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既然她的原形並不是人，那她會是什麽呢？

陸寒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身上，視線停頓許久。能讓妖獸對她產生那麽濃厚的興趣，寧歡不是靈植就是靈獸。

百年前大妖扶羅作亂，仙界的靈蘊幾乎被他攝取殆盡。哪怕百年的時光修整，現如今的三界依舊是靈氣稀薄。

於是，有的修士和兇獸們覺得靠天地靈氣提升太緩慢，便想出了旁門左道，將心思放到了靈植靈獸的身上。

就這樣又經過幾十年的搶奪，曾經郁郁蔥蔥的靈植和隨處可見的靈獸，居然都成了稀有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

寧歡，無疑就是混跡在兇獸群裏的盤中肉。

陸寒霜斂眉。

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能說寧歡的膽子可真是太大了。她居然還敢陪著他一起出山？還非要想盡辦法與他一起來雲海盟？

她是嫌自己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嗎？

陸寒霜不爽地斂眉。

不對。

看她這傻了吧唧的模樣，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陸寒霜不由得皺眉。

畢竟丟失了記憶的修士多了去了。

【看看看，看我幹什麽。】

【今天一晚上看我的次數，都快趕上去年一年的了。】

【哈哈，難道我瞎了眼的師尊終於發現我是個漂亮活波又超級厲害的小仙女啦？】

一陣危機感湧上心頭。

【別別別，你還是別發現吧。】

他半天不說話，弄得寧歡心裏毛毛的，“天色已晚，夜裏寒涼。要不，今晚師尊就留在我這裏歇息？”

她擔憂地著陸寒霜的袖擺，擰著秀氣的眉頭立在他身側。她眼瞳裏只盛滿他一人，眼裏的關切之情更是滿得像是快要溢出來。

許是她的擔憂太真摯，陸寒霜看得都怔楞片刻。

陸寒霜本能夠有所觸動，如果沒有聽到她心聲的話——

【懂我意思嗎小陸？】

【沒事兒了就趕緊走人。】

【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明天就要正式開始大會了，今晚你不得好好休整休整？】

他就不該心存期望。

陸寒霜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從善如流地起身。

只是走出寧歡身邊兩步不到的距離，他的背部忽然緊繃！那股壓抑感重新席卷全身，他手骨繃直，手臂上青筋猙獰，骨頭像是又要被掰開扯斷！

下一刻。

他又坐回到了寧歡身邊。

【……】

【怎麽不走了？】

【不會是真的要睡我這兒吧？】

【你要不要臉？】

待一回到寧歡身邊，他身上那股壓抑感果真消失得無影無蹤。陸寒霜微垂著眼眸，眼底裏染上一抹郁色和煩悶。

他不能理解。

“師尊可是有什麽煩心事？”寧歡繞到陸寒霜身後，小小的手掌壓到他的肩膀上，慢慢給他按著肩膀。

一股輕柔的力量和淩冽的雪意將他環繞，徹底將他心底的那絲焦躁驅散。可寧歡越是這樣，他腦海裏的疑惑便越深。

她到底是什麽靈植，解毒的功效居然這樣強大？以前的每年年末，他均會按時回到靈山修整，原因無他，只因為一回到靈山，他身上的舊疾就不曾再犯過。

他本以為是靈山的靈氣醇厚，能壓制住一些癔癥。可現在再想，只怕根源根本就不是這樣。

“師尊是不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怎麽遲遲不說話？”寧歡乖巧地坐在他身邊，歪著頭看著他，眼瞳裏浮生出一抹明顯的擔憂。

“師尊，你別不開心了好不好？”寧歡愁容滿面，語氣帶著催促，“師尊想說什麽，想問什麽，只要歡歡知道，我都願意告訴你！”

“當真？”陸寒霜擡眸。

“當真！”寧歡點點頭。

【快點兒的吧！】

【就知道你有事要問姐姐。】

【磨磨蹭蹭的你困不困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陸寒霜轉過身，與她對視道，“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瞧瞧你這問的。】

【這不是廢話嗎！】

【你就應該問我有沒有什麽事沒瞞著你。】

【……等等，他是不是看出來了什麽端倪？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可我糊弄他的事情那麽多，誰知道他現在指的是哪一件啊！】

寧歡著實不知道陸寒霜指的是哪一件事，她不敢貿然行動，“師尊還好意思說我呢？”

她的小拳頭裝模作樣地錘了一下他的肩膀，她眉目低垂似是不滿，一張漂亮的小臉上滿是委屈。

“別說我了，您還不是有一堆事瞞著我？師尊在外面雲游十年，仙界的流言都傳出了不知多少個版本。

大家都傳瘋了說你在找人，也不知道是在找哪個念念不忘的美人？”

寧歡醋意滿滿，話裏話外聽著酸溜溜的，整個人活像是被老陳醋泡過。

【來啊，自爆啊。】

【請怕誰！】

陸寒霜在外面游歷這麽多年，回到靈山看管她的時日屈指可數。仙界早就對他這一舉動傳出了不少風言風語。寧歡對那那些流言也早有耳聞，只是她沒放在心上罷了，如今正好拿過來用一用。

“我並不是在找人。”陸寒霜看不得寧歡拙劣演技，他移開眼神，揉了揉眉心，“我找的是伏羅和木縱的蹤跡。”

“那除了捉妖，就沒有再找別的嗎？！”寧歡依舊不肯看他。

“還有——”他的話剛要說出口，便驀然皺眉。

他今晚是不是被寧歡套話太多了？

有關她的事情她什麽都沒說，卻是想把他的往事問得一清二楚。每次與她在一起，他的思路就會不知不覺地跟著她轉。

這可不行。

“這是秘密。”陸寒霜話鋒一轉，眸光定定，與她開誠布公，“需要用你的秘密來換。”

【……】

【換什麽換。】

【誰要知道臭男人的秘密！】

陸寒霜：……

“師尊不說便罷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也去裏間睡覺了。”

【要是擱往常我已經睡著了。】

【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了，男人。】

【能不能識趣一點？】

寧歡轉身回房。

體內的瘴氣再升，疼痛陡然加劇。

“回來。”陸寒霜下意識出聲。

寧歡心中腹誹，腳下卻已乖乖停下了腳步。

“之前說要考校你火炎咒經，今日剛好有空。”

她有那麽一瞬間在懷疑自己的聽力。

火炎咒經分十二大卷，四十八小卷，是所有咒術經文裏最長的一個。這要是背完，天都要亮了。

【……你……我……】

【是不是故意不讓我睡覺？】

【早不考晚不考，非要現在聽我背書？】

【我背什麽玩意兒！】

“師尊……”寧歡一個轉身拉著他的手臂，一張靈動的小臉上滿是愁容，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困意。

“師尊可憐可憐我，就放我回去睡覺吧。我們來日方長，也不差這一晚。”她的嬌撒得熟能生巧，“明早再背給你聽好不好？”

有道理，但是陸寒霜拒絕。

“不行。”陸寒霜垂眸看著她，語氣平淡，“我想現在聽。”

【怎麽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麽任性呢？】

……

寧歡背了多久的經，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很能睡，平常就很能睡，而且睡眠質量賊好的那種。現在陸寒霜刻意打亂她的生物鐘，她眼皮都快睜不開。

蹲坐在他身前，她手中拿著厚厚的書卷，仰著小腦袋看著陸寒霜，口裏一句接一句地背書著長長的經文。

好在陸寒霜像是聽困了，居然閉上了眼。寧歡也跟著趴著腦袋，手臂枕在小塌上，口中的聲音越來越小。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

陸寒霜睜眼，寧歡已經趴在了桌子上。她枕著桌面，閉著眼睛，嘴裏說出的語句斷斷續續，聲音低微，已經分不清是夢語還是清醒著的。

可即便如此，她背出來的咒訣卻還是對的。

陸寒霜嘆為觀止。

都要聽笑了。

他眉宇微揚，眼神定在寧歡的身上，像是在生氣，又像是不在生氣。

又陪著她坐了一個時辰，陸寒霜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無大礙。陸寒霜不由得想到，先前的冰泉雪飲都沒有她這般療效。

他垂眸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新奇的存在。

若她以後能乖一些，他不介意她心裏說什麽。

“陸寒霜………”支支吾吾的，斷斷續續的夢囈傳來，“……你個畜牲……”

陸寒霜：……當他沒說。

隨手將寧歡拎起，往床上一放，他轉身離開。

—

一陣香甜的味道襲來。

寧歡從夢中醒來。

窗外依舊明月高掛，只是晚風裏夾雜著一陣清甜的氣息。這莫名的甜味陡然讓她心裏生出一陣強烈的懷念感，心底頓生一種壓抑了許久的炙熱情緒。

可具體在懷念什麽，她不知道。

循著氣息往外面走去，不出多時，她就在合歡樹下遇到了雲皓月。

他一襲紫衣，手拿著一柄折扇，微微搖著扇子似乎就在等寧歡。

“寧小姑娘，真巧。”他笑聲朗朗，“我睡不著，就四下走走。沒想到今晚睡不著的，不是我一個人。”

【嗐。】

【你住的那地方離我這裏八竿子打不著，雖然你是美人，但這不是你能睜眼說胡話的理由。】

想起陸寒霜的話，寧歡不由得退後了一步。這個世界上哪有莫名其妙對別人好的人，想來想去都是有所圖謀。就像她自己，就像面前的這個人。

“寧小姑娘，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和你說清楚為好。”雲皓月幽幽道，“你的師尊其實並不是你所見到的那樣，據我所知，他曾經闖入了雪域將冰魄雪蓮奪了回去，就是為了治療他身上的舊疾。”

“後來蒼天有眼，冰魄雪蓮從它手裏消失。他在仙界找了這麽久，就是為了將那株神花找回來。他遠沒有你想的那樣正值清冷，他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罷了。”

“我想你還是早點看清楚他的面目，來到我們古雲派比較好。我們定會護你周全，不讓他傷你分毫！”

雲皓月這話說的正義凜然，可寧歡聽得雲裏霧裏。

【早上還說要和陸寒霜交好呢，現在怎麽就撕破臉了？】

【怎麽還說話不算話呢？】

【與其聽他在這裏說，我還不如直接去問陸寒霜。雖然他是個榆木腦袋，但之前他說話算話嘛。】

“你說的有道理，容我再想想。”寧歡不想和他在這裏多費唇舌。她一見到雲皓月，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香甜氣味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很明顯，他是故意找自己出來。看來這個仙界第二美人，遠沒有看起來那樣端方正直。

“那好，雲某也不強求。寧小姑娘，這個東西送給你。”雲皓月維持著表面的笑意，“這是凝思丸，贈予你防身。”

凝思丸，仙界第一奇毒。都別說吃掉一枚，哪怕只輕松舔上一口，也會五感盡失成為活死人。

寧歡一時之間都怔住了。

這人好狠。

雲皓月真的是個正經門派的正經掌門嗎？

“寧小姑娘別害怕。”雲皓月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陸寒霜心思縝密，換了旁人，肯定是沒有機會靠近他。但你不一樣。我觀察到他並不排斥你靠近，你若是想辦這件事，一定能做成！

寧小姑娘，你這也是為仙界除害，沒有人會指責你的，安心些。”

雲皓月的話夾雜著晚風，輕輕柔柔地飄到寧歡耳邊，像是直接飄進了她的腦子裏。他的聲音似有蠱惑力，起初不覺得，可這一連串的話下來之後，寧歡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呆滯。

她僵硬地接過凝思丸，一步又一步，轉身回去。

雲皓月的笑意不變，帶有蠱惑力的聲音直擊寧歡的心府，“很好，去吧。”

……不知走了多久。

“寧歡？”陸寒霜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雲皓月那些揮之不去的話全都從她的腦海裏消失。

寧歡不知道陸寒霜在那裏站了多久，她有些疑惑，“這麽晚了？師尊還不睡？”

“你不是也沒睡麽。”陸寒霜的目光淡淡地掃向她身後。

“這是什麽？”他的目光落在寧歡手上。

“糖丸，師尊要吃嗎？”寧歡笑著給他一顆，送到他嘴邊，“要不要嘗嘗？”

想到剛才的對話，陸寒霜的眸光沈了沈。寧歡的存在，本就是因為他本不改動的惻隱之心。若是她今日真的把凝思丸給了他，這惻隱之心今日就該斷絕。

到時候，他便將寧歡歡冰封起來，帶回混沌海，就讓她永遠陪著他。或者把她鎖進沈淪烈獄，只能讓他一人看見，讓她生生世世成為藥引。

【臥槽，還真吃了！】

【吃就吃唄，看嘛要看著我？】

【什麽眼神……他該不會以為我給他吃的是毒.藥吧？】

【嗐，我哪兒敢啊。咱們現在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哪兒敢讓你出意外啊我的寶貝師尊。】

【凝思丸早就丟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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