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西北Y市的溫度基本都在零下十多度，《山河在》的拍攝基地又在郊區，寒風凜冽，大雪紛揚。為了拍出最真實的追殺效果，馮一諾穿著單薄的戲服在雪地裏踉踉蹌蹌跑了好幾個來回。一場戲下來，整個人凍得面色烏青，跟冰棍兒一樣直打哆嗦。

熱水、羽絨服、電熱爐、暖腳器、暖寶寶，所有裝備齊上陣，也要好半天才能讓人緩過勁兒來。

每當這個時候，馮一諾就無比懷念周銘遠溫暖的懷抱。

“如果覺得冷，就想想我。”

“想你就不會冷了嗎？”

“想想我們剛剛做過的事，保證你很快就會熱起來。”

“……”

周銘遠說這句話的時候，兩人正躺在C市機場酒店兩米寬的柔軟大床上，平息著激烈情事所帶來的驚濤駭浪般的極致快感和高潮餘韻。

馮一諾趴在周銘遠的胸膛上，聽著他沈穩有力的心跳，懶洋洋地說不想去西北了，冰天雪地的夜晚，一個人在床上，肯定會特別冷。

於是有了前面的對話。

其實不用想那件事，只要想到周銘遠這個人，就能讓他從心暖到身。

Y市的雪景很美很美，銀裝素裹，一片蒼茫，瓊花玉樹，晶瑩剔透。偶爾沒有戲的時候，他就會想，如果和周銘遠手拉著手，置身於這蒼茫雪原之中，一起走到世界之巔，生命盡頭，一起看日升月落，待雪落滿頭，那一定是最幸福也最圓滿的事。

可惜並不能，周銘遠現在離他萬裏之遙，遠在大洋彼岸。

他上次來C市看他，兩個人真的在酒店廝混了一整天，哪兒也沒去，連吃飯都是叫的送餐服務。第二天去機場前，周銘遠告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回一趟美國，春節前不一定能回來。

馮一諾心裏雖然很失落，但還是乖巧地說：“沒關系，回去好好陪陪媽媽。”

周銘遠並沒有說什麽一定會盡量趕回來之類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說了，馮一諾就會抱著希望，一旦自己真的回不來，他就會更加失望。

做不到的事，周銘遠絕不會輕易許諾。相反，只要是他承諾的事，無論多困難，他都會做到。

所以，和周銘遠看雪景什麽的，馮一諾也就只能想想了。

由於時差問題，兩個人的交流變得很不順暢。

馮一諾早上起床開工時，美國那邊才剛入夜不久，周銘遠要麽還沒忙完，要麽正在應酬，等他晚上收工時，周銘遠又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白天馮一諾的拍攝任務也很重，中場休息時想打個電話過去，看看時間，那邊正是半夜，他又舍不得把累了一天的周銘遠從睡夢中吵醒。

倒是周老板偶爾會掐著點兒在他吃早飯的時候打個電話過來，跟他說一聲“早安”，然後一整天馮一諾的心情都會格外的陽光燦爛。

要是晚上收工早一點，馮一諾也會趕在周銘遠出門前打個電話。有一次居然是周銘遠的媽媽接的，嚇得馮一諾差點兒把電話扔出去。

但辛悅菱溫柔和善的聲音很快就緩解了他的緊張。身為曾經紅遍亞洲的影後，又在美國生活了三十多年，辛悅菱的思想是很開放的，她對兒子的性向和選擇一直抱持理解和支持的態度。在接到馮一諾電話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和周銘遠的關系，而且辛衛曾經轉發過他和周銘遠在大馬路上親密相擁的照片給她。

對此，辛悅菱當時的回覆是：這個男孩子很不錯。

因為她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他對自己孩子那份熾熱而純粹的愛。

雖然周銘遠是背對她的，但她知道，能讓他放下生理的排斥和心理的抵觸，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之親密相擁，這個男孩子在他心裏的地位，一定很重要。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這就夠了。

她和周銘遠一樣，稱呼馮一諾為“諾諾”，因為曾經也是演員，所以和馮一諾有很多共同語言。第一次通話就一直聊到周銘遠出門才依依不舍地把電話還給他。而馮一諾因為得到了周銘遠母親的接納和認可，興奮得在床上直打滾，一個勁兒地對周銘遠說：“你媽媽怎麽這麽好！”

然後，周老板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安靜下來，將興奮變成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他說：“她也是你的媽媽。”

馮一諾聽著電話裏周銘遠平穩的呼吸，閉上眼睛，沈浸在這巨大的感動中，久久沒有說話。

周銘遠出了家門，坐上車，辛哲把車開出去，他都沒有回過神，直到周銘遠以為他睡著了，輕輕叫著他的名字，對他說“晚安”。

馮一諾擡手不經意地擦過自己的眼角，指尖一抹晶瑩水漬。

“銘遠，明年的春節，你和我一起回家吧。”

周銘遠的呼吸滯了滯，車子正好在紅綠燈前停下。

馮一諾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有些急，捏著電話的手心都洇出了汗。

他知道自己這個邀請有些唐突，有些不合時宜，他的父母和周銘遠的母親不一樣，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兒子的真實性向。他根本不敢去想，他們得知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男人結婚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就這麽直接把周銘遠帶回家，風險實在太大。

更何況，他並不確定周銘遠是否願意陪他去冒這個險。畢竟，他在國內的身份，註定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備受關註。

可他還是發出了這個邀請，因為他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接受他的愛人，他希望得到他們的祝福。而只有周銘遠在身邊，他才有勇氣坦白一切。

周銘遠是知道馮一諾心中的擔憂和害怕的，國內幾乎所有那個年齡段的父母都無法接受自己兒子的性向異於常人。所以他從來沒有主動提及，他願意給馮一諾足夠的時間去做好面對父母的心理準備。

也正因為如此，馮一諾剛剛的邀請才會讓他有片刻的意外，為了不讓馮一諾將他的意外誤會成猶豫和遲疑，他很快清晰而明確地回答：“好。”

而馮一諾聽到這一聲“好”，終於可以放下心底的忐忑，安然地進入夢鄉。

年二十七，馮一諾接到母親的電話，問他今年回不回家過年。馮一諾抱歉地說今年在西北拍戲，回不去。

母親倒沒有多失望，她其實早就聽馮一諾說了這件事，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再確定一下，因為她相當懷疑馮一諾不回家過年的動機。

“你今年中秋沒回來，元旦沒回來，春節又不回來。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不想回來？”

“媽你想哪兒去了？我沒事躲你幹嘛？”馮一諾哭笑不得，“我是真的很忙。”

“忙什麽忙？你不就是怕我問你女朋友的事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還真的很怕這個。

“你以為你不回來我就會放過你了？過完年你就二十八了，馬上都三十的人了。古人說三十而立，你也該想想成家立業的事了。咱們隔壁的李阿姨，兒子比你還小一歲吧？人家今年都抱第二個孫子了。”

“媽，李阿姨家的兒子沒上大學，我大學還沒畢業他就結婚了，這能比嗎？”

“那你現在都畢業好幾年了，也沒見你有動靜啊。”

“……”馮一諾心想，不是沒有動靜，是動靜太大怕嚇著你。“媽，那什麽，我其實，有喜歡的人。”

馮一諾說這話的目的，是不想母親再念叨女朋友的事，也為日後循序漸進地讓周銘遠出場做個鋪墊。

可他萬萬沒想到母親居然特別淡定地說：“我知道。”

馮一諾嚇得差點兒沒跳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你心裏想什麽我會看不出來嗎？你喜歡那人十幾年，真當媽是瞎的嗎？”

馮一諾聽到“十幾年”這個詞，是真的手抖得拿不住電話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以為隱藏得完美無缺天衣無縫，母親竟然早就將一切看在眼裏。這麽多年，她居然什麽都沒說。

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喜歡男人這件事，她並不是不能接受？

“你……你既然知道，那為什麽還總是催我找女朋友？”馮一諾試探性地問。

“我是替你著急，默默喜歡了這麽多年，什麽時候才能有個結果？人家現在已經是大明星了，還能看得上你這個傻小子嗎？”

“媽，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他們家老媽一定不看娛樂新聞，那人都結婚了，看不看得上什麽的，還重要嗎？更何況，那人在他心裏，早就是過去式了。

“真的？”母親的語氣相當懷疑，“喜歡了這麽多年，真的能放下就放下？”

馮一諾笑了笑，想到此時此刻遠在大洋彼岸的周銘遠：“因為，我遇到了更好的。”

“你是說，你喜歡上另一個人了？”母親話鋒突然一轉，“馮一諾，雖然我是很想你早點結婚成家，但你絕對不能隨便找個人糊弄我啊。”

“媽媽，你放心。他很好，特別特別好。”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就把周銘遠帶到母親面前，讓她看看，自己喜歡的人到底有多好。

母親失笑：“真有這麽好嗎？比黎悠悠還好？”

“當然……”馮一諾話沒說完，突然覺得哪裏不對，“關悠悠什麽事？”

“怎麽不關她的事？你喜歡她這麽多年，我還以為你非她不娶呢。”

“媽你等等，我和悠悠……”馮一諾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身冷到心。他好像完全誤會了母親的話！

“怎麽了？”母親再電話那頭不明所以。也好在她在電話那頭，所以看不到馮一諾瞬間垮下來的臉。

“我和悠悠，不是你想的那樣。”馮一諾艱難地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自己喜歡了十幾年的人，並不是她以為的黎悠悠，而是宋思齊。

他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他怎麽會以為母親能夠接受他的喜歡一個男人這麽多年的事實？他居然差點兒就直接不管不顧地坦白了一切！他簡直不敢想象毫無準備的母親得知他喜歡的是男人，會有什麽樣驚天動地的反應。

“怎麽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們上中學那會兒就天天膩在一起，上學放學都在一塊兒。後來你要考電影學院，不也是因為她嗎？”

馮一諾無聲苦笑。他考電影學院是為了宋思齊，而黎悠悠考電影學院，純粹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要學什麽，所以才跟著馮一諾報考了電影學院。

沒想到，被母親誤會了這麽多年。

“媽，我和悠悠，只是朋友。”

“我知道你們現在只是朋友，你都說你喜歡上別人了嘛。對了，你喜歡的女孩子叫什麽名字？多大了？也是娛樂圈的嗎？什麽時候帶回來讓媽媽看看？”

“……”馮一諾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媽，羅森來找我聊劇本的事，先不跟你說了，你和爸註意身體，回頭再聊。”

“馮一諾，你又敷衍你老媽是不是？到底有沒有……”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馮一諾就趕緊掛了電話——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母親這麽沒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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