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盟自稱是當今仙界的第一大聯盟，每隔百年，盟內各門派的掌門便會相聚在天虞山商議仙界大事。從靈山到天虞山的距離，說近不近說也不遠。就這麽段距離，寧歡十年都沒去過那裏，陸寒霜竟然也未曾踏足。

一葉扁舟從靈山腳下駛出，慢慢悠悠地往前飄蕩。寧歡坐靠在船側邊，雙手疊放在膝蓋，腦袋枕在手臂上，許久也沒個動靜，不知是不是在淺眠。

她今日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裙，秀發上簡單地紮著一顆小明珠發簪，可愛又乖巧。本就白皙的肌膚沐浴在陽光之下，膚白勝雪，她更像是會發光一般，叫人挪不開眼睛。

就這樣歲月靜好的畫面持續了一柱香的時間，陸寒霜便開始覺得不對勁。

她哪裏能夠那麽乖？

自打把她帶回來的那一天開始，陸寒霜就該意識到她和“乖巧”這個詞沒有多大緣分。

他下意識睜開眼睛，狐疑地往寧歡所在的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只見寧歡滿臉帶笑，傻呵呵地看著湖面發呆。

【今天是距離開陸寒霜的倒數第三天，也是我受苦受難的第十年又八個月零三天。老天有眼！這苦逼日子可算要到頭了！】

【仙界有靈氣的山峰這麽多，到時候我也占山為王！出任山大王，迎娶美少年，走上人生巔峰。】

【最好還能收幾個徒弟，讓他們也天天圍著我喊我師尊！】

瞧瞧，臉上都樂開花兒了。

沈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寧歡遲遲沒有註意到陸寒霜的眼神。

他咳了咳喉嚨。

寧歡沒搭理他。

他又咳了咳，這次聲音大了一點。

“師尊？”這回終於引起寧的註意。她側頭看向他，隨後輕輕挪挪身子，秀氣的眉頭不自覺擰起，小臉皺起，“昨夜溫度驟降，師尊是不是染上風寒了？”關切的話語一句接一句，“要不要我幫您暖一杯姜茶？”

陸寒霜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真的在考慮這句話的可行性。

【看著我看什麽？】

【我就客氣客氣。】

“嗯。”陸寒霜點了點頭，又咳嗽了一下。他斂著眉頭端起一個茶杯遞給寧歡。

看寧歡半晌沒動靜，他的咳嗽忽然變得劇烈許多，下一刻仿佛要咳出一口老血，像是真的被寒風刺激到了。

寧歡都覺得他的臉色都咳得蒼白了！

仙界流傳陸仙君身體不適，在很多方面力不從心，所以他才清心寡欲不戀紅塵。在今日之前，寧歡原是不信這個說辭的。

她分不清他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但寧歡還是很憂心他這會兒真的咳出血來，要是在她身邊咳出個三長兩短，她到哪兒說理去？

“我來我來我來，師尊好好歇息。”怕了你了。

接過茶杯，下一刻她才平覆的眉心再度擰起，又犯了愁。

【我的火靈術這麽拉，要是被他嫌棄了怎麽辦？】

呆楞片刻，她的目光穆然清明。

【我墮落了。】

【我怕的是他嫌棄嗎，不是。我明明是怕他不嫌棄。】

想是這麽想，但其實寧歡自覺自己的火靈術總是差把火候，是她五種靈力中運用得最拉的一種。而且無論她怎麽練習，她的火靈術都比不得其他四種靈力。以至於寧歡在心底有些抗拒火系咒術。

她不喜歡。

可轉念一想——

陸寒霜最不喜歡的就是廢物小點心。

至此，寧歡心中的最後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了。

陸寒霜這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寧歡施展靈力。誠然以前他也考核過寧歡的法力，但是每次她都表現平平。年年都如此，她的修為始終很穩定地保持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層次。

陸寒霜只當凡人天賦有限，寧歡能夠悟道已經是難得，所以寧歡的修行，他都是有選擇地交給她一些簡單易學又實用的技能。

但這其中並未包括火靈術。

眾所周知靈術修煉要循序漸進，除卻在某一方面特別有天賦的人，大多數人的修煉方法都是沿著風、木、雷、水、火的順序拾級而上。這五種屬性之中，越靠後的屬性靈術的威力越大，但學習的難度也越大。

很多人終其一生也只停留在雷靈咒的層面。

小火苗“騰”地一下從寧歡的掌心升起！

溫暖的光芒照亮了陸寒霜的眼瞳。

陸寒霜下意識看向寧歡，眉頭微皺，神色不解。

寧歡也疑惑地看著他，他卻是轉頭又看了看這團小火苗，又看了看寧歡，眉頭皺得更明顯了。寧歡也是更加不解他的反應，她擰著秀眉不求甚解地看著他。

持續又穩定的小火苗在她掌心躍躍跳動著，小巧的茶杯被火苗推起，半懸在空中。

“師尊，喝茶。”遞過茶杯，她的背上已經是一身冷汗。不是因為耗費靈力，而是因為她讀不懂陸寒霜的眼神。

茶水的溫度被加熱得剛剛好。

陸寒霜將茶杯握在手裏轉了轉，遲遲不語。他現在滿腦袋都是往年寧歡在她面前施展靈力法術的糟糕現場，又想到了她那個鼓鼓囊囊的乾坤袋……想著想著，撫著茶杯的手指一轉，很淺的輕笑溢出喉嚨。

“師尊……？”

【怎麽回事？】

【怎麽變得神神叨叨的……？】

【你正常點，我害怕。】

她的語氣聽著甚是委屈，眼瞳裏還流露著些許不安。

……

陸寒霜是被氣笑的。

他知道寧歡心裏有事，但他不知道寧歡的身上藏著這麽多事。那火靈術最能看出來修煉之人的功底。不同功底的人展現的火苗顏色也不盡相同，但寧歡那一簇掌中火，顏色卻是爐火純青。

不僅如此，她恐怕根本就沒有想做他的弟子。從修為到心思，她都不和靈山沾邊。

真是……以前果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戲。

煩悶的情緒加重，傷口上蔓延而生的不適感緊隨其後。他蹙起眉心下意識剛擡手，一雙溫暖的手指已經覆上了他的太陽穴。

“師尊可又是頭疼了？您總是憂思過重，這樣多傷身體。”熟悉的問候聲在他耳邊響起，“別為不重要的事煩心，不論您將來選擇去哪裏去做什麽，弟子都會跟隨您左右。所以師尊不要糟踐自己的身體了，我很擔心你。”

說著話的人眼中盛滿擔憂，純粹的眼瞳直直地看著他。她的動作又輕又慢，淡淡的愁緒縈繞在她眼底，欲語還休。

他才不要她關心。

陸寒霜下意識要抗拒，可——

【……他是不是快要涼了？】

【那我得早些另謀生路。】

【還好還好，先前置辦的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終於能派上用場了。到時候先過去享個三五七年的清福再說。再找兩個模樣清秀的侍衛看家護院，養點雞鴨魚兔，再挖個池塘……】

用心不專地給他揉著太陽穴，指腹與他肌膚相觸，寧歡猛地感覺到一片冰涼。陸寒霜的肌膚白得和她不相上下，但寧歡是膚白勝雪，而他是色白如紙。

寧歡不由得皺眉，不止是今日，以前的每一次，她都是這種感覺。往常她但凡與陸寒霜表白，就難免要與他有互動。可每次她都覺得陸寒霜的手心手背很冷。

一次比一次冷。

一次比一次凍。

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

【嗐，人有生老病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象征性地拍了拍陸寒霜的背，寧歡正打算說點場面話配合一下氣氛。就在這時，天空劃過一抹光亮！雷鳴聲緊隨其後，昨日沒劈下來的雷劫居然跟過來了！寧歡就沒這麽無語過。

雷鳴再響，她委曲求全，“師尊不要死！我不同意你死！”她握住陸寒霜的手，“要是有什麽病癥你就告訴我，我願意為你上刀山下火海，才麽天材地寶都可以。只要你說話，弟子立刻去找！”

語氣真誠，感人至深。

陸寒霜似是有所觸動，可——

【我不同意你有什麽意外！】

【不準死，男人！】

陸寒霜歪頭看了她一下，好看的眉峰揚起。

【現在還沒到你出事的時候，你支楞起來！不準私自加快事情的進度！！】

陸寒霜：……

剛才他的心神本來被一股混沌欲裂的瘴氣纏住，可被寧歡這麽一鬧騰，他心神一散，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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