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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鴻門宴 “你臉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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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穿著厚實的羽絨服, 踩著保暖靴,頂著寒風,在冬天的海邊散步已經足夠可笑——那麽, 現在就是真的狼狽。

纖纖跳海, 只為找回硬幣。

秦措跟著跳下來, 純屬條件反射,被她嚇的。

看見她往海水裏撲,他完全來不及思考,大衣一脫, 跳進海裏撈她。

纖纖找到小牙仙硬幣,舒出一口氣,緊緊握在掌心。秦措拽著她起來, 拉著她疾步往回走。

兩個人都濕透了, 從頭發絲到衣角,不停地往下淌水。

秦措要她把喝飽了水沈甸甸的羽絨服脫下來。他撿起白沙上的大衣, 拍了拍, 披到她肩膀上,將她裹的嚴嚴實實, 密不透風。

他嘴唇凍得發白,臉色冷冰冰的。

回到家, 羅伯特詫異地看著他們,還沒問上一句, 秦措已經拉著纖纖上樓。

五分鐘後。

浴池正在放水。

纖纖脫掉濕衣服, 穿上一件棉睡裙, 裹著被子坐在床上,聽著水聲淅淅瀝瀝,瞅著溫熱的霧氣在浴室彌漫。

秦措換上浴袍, 從裏面出來。

纖纖從被子裏伸出小手,兩指間捏著硬幣。她說:“我保管,不給你了,叫你亂扔。”

這時候,她放在枕頭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掃了一眼,接通,打開免提:“我——”

剛說一個字,那頭傳來路盼寧的聲音,有點著急:“纖纖,你總算接了,我打你好多個電話,怕你出了什麽事。”

纖纖說:“沒事,放心。”

“下周二,你有空嗎?”路盼寧問,“爸爸召開很重要的新聞發布會,我們全家都會到場支持他,你也來吧,我去接你,好嗎?”

纖纖沒有馬上回答。

那天,Utopia也會召開記者會,就在祿通定下的酒店的對面,時間相差一小時。

一小時,夠了。

她說:“不用接我,我自己去。”

路盼寧松了口氣,笑道:“你答應來就好,我等你。哦對,還有那個,那個,嗯……”她停頓,支支吾吾,“許妄一直找你,好像有什麽要緊的事,很急。你看,能不能給他回電話?”

纖纖看了秦措一眼,對著手機說:“他煩你了麽?不好意思。”

路盼寧忙說:“沒有啦。”

纖纖:“我知道了。”

她掛斷。

秦措本來真沒多想。

可這一通電話,那一個名字,女人攥在手裏保護的硬幣,幾個點串聯起來……他眼底的黑霧濃重而陰郁。

“白纖纖。”他語氣平淡,“大冬天跳海撿東西,你很緊張那枚硬幣?”

纖纖擡起頭。

秦措的黑發仍在滴水,水珠流淌過蒼白的臉,順著下頜滾落。他薄唇抿著,神色沈靜。

“白纖纖。”他又叫了聲,連名帶姓。

這和平時調侃的‘白小姐’不同,更像學生時代,他對她哪兒有不滿,哪兒有意見了,就是這叫法,這語氣,這眼神。

看著淡定,其實悶著氣。

纖纖問:“幹嘛?”

“秦遠華送給了別人的東西,我不要了,你撿回來做什麽,準備給誰?”他確實生氣,心情很差,以至於父親都不叫,直呼其名。

纖纖說:“誰也不給,我自己收著。”瞥了瞥他,又說,“你不要每次聽見許妄的名字,反應就那麽大,很像ptsd。”

秦措冷哼。

纖纖放下手,屈起的雙腿伸直,伸出被子。

她低頭,“腳底好像割傷了。”

秦措皺眉,坐在床邊,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放到他大腿上。

他抓著她的腳看,撫過雪白的腳背、微涼的腳底。

纖纖抱怨:“……癢。”

男人的手掌溫暖、幹燥,修長的手指在腳底一個位置輕碰,“劃破了一點,等著。”

他起身,找醫藥箱,找創口貼,撕開一個,貼住已經不再出血的傷口。

然後,又捏玉雪可愛的腳趾,把她細長的腿又拉過來一些。

纖纖臉色微變,靠近他身體的一只腳立刻縮回來,另一只腳跟著也縮進被子。

秦措擡了擡眼。

纖纖雙頰熱了起來,垂著眼睛咕噥:“……處理個小傷也能這麽不正經。”

秦措低笑。

她惱了,又說:“流.氓。”

秦措瞄了眼浴室,“待會兒一起洗澡。”

“我不要。”纖纖一口拒絕,“冬泳很累的,我沒力氣,你別鬧我。”

秦措淡然道:“跟我一起,哪用的著你動一根手指。”

“……”

纖纖無言。

他的那張臉啊,是真的正經,就像在談論哲學。

他的語氣也是再正常不過,他開會就用一模一樣的語氣,發表指導性意見。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只有他了。

只有他,用著同一張清冷神聖的臉,很多很多年前,騙得她團團轉。

那時,她還不懂男人女人的區別,他就自作主張送她一具女人的身體,臉蛋身材氣質,全長在他的審美萌點上,她虧大了。

他在她掌心嵌入頭發編成的細線,騙她說這是人間很靈的姻緣紅線,命運指引他們相遇。

然後是擁抱,親吻,他這個人——

“你臉好紅。”

纖纖擡眼,吃了一驚。

他離得太近,細長的眼睫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如有溫度的細線,牽引著空氣流動。

下一秒,他又遠遠退開,只笑,“記得第一次接吻麽?”

纖纖說:“記得啊。”

當時正說著話,記不太清說什麽了,他突然湊近,第一次親吻來的猝不及防。

她懵了一會兒。

“學長……你親我?”

“你親我,就是喜歡我?”

“那我成功了——咳,我的意思是,那我可以當你的女朋友啦?是不是,是不是啊?”

“學長你理理我,哪有人突然親人家,親完又不搭理人的。”

她記得自己一直在說話,說個不停,他沈默著,然後——

纖纖笑起來,“那天你臉也好紅。”

多懷念啊,當初還有節操,有底線,知廉恥的秦學長。

秦措淡淡道:“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睜大了眼睛接吻,直勾勾地盯著我。”

纖纖低哼,又笑:“秦措你別騙人了,那也是你的初吻,說的好像你很有經驗。”

“……親完話還那麽多。”

“不然呢?跟你一樣不聲不響,兩個人一起發呆啊?多尷尬。”

秦措沒說什麽。

好一會兒,才開口:“又過了一年多,你開始會臉紅,會害羞,總算不整天沒心沒肺。”

纖纖偷瞄他。

秦措沒有多餘的表情,平靜的敘述一件事:“你一定從那時開始喜歡我。”

纖纖別開臉,“隨便你怎麽說。”

“所以,白小姐。”秦措的語氣偏淡,慢條斯理的拖著調子,“喜歡我那麽久,追我那麽久,到手了更要珍惜,切勿重蹈覆轍。”

“……”

繞了一個大圈子,原來還是在吃醋。

纖纖推了推他,又氣又笑:“叫你不要ptsd,你聽沒聽啊?都過去了,我們向前看。”

秦措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不跟你咬文嚼字。”纖纖瞪他,“我洗澡了。”

剛掀開被子,秦措長臂一伸,箍住她的腰,橫抱起來。

纖纖烏黑的長發散落空中,她笑了聲,摟住他的脖子靠過去,於是細軟的發絲落在他的肩膀、胳膊上。

秦措低頭看她,慢聲道:“下次有冬泳的雅興,記得脫羽絨服。”

纖纖不理他的陰陽怪氣,問他:“你冷不冷?沒凍壞吧?”

秦措說:“還好。”

纖纖心裏哼了哼。

他的老家在冰原雪山,他當然輕易凍不壞。

她擡起頭,凝視他片刻,又在他頸窩輕輕蹭,“……累啊。”

話是這麽說,卻專門對著他脖子吐氣,溫暖的氣息灌進他敞開的浴袍領子。她的指腹摩挲他後頸的肌膚,清楚地感受到這具凍不壞的身體變得僵硬,愈發緊繃。

秦措挑眉,“故意的?”

纖纖眼瞼低垂,不看他。

他抱著她往浴室走,平靜道:“累了不用你動手指,腿軟也不用你自己走路。”

纖纖蹙眉,說:“我腿不軟——”

才開口,忽然頓住。

秦措低下目光,眼底含笑。

纖纖臉一紅,又埋進他懷裏,不吭聲了。

距離發布會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

這是元旦節後,步入新的一年,祿通的第一次對外記者會。

路守謙提前兩小時就先到了,一直待在貴賓室休息,做足充分的準備。

路太太對著鏡子補妝。

路平平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打游戲打的火熱。路盼寧在他旁邊,也在看手機。

路洄出去打了個電話,剛回來。

路守謙看著稿子,心不在焉的。

“盼寧啊。”他突然對著女兒叫了一聲,看了看手表,“你姐姐什麽時候來?你打電話,催催她。”

路盼寧說:“爸,時間還早呢。”

路守謙沈思片刻,緩聲道:“我看,就趁這次機會,提一下寧寧的事,一句話就能帶過。”

路太太從鏡子前回頭,莫名其妙,“老公,不是你說的嗎?要低調,別公開認回那孩子?”

路洄也說:“這是我們的家事,與他人無關。父親,其實沒必要在記者會上提及。”

“這你們就不懂了。”路守謙笑起來,氣定神閑,“如果換作平時,人家要知道我們家走丟的孩子找回來了,一定都會議論,問東問西的,太麻煩。可現在,祿通和新試劑才是重磅新聞,風頭會把細枝末節的小事全壓過去。”

路太太茅塞頓開,“有道理……照你這麽說,今天倒是難得的機會。”

路守謙又說:“所以叫寧寧快過來,等會兒開始了,她就安靜地坐我旁邊,也不用說話,她一開口準惹事。”

路盼寧便發信息,很快回答:“纖纖說,她在路上。”

路守謙滿意地點頭。

路洄又走去外間,打了幾個電話。接著,他下樓一趟,帶回一名陌生的女人。

路家其餘的人皆是一楞。

路太太奇怪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那人瘦弱,滄桑,且極度緊張,目光不安地四處張望,帶著一點敵意,不言不語。

路太太越發疑惑,“小洄,這位是……”

“不急。”路洄淡淡道,“這位是許女士,她是我請來的。有話,等人都到齊,一起敞開了講。”

汽車開到門口,司機已經在花園裏等候。

秦太太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前往一場藝術品展覽會。

她在這時接到路洄的電話,有些驚訝。

“秦伯母。”

“小洄?你們今天不是要開新聞發布會?”

“是,但是在那之前,希望您能抽空來一趟。”

秦太太好笑,慢悠悠道:“我當然有空,可你不該陪著你父親忙麽?有事以後再——”

“伯母。”路洄溫聲打斷,“我這裏有個人,想見你。”

“誰?”

“前些日子,我找到了白小姐的養母,本打算代表父母,帶上薄禮上門致謝,只是……伯母,我想,你認識那個人。”

傭人送上手提包。

秦太太接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賣關子也該適度,你說呢?”

“許玲。”路洄安靜的說,“她叫許玲。”

秦太太的包掉到地上。

她僵住,站在原地,冷空氣撲面而來,鉆進四肢百骸。

她抓緊手機,另一只手死命攥緊。

“路洄,你再說一遍,誰?”

祿通開發布會,白纖纖要過去,秦措便帶兒子出門,去了一個地方。

這是繁華的城市中,較為清幽的角落。

小區住戶不多,鄰居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老人。

房產中介的銷售經理和副總親自前來,見到他們,臉上一個個的笑開了花,“秦先生,這邊走,請。”

中介帶路,來到小區最後一排,一棟兩層小樓房前。

樣品房,精裝修,家具都在,設備全新。

“秦先生,您看,房子符合您提出的全部要求,我叫人徹底打掃過,隨時拎包入住。您說要有一個大的空置房間,這裏正巧也有,您可以布置成健身房,客房——”

“窗戶敲掉。”

“秦先生?”銷售經理愕然。

秦措牽著兒子的小手,環顧四周,“收藏品展覽室,不要有陽光直射。”

“行,行,這簡單。”

看完房子出來,秦措交代了幾句,便離開。

回到車裏,秦霧問:“這是誰的房子?”

秦措說:“我們的。”

“出租嗎?”

“自己住。”

秦霧楞了楞,透過車窗,看著樸素的樓房,小眉毛皺了皺,“可是,只有四個房間。”

秦措單手放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展覽室,夠了。”

“不夠。”秦霧搖頭,掰著小手指頭數,“羅伯特住哪?還有廚師,司機……”

秦措笑了笑,沒有多說。

其實,如果不考慮隱私和安全問題,上學時候的舊公寓樓,住的就很舒心。

他從來不喜歡太多人,太擁擠的生活。

以前沒的選,以後……總算值得期待。

十分鐘後,秦措接到一通來電。

秦老爺子打來的。

他按接聽。

秦老爺子招呼也不打,直接道:“來恒悅。”

“酒店?”

“還能有哪。”秦老爺子哼了聲,“我馬上到,你現在過來,陪你的白小姐。快點,你母親也在趕來的路上。”

秦措擰眉。

他突然變道,前方路口急轉彎,往回開。

秦老爺子長嘆:“你看啊,紙是包不住火的。”他的聲音冷然,“——隱瞞的結果,就是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恒悅大酒店,地下停車場二層。

纖纖從車上下來,往電梯的方向走。

停車場裏空空蕩蕩,光線很暗。

才走幾步,她聞到煙味,旁邊一道身影從隱蔽的暗處,慢慢走了出來。

她看也不看,就說:“是你。”

“鐵了心,老死不相往來了?”男人掃她一眼,右手垂下,煙夾在手指之間。

“對。”

“憑什麽?”

“早告訴你了,怕秦少爺生氣。”纖纖說著,又要走,“你找點別的事情做,少來陷害我,他見不得你出現在我十米以內。”

許妄低低笑,跟著她走了幾步,突然一閃身,攔住她的去路。

“許玲在上面。”他直截了當的說,看著她的眼睛,“別上去,跟我走吧。”

纖纖毫無反應。

她看著他,搖了搖頭,裝出驚訝的表情:“轉性了?好心提醒我?”

許妄靜靜的說:“我從沒想過害你。”

“騙誰呢。”纖纖繞開他,高跟鞋踩在地上,節奏很快,“如果犧牲我能讓你回到秦家,你求之不得。”

電梯室就在前方。

纖纖按亮了電梯停靠的按鈕。

許妄伸手,想拉她的手臂,被她躲開。

“這不是鬧著玩的。”許妄心煩的很,加重語氣,“路家人都在,許玲在,秦家那幾個也會在,你想清楚!”

纖纖仰起頭,看顯示的電梯樓層。

十五,十四,十三……

許妄煩躁地吸了口煙,摁滅煙頭,扔掉。

“你做的那些事——”他一頓,自嘲的笑,“瞧我說的,我也是共犯。那個瘋女人會把我們做的事情全捅出去,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你怎麽辦?”

纖纖低著頭,發了條短信給奧斯汀,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事情就在那,總要面對。”

許妄語帶諷刺:“翻船了呢?”

“從頭到尾,有一件事,你和你媽媽,一直沒弄明白。”

“哦?”

“你們的船是小木筏,我的船是鋼鐵戰艦。”

許妄也笑,“你還真樂觀。”

叮!

電梯到了。

門往兩邊移開,裏面只有一個人。

兩兩相望,一陣沈默。

許妄嗤了一聲,摸出煙盒,低頭看著。

許久沒動作,電梯門又要關閉。

秦措擡手,按住,只說:“進來。”

纖纖站在他身邊,呼吸到的終於不是發苦的煙草味,而是淡淡的,幹凈的冷香。

秦措慣用的古龍水。

這味道冷感,超脫世俗,無欲無求。誰能想到,他本人完全走的另一個極端。

纖纖靠著他站,眼角餘光瞥見男人冷峻的側顏,腦子裏一幕一幕,盡是浴池氤氳彌漫的白霧,水聲激蕩。

有時候,秦少爺真的不做人。

於是,纖纖表明立場:“他在停車場蹲我。”

秦措牽起她的手,握住。

許妄斜睨他們,冷笑。

一樓到了。

電梯裏的三個人,誰也沒出去。

“秦先生。”

最終,許妄先出聲,手指按住開門的按鈕不放,懶洋洋一擡眼,“樓上是一場鴻門宴。如果我是你,現在,我會帶她離開。”

秦措目光冷淡。

許妄嗤笑。

——又是這種高人一等的睥睨,不屑一顧的沈默。

纖纖說:“一樓是你按的,你走。”

許妄又嗤了聲,松開手,“好,隨便你們。”

門關起,電梯繼續上升。

許妄盯著那兩人親密交握的手,喉嚨緊.澀,嘴裏發苦。

他又說了一遍:“……隨便你們。”

路盼寧帶著兩個男孩,待在休息室的外間。

她定不下心,總覺得不安。

秦伯母和秦爺爺竟然都來了,秦伯母就算了,近年來,秦爺爺連家門都很少出,別說來酒店這種地方。

氣氛很不對勁。

她坐不住,不停地在門外走來走去。

另一邊的門開了。

秦霧喊:“爸爸,媽媽。”

路盼寧回頭,看見來人,如同盼來救星。

“秦哥哥,纖纖,你們來了就好了。剛才伯母進去了,她看起來特別不高興——許妄?”

她看見最後進來的人,楞了楞。

秦措說:“小霧勞煩你照顧。”

路盼寧頷首,“當然,可是……”

她說不下去,憂心忡忡,只盯著緊閉的門。

秦措牽著纖纖,走到那扇門前。

裏面有什麽,他們將要面對什麽,他一清二楚。

纖纖與他纏繞的手指收緊,低聲說:“早知今日,那天,你就不該扔掉硬幣。”

本來是要坦白的。

結果他扔了硬幣,又折騰她大半宿,成功讓她的拖延癥發作,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無法逃避。

今天,本想先處理祿通的事,卻橫生枝節。

這下好了,所有事情擠在一起,所有秘密同時撥雲見日,曝露在天光下。

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頭疼。

纖纖一說硬幣,秦措便想到很多年前,街邊的白裙女孩,那場突然的陣雨,她和哥哥相伴走入雨霧,小小的一只,背影瘦弱。

他缺席的,她的童年。

現在,許妄就在近處,更令他不快。

纖纖嘆氣:“……沒想到你和小霧也會來。”

秦措微微一怔。

他看著她,語氣放柔:“那扇門裏面,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見到什麽人,一起面對。”

纖纖又是一聲嘆息,聲音輕軟:“你說的啊。”

男人拉起她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

他不放手,她也不準松開。

秦措說:“有我在,別怕。”

門裏門外,兩個世界。

和裏面的氣氛相比,路盼寧的擔憂,當真不值一提。

秦措把門關上,不輕不重一聲響,裏面的人齊齊看來,眼神如刀。

槍林彈雨,血雨腥風。

秦老爺子單獨坐在一張沙發上,秦太太站在他旁邊,臉色慘白如紙,一雙眼漆黑又淩厲。

另一張沙發,坐著路守謙夫婦。

路太太看起來不太好,額頭搭著一條濕毛巾,緊緊皺著眉,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漲疼的太陽穴。

路守謙點了根雪茄,吞雲吐霧。

他的視線穿透煙霧望過來,頭疼和煩惱之間,還有那麽點疑惑。

最平靜的當屬路洄。

年輕的男人安靜地坐著,看見門開了,露出一絲笑意。

他輕咳了聲,指著身旁的女人,笑容更深,“白小姐,來的正是時候,不和你的養母敘敘舊嗎?……咦。”

他的視線落在另一人身上,挑了下眉,“你就是許妄吧。”他起身,主動讓座,“陪你媽媽坐。”

許妄立在門邊,懶散的模樣。

他掏出一盒煙,抖出一根,又伸進褲袋摸打火機。

“路洄,你擱這裝什麽呢?”他嘴裏叼著煙,“你找許玲來,搞這麽一出戲,不就是擔心你在祿通和路家的地位麽?”

路洄看向他,驚訝表現得恰到好處,“這可真是惡人先告狀——許妄,我還沒問你,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妹妹,想幹什麽?”

許妄冷冷的。

路洄的目光在他和白纖纖身上轉,笑意不減,“你和白小姐,也算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話音未落,一只打火機沖著他飛了過去,差點砸中他。

路洄低頭閃開。

打火機掉在茶幾上,碰倒了酒杯,半杯紅酒淅淅瀝瀝,灑在玻璃上,地毯上。

“都是成年人,斯文些。”路洄說,盯著地上的酒杯,淡淡的語氣,“就事論事,沒必要鬧的太難看。”

許妄冷笑。

秦老爺子拄著拐杖,看著孫子,許久才問:“小霧呢?”

秦措說:“在外面,路小姐照顧。”

秦老爺子點頭,“好。”

他說著,又沈默,氣氛變得更為凝重。

突然,路太太氣息微弱,顫顫的問:“是真的嗎?”她看著女兒,心思千回百轉,眼裏突然聚起水霧,“是真的嗎!”

纖纖便看向許玲。

這女人根本不在乎她,此時此刻,她甚至忘記了親生兒子的存在。

她只盯著秦太太,眼底的光芒稱得上嗜血。

她幸災樂禍,因為對方的痛苦,她得到了無上的快樂。

“……你又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啦。”纖纖搖頭,對她的瘋狂習以為常,“你說了多少?”

許玲這才註意她,冷笑道:“白纖纖,你害怕了嗎?我全都說了!你是我養大的,你——”

“真不要臉。”纖纖嘆氣,“我是你養大的?你做飯比石頭還難吃,住你家的那十年,房子多是我和許妄打掃,飯菜也是我們做,你只管吃。誰養誰啊?”

許玲發怒:“給你地方住,你就得感恩戴德,沒有我,你早就餓——”

她突然止住。

她看見了白纖纖身邊的男人,也看見他們緊握的手。

多年以前,她也曾幻想過,如果有這一天,那該多好,如果那個男人願意牽著她的手,多少風雨,多少苦難,她都願意陪他共同經歷。

這一幕強烈地刺痛了她的神經。

許玲紅著眼睛,站起來。

“我都跟他們說了,是我讓你接近秦措,這一切都是精心設計好的!秦少爺——”

她看著面容有些熟悉的男人,喉嚨裏發出扭曲的笑聲:“你沒想到吧?哈哈,你以為的愛情,全是我的一手安排!”

路太太聽著,一聲哀嘆,又倒在沙發上:“……我的天啊!這都是個什麽事!”

她攤上了個什麽女兒啊!

路守謙滿臉陰沈,雪茄抽的更兇。

室內暖氣太熱。

纖纖有點冒汗,想脫掉一件外套,可一只手被秦措握住。

她扯了扯男人的手指,輕聲說:“放開。”

秦措不放。

他站在那裏,一如既往的從容、冷靜,優雅的氣質與生俱來。

這般被動的局面,多麽難堪的場合,他依然鎮定。強勢的氣場,天衣無縫。

秦措看著怪笑不止的女人,反問:“你這麽想?”

許玲一楞,“什麽?”

她狐疑地緊盯對方。

男人並不生氣。她設想的震驚、不敢置信、痛苦、憤怒、仇恨……等等情緒,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

他是那樣平靜。

許玲因此而暴怒,莫名的感到受屈辱。

她大叫起來:“你沒有聽見嗎?我說,白纖纖會跟你在一起,她會給你生孩子,都是我叫她那麽做的!我設的陷阱,我挖的坑,你摔的多慘啊!——所以你裝什麽呢?”

她恨極了對方的無動於衷,獰笑著。

“那五年,你不好過吧?想不通為什麽白纖纖會走,想不通她憑什麽拋棄你,對不對?要怪,你就怪你媽媽,怪你爺爺!他們造的孽,他們奪走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人生,你活該給他們償債!”

秦太太耳朵裏嗡嗡的響,怒氣和痛恨侵襲了腦海,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秦老爺子攔住她。

秦太太低頭,嘴唇動了動,發不出聲。她擡頭,聽見她的兒子說——

“我不怪你。”

秦措眉眼淡漠,始終握著纖纖的手。

“你的那些往事,與我無關。”他頓住,語氣一轉,沈聲道,“可我一生的幸福,是你親手送來的。”

字字清晰,鏗鏘有力。

一室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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