後一次來看您了，明天香兒就要回去了，以後興許再見不到您。香兒舍不得您，但香兒不得不走。香兒這次來能見到您就已知足，現今香兒又多了兩位爹爹疼惜，都把香兒當寶貝一般疼愛，這幾日過得很是歡喜，心下也舍不得他們。明日香兒就去了，娘親要保重身子，女兒不孝，來世再報娘親生身大恩……香兒這就去了！”說完站起身來跪在老婦人面前，連著磕了三個響頭。

那婦人似有所感應，恍惚中扔開手中佛珠，一臉慌張抓向前方，卻是鏡中花水中月，什麽也沒有，眼前也不過是輕煙朦朧……

跌跌撞撞爬起身來，老婦全身顫抖著抱下供桌上一塊牌位，緊緊摟在懷中貼在臉旁，面上老淚橫流，哀不自勝，“香兒，娘的香兒！為娘對不住你，為娘對不住你！”

尚香站在一旁，只淡淡看著，未著一言，提了燈籠緩緩走出佛堂。展昭和白玉堂仔細看向那牌位，赫然是“李尚香”三個字。

“玉堂，香兒她果然是……”

“來人啊！抓賊啊！快來人啊！”還不及說完就被一陣呼喊聲打斷。

不好！二人連忙往呼喊處奔去，立時就有護院打著火把蜂擁而至，見院中一人身著裏衣捂著一側手臂奔了出來，袖子上全染了鮮血，神色慌張驚懼，正是李富！

“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有賊！”

“老爺！您沒事吧！”下人團團圍攏，李富指著一側方向道：“那賊往那處跑了，快去追！”

護院連忙帶人追了出去，李富捂著傷口疼得臉上直冒冷汗，腮幫子絲絲抽著涼氣，沖一群侍女道：“還傻楞著幹什麽，沒見老爺我受傷了麼！”侍女嚇得哭起來，趕緊找來藥箱給李富包紮。

掃了眼一院子的人，見一向跑得最快的李才竟不在其中，臉色馬上就變了，一把推開侍女怒吼道：“李才！李才呢！這個狗東西，這時候死哪兒去了！快看看書房，檢查下掉了些什麽？”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尖叫從旁邊書房內傳出，“啊——！死人啦！死人啦！”

死的正是管家李才！

展昭轉過身看向白玉堂，神色惶惑不安，白玉堂捏了捏他手，搖了搖頭，不是尚香。展昭忽然很想抽自己倆耳刮子，怎麽會那樣懷疑香兒！

白玉堂看他滿臉自責，便知他心思，拍拍他肩膀，轉身拉了他要走。

展昭猶豫了下，李才死了，他是否該現身下去看看？白玉堂壓低聲音扯了扯展昭身上黑色的夜行服，道：“別忘了我們現在模樣！這李才死的蹊蹺，咱們二人可沒見著那什麽賊人，謹防有詐，先回去再說！”

說完也不等展昭同意強拉了他飛身退到後院，從後門巷子裏離開。路過柴房時，見房外胡亂擱著個破爛的紙糊燈籠，不知為何覺得礙眼，竟順手牽羊拿走了。

待回至開封府，白玉堂徑自拿了燈籠回了房，展昭回到自己住處，輕輕推開門，斂著腳步呼吸，明知那人定沒睡著，但還是小心翼翼不發出丁點聲響。窗外烏雲遮月，屋子黑漆漆的，什麽也瞧不真切。

展昭走到床前，目光覆雜地看著床上躺著的小人兒。半晌坐到床邊，顫抖著手撫向孩子甜美的睡顏，理順耳邊調皮的幾縷頭發，用手背探了下額頭，熱的，分明是熱的！

展昭忽然笑了，那個人不是香兒，不是香兒！香兒好好睡在這裏，死人是不會有溫度的，可香兒是熱的，是熱的，看，滾燙的，還發著燒，香兒會生病，她是活的！

展昭歡欣雀躍起來，有些激動地站起身，要去告訴玉堂，那個不是香兒！清冷皎潔的影子投射下來，將展昭整個籠罩其中，白玉堂按住展昭的肩膀，他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沖他搖搖頭，指了指床下那雙小小的繡鞋。

李嬸兒新做的荷花墜兒碧色壓邊，用的是白玉堂給的特特從自家鋪子裏尋來的貢品貨色，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伸手幫尚香壓好被子，白玉堂拉著魂不守舍的展昭退了出去，掩好門。

“我有個東西給你看。”讓展昭站在屋外的院子裏，白玉堂走進客房，吹了燈屋子裏便伸手不見五指了，忽然一抹幽暗的綠色鬼火亮起，飄飄忽忽，熒熒綠光忽隱忽現，展昭嚇得忙沖進屋裏，“玉堂！”卻見白玉堂拎著盞破燈籠，那抹鬼火赫然就是那盞燈籠。

原來這燈籠用綠紙糊成，又刷了層銀粉，夜裏用蠟燭點亮，發出的光竟是幽綠詭秘之至。

“玉堂，這是？”

“貓兒，你可還記得幾日前王全遇鬼之事？”白玉堂將燈籠舉到面前，那抹綠光映了白玉堂淩厲刀削似的華美面容，竟是說不出的駭人恐怖，“恰好是李家巷李府後門！”白玉堂特意加重了“恰好”兩個字，眉梢一擡，雙眼掩成一條細縫，透出別樣的鋒銳，“而後門處的住處，是李才的居室。”

這是他上次在李府裏亂撞得知的，當時還好生奇怪，堂堂一個李府管家還要守門麼，如今看來，卻是別有居心啊。

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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