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諾喝湯的動作稍微一滯，盡管轉瞬便恢覆正常，但依然沒有逃過黎悠悠的眼睛。

於是她繼續說道：“那個人巴不得你退出，巴不得你消失。如果不是殺人要償命，我估計他都要直接殺人滅口了。那樣他就不用擔心自己曾經那些破事兒被人知道，不用擔心和你的過去成為他的威脅，他就可以安安心心、風風光光地做他的豪門貴婿……”

“悠悠！”馮一諾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坐在對面的江小漓都嚇得不敢吃飯了。

黎悠悠知道馮一諾的性子，有些事點到為止就行，不能逼得太緊。

所以黎大小姐果斷地見好就收，從包裏拿出一疊劇本放在馮一諾面前：“韓璋導演的新劇，男二號，下周開始選角試鏡。只要你把這個角色拿下來，老羅一定會力保星暉和你續約。”

馮一諾看了她一眼，黎悠悠又把劇本朝他推了推：“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老羅都沒放棄，你更不能放棄。”

馮一諾沒有說話，但伸手拿起了面前的劇本翻開。

江小漓一臉崇拜地望著黎悠悠：“男二啊！悠悠姐你太厲害了！你怎麽辦到的？”

黎悠悠白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星暉一姐，在圈子裏還是有幾分薄面的好嗎？”

“那你啥時候也給我整個男二號演演唄，男二不行，男三四五六也可以啊……”

“你先把演技練練。”黎悠悠轉頭看向馮一諾，“怎麽樣？有興趣嗎？”

馮一諾已經快速看了好幾頁。古裝武俠劇，男二號是某武林世家公子，隱姓埋名闖蕩江湖，與主角不打不相識，結拜為兄弟，最後發現主角一直尋找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遂陷入兩難抉擇。

劇情走的是傳統武俠套路，並無太過出彩之處，不過主創班底還算靠譜。男二號出生世家，風度翩翩，武功高強，重情重義，演好了應該能圈不少女性粉絲。這樣的角色，正當紅的流量小生那麽多，怎麽可能落到他頭上？

他合上劇本，正色地看著黎悠悠：“我很早就說過，不希望你為了我去求人。”

“求什麽人，這是韓璋還我的人情。”黎悠悠見他那表情，索性說得直白一點，“他只是答應讓你試鏡，並沒有說一定會把這個角色給你。這個角色的確很多人想要，能不能拿到還得看你自己。”

“真的？”馮一諾依然半信半疑。

“真的。”黎悠悠解釋道，“去年韓璋有部戲讓我客串，我一分錢沒收免費幫他帶流量，讓他給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而已，真的不算什麽。你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下周三試鏡。”

黎悠悠說完抽了張紙巾擦嘴，拿上自己的包準備走人：“我明天還有通告，得先撤了。你這次可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別再睡過頭了。”

馮一諾點點頭，指了指桌上幾乎未動的菜：“我做了一下午，你就吃這麽兩口？”

黎悠悠把包挎上肩頭：“我也想吃啊，可是過兩周要進新劇組。這次演個需要飛來飛去的小仙女，得控制體重。”

江小漓說：“你都已經這麽瘦了，多吃兩口沒關系吧。”

“仙女是不可以放縱的，走了。”黎悠悠說完轉身，婀娜多姿地走出了包房。

江小漓感慨：“當明星也挺可憐的，飯都不能多吃。”

馮一諾問：“那你還想紅嗎？”

江小漓笑嘻嘻地夾起一塊蔥油雞：“反正現在還沒紅，先吃了這頓再說。”

馮一諾不置可否地笑笑，陪著他一起吃。

接下來的幾天，馮一諾都待在家裏研究劇本，反正他現在暫時也沒別的工作。

他打電話跟羅森報備了一下這件事，羅森高興得直接在電話裏就老淚縱橫，讓他什麽都不用幹，專心研讀劇本，一定要把這個角色拿下。然後掛了電話就跑去超市，把馮一諾近一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買了過來。

馮一諾看著羅森興奮的臉，想起黎悠悠的那些話，突然覺得，就算為了他們，他也得再努力一把。而自己也該給這十年的付出一個交代，否則真的會有些不甘心。

但馮一諾也沒有想到，很快他就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羅森給他送完東西就走了，兩個小時以後來了電話，語氣有點遲疑，說，周末晚上有個飯局，問他願不願意參加。

如果只是正常的吃個飯，羅森不至於這麽猶豫。電話對面的忐忑，簡直要溢出聽筒了。

所以馮一諾也很直接，問：“什麽地方？和什麽人？”

“……鹿鳴灣，挺多人的。”

“誰做東？”

“……”

“……”

羅森不說話，馮一諾就也沒追問。兩邊都沈默了一會兒，羅森才嘆了口氣：“是賀大少的局。但確實請了挺多人的，所以應該也不會怎麽樣。”

賀大少，全名賀以則，遠洋集團少東，《劍嘯長風》投資人。

以及，S市娛樂圈裏出了名的，男女不忌葷素全來的頑主。

有資格赴賀大少的局，意味著搭上了有可能快速躥紅的超車道。但同時也代表著，進了那個局，必定要付出點什麽。

幾年前馮一諾就接到過邀請，當時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但此一時彼一時。

當年他年輕水嫩，剛被星暉簽下，手握一部爆紅青春片，星途充滿無限可能。而今光陰虛度，寂寂無名，只剩下了青春的尾巴，和那麽一點點不甘心。

“我……要去嗎？”馮一諾握著手機，與其說是在跟羅森對話，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羅森又嘆了口氣：“看你自己吧，我聽說是個純私人的局，可能也談不了什麽正經事。去不去都行。”

羅森這麽一說，反而讓馮一諾難過起來了。

這十年裏，他拒絕掉了很多類似的賣笑局，所以羅森已經很久沒有給他安排這種應酬了，因為知道他也不會去。

這次忽然又去打聽到了賀大少的應酬，完全是因為對方是《劍嘯長風》的投資人。

即便只是純粹的吃吃飯喝喝酒，但凡能給金主爸爸留下一點印象，也會對他爭取角色有幫助。

飯局而已，怕什麽。

馮一諾努力給自己打氣。

他無意一轉頭，正好看到窗戶玻璃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盯著那張模糊的面孔看了一兩秒，然後擡起空著的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

嘴巴甜點，笑容乖點，聽話點懂事點，馮一諾，你可以的。

於是，就在羅森有點失落地準備掛電話時，忽然聽到馮一諾回答他：“我去。”

羅森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個鼻音：“嗯？”

馮一諾提高了聲音，仿佛下定決心：“周末飯局，我去。”

對於馮一諾的這個答覆，羅森是不敢相信的，他再三確認，馮一諾沒有失心瘋，也沒聽錯應酬的內容，是真的答應了。

既然答應了，羅森就也興奮起來，他立刻跟馮一諾說了一些賀以則的喜好，例如喜歡活潑點的，但也不要話太多，打扮要青春些，等等等等。

馮一諾在電話這頭靜靜地聽，偶爾出個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直到羅森說完了，他才忽然開口。

“周六你過來接我吧，我自己可能拿捏不準。”

“也行，我帶造型師一起過去。”

“好。”

商議定了，羅森滿意地掛了電話。馮一諾握著手機，窗戶上倒映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何止是拿捏不準造型，他現在就已經坐立不安，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裏擺了。

周六下午兩點，羅森準時到達錦繡裏。

馮一諾因為熬夜看劇本還沒睡醒，羅森直接掀開被子，把他從床上拎了起來。一男一女兩個化妝造型師立即開工。

馮一諾渾渾噩噩地坐著，任由擺布。

他不是故意晚起，只是頭一天夜裏就開始失眠，輾轉反側，怎麽都鎮定不下來。滿腦子想的都是鹿鳴灣、賀大少、酒局、應酬、賠笑、勸酒、甚至……最後實在受不了自己那些天馬行空離奇荒誕的想象，索性坐起來看劇本。直到窗外蒙蒙亮才徹底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也幸虧他之前主動要求了羅森要來接他，否則馮一諾估計，如果只靠他自己，恐怕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和狀態，穿衣打扮去赴約的。

化妝師在他臉上塗塗抹抹，造型師打開他的衣櫃，和羅森商量馮一諾今天應該穿什麽。

其實馮一諾外形條件很好，身形頎長，骨肉勻稱，五官標致，皮膚白皙，拍現代戲基本不用怎麽化妝，屬於最讓化妝師省心的那種演員。

今天只是參加飯局，更加不用上妝，只簡單打理了一下頭發，用了點遮瑕，將他這幾天因為熬夜冒的兩顆小痘痘隱藏起來——就那兩個痘痘，被羅森足足數落了半個小時。

羅森拎出一套酒紅色領口還貼著一排碎鉆的定制西服在他身前比劃。

馮一諾頭皮一炸，尷尬感簡直要沖破天際。只是去吃頓飯，又不是去走紅毯，需要這麽隆重嗎！

於是他終於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穿那套灰色吧，細格子雙排扣的。”

那個顏色比較低調，穿那個能讓他少點不自在。

“太死板了，沒特色。”羅森不同意。

最後還是造型師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意見——一套藏藍暗格紋修身西服，不至於太鮮艷，也不會太死板，剪裁細致做工講究，款式也足夠新潮，正好把馮一諾寬肩窄腰的好身材凸顯出來。

馮一諾同意了，羅森也覺得還不錯。馮一諾換完衣服以後，他左看右看，心裏很滿意，然後感嘆道：“長的也不比謝晗淩楓差呀，怎麽就是紅不了呢？”

“可能沒有紅的命吧。”馮一諾無奈地笑笑。造型做完，他變得越來越緊張了，於是扯開話題：“森哥，你確定不帶A+男團嗎？那幾個小孩兒現在可是人氣爆棚的當紅炸子雞……”

“我不喜歡吃炸子雞。”羅森邊說邊從化妝師手裏拿過一款透明唇膏命令道，“喃凮閉嘴。”

馮一諾只能閉嘴。

羅森給他抹唇膏，一邊塗抹一邊小聲關照他：“《長風》下周三試鏡，賀大少會親自到現場，你今天一定要……”

“我知道了，知道了。”馮一諾舉手投降，示意他別嘮叨了。

羅森退後幾步，把馮一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對馮一諾說：“笑一笑。”

馮一諾勉強笑了一下。

羅森皺眉：“不對，重來。”

馮一諾深呼吸，然後調動自己的全部演技，努力真情實感地重新笑。

“完美。”羅森拍手稱讚，“記得保持。”

馮一諾內心苦笑。

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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