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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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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他所有的花費用度有道觀供給、有師父負責、有皇上賞賜,太多的贈與,這對毫無物欲的他來說早就遠遠超過需求,若非看到汝鴉在抄書,他決計想不起自己還有俸祿這件事。

“大人從沒去過司糧庫吧,不如小的叫人帶大人過去。”

於是,從來不曾踏進過司糧庫的晁無瑾,在小公公的帶領下來到了位在皇宮右邊角的庫館。

庫館門口蹺著二郎腿喝茶磕牙的官員們起先沒註意到晁無瑾的到來,雖然只是小小司庫官,可朝廷裏大小官員都得看他們臉色領月俸,因此官雖小,氣焰還是很大的。

但是總有人眼尖,看見了大紅人,陸續站起來。

朝廷的恩寵得看運氣,身在此處的文武百官更不敢疏忽,今天誰受寵、明日誰被打入冷宮都不一定,受寵的要努力抱大腿,備受冷落的眾人則要打聽清楚,他家門口五條巷子以內,絕對不要經過。

皇宮是吃人的地方,要想待得久,就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諂媚阿諛,做得到這些,包準你的官僚生涯一路平坦。但要是不谙此道,哼哼,那就走著瞧了。

而榮寵長久不衰的晁無瑾正是個中翹楚,眾人最需要巴結的對象,上自皇帝陛下,下至後宮的那些娘娘們,都對他諸多讚賞,因此這些人又怎麽能不看他眼色?

“無瑾大人是來領俸祿的。”小公公很自動的擔起發言之責。

官員們都湊了過來。

“好像還要領份工資憑證是嗎?”晁無瑾很自動的退到櫃子前面,伸出一掌,阻止那些過於熱情的人群。

“哪來這麽多麻煩事,大人是什麽身份,領取工資憑證這種小事下官來就好了。您稍微等等,下官馬上就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看到晁無瑾淡淡蹙起好看的眉毛,平常有事就推的司庫官竟然主動把事攬上身,很狗腿的勒令下面的人即刻辦理。

晁無瑾被恭敬的請到上位,他看看自己滿是灰塵的衣袍,實在不想應酬這些人,覺得趕快回家沐浴更衣比較重要。

“其實大人只要吩咐一聲,下官就會派人快馬把您的俸祿送到府上,不需勞您跑這一趟的。”司庫官一面喋喋不休,一面就近的偷看著氣質如仙的無瑾大人,今天能一飽眼福,回去他應該能作許多天的美夢了。

晁無瑾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對司糧庫的眾人而言,無瑾大人來領俸是破天荒的大事,下面的人誰敢不動起來。不到半個時辰,銀兩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送過來了。

不過晁無瑾一點笑容也沒有,當他看到他的“薪餉”是用小車送來的時候,表情和那笑得臉上只剩下眉毛的司庫官相比,著實難看得多。

因為沒有經驗,他不知道朝廷官員的薪餉分俸和薪兩種,俸是祿米,薪是白銀,有兌換現錢的,有領取實物的,實物又有衣帛、糧食等分別。

拿了一袋銀子,他轉頭就要走,同時說:“這些酒肉要是各位不嫌棄,就帶回去吃吧。就當幫無瑾一個小小的忙,感激不盡。”

垂淚啊,天下哪來像無瑾大人這麽替他們這些小官設想的人?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司庫官們差點翻了天。

不過沒多久,皇帝派來傳達旨意的內侍公公滿頭大汗的到來,上了年紀的公公停住腳步時一口氣還喘得提不上來,差點厥在門口。

只見他高舉著明黃色的聖旨道:“聖旨到,無瑾……無瑾大人請出來接……接旨。”他可是從禦書房一路狂奔,繞過大大小小的宮殿花苑,來到最遠、最偏僻的司糧庫的,誰來給他一口茶喝?

聽到“聖旨”,忙著搬貨據為已有的司庫官馬上跪了一地。

“無瑾大人已經走了。”

“什麽時候?”內侍公公的公鴨嗓都分岔了。

“就是剛才。”

“還不快點去把人請回來!”

亂成一團的這當頭,太子一路人馬也派了人來尋。

“無瑾大人--”

“這位公公,你也來晚了。”

對於晁無瑾這次數月就回來,汝鴉高興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想確定這不是夢,她一直提著自己的臉,捏出一塊塊紅色印記出來。

“啊,這是做什麽?”怎麽跟個孩子一樣?晁無瑾覺得好笑,一手將她頰邊的發輕柔地攏到耳後。

汝鴉感覺他在耳邊的手指涼涼的。“我下廚煮了幾樣菜。”

“看來我回來得恰是時候,有口福了。”

“沒有什麽大魚大肉,只是為了感謝你之前的照顧,聊表一點心意。”

“跟我客氣什麽,這只是舉手之勞。”他一笑,光華傾世,有如珠寶光澤般的迷人豐采,根本無人能及。

她連忙轉過身,按住怦怦亂跳的心,給自已心理建設--不能看不能看,不論他的眼睛還是笑容都不能。你是婦人,要學著端莊,端莊端莊……

唉,端莊真是難學。

她換上笑臉轉回身來,趕緊添飯擺碗遞筷子。

“我有一陣子不會出遠門了。”兩人同桌面對吃飯,他看似不經意的說道。

她很意外,一口飯含在嘴裏急急問道:“是要長住嗎?”

“也許吧。”說著他放下碗筷,掏出一個荷包遞到她手中。“這是我的月錢,我支了一年的銀子,家裏要有什麽花用,你自己看著辦。”

她只覺得手中發沈,“好重!你一年的薪俸到底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他笑得有些靦腆,“銀子都放在司糧庫,我很少進宮,也就忘了有薪俸可以領這回事。”

聽起來好像很無稽,但是汝鴉知道這的確是晁無瑾會做的事。

“這個……我不能拿。”手裏捧著銀子,她的心酸酸的。

都借住人家家裏了,現在還要拿他的餉銀當家用?她的臉皮再厚也不到這等程度。

“我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日子,所有開支自然算我的,開銷我不出,難道要你養我?”眼裏有著低嘆,他會不會無意間傷到她了?

“謝謝。”她咽下無謂的自尊,低聲說。

晁無瑾看著她,平靜的眼中卷起一片深沈,她有這麽嬌小嗎?那肩膀看起來好像一捏就會碎。

比起那些他見過的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官家千金,同樣的年紀,她實在太安靜也負擔太多了。

拿起碗筷,他不動聲色又莫名的小心翼翼轉移話題問道:“瑪瑙可來過?”

“瑪瑙是誰?”她一臉茫然。

“我忘了跟你說,瑪瑙是李旭的字。”

“呵,他的字倒是很符合他金光閃閃的身份。他娘親生他的時候,很缺銀子首飾嗎?”她吐了下丁香小舌,一想起那個兇神惡煞,胳臂還會起一層疙瘩。

“頑皮!就你的腦袋能想出這種東西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還有,為什麽你們都互相稱呼彼此的字,不叫名字?”

“我只讓好朋友叫我的字。”

汝鴉的心跳了下。偶爾她也會喊他抱璞,那麽,她也算是他的好朋友嗎?

記得以前第一次叫出口的時候,他的不悅是顯而易見的。

“這不是你能叫的。”他這麽說,

“抱璞、抱璞、抱璞、抱璞、抱璞--”她完全不管,簡直是耍賴了。

他大皺其眉。“你都幾歲的大姑娘了?”

“反正我年紀就是比你小。”她幹脆跑去抱住他的手臂。

那次他走後,她軟軟的倒在竹榻上,覺得子方才好像在摸老虎的胡須,好在沒有被揍得屁股開花。

那年她才幾歲,他就已經當她是個大姑娘了,那麽現在的她,是殘花敗柳了嗎……

晁無瑾在東廂房住下了。

他將就著原本的家具,什麽都沒有添購,還是汝鴉看不過去,才請木匠做了個樸實牢靠的書架和衣櫃。

歲月如流,表面上,他們認識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她的幼年,可是其實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並不多,是直到近來她才真正開始認識他。

他的生活很簡單,說是一杯水也無不可,平常不是在廂房裏看一天的書,要不就帶著一根竹竿,去不遠處的溪邊釣魚。

他文韜武略,真的很不得了,武學、文學、歷史、治國、陰陽術、醫書都有涉獵,桌上常常出現這些書籍。

至於溪邊釣魚,雖常常一待就是半天,可從來沒見他帶漁獲回來過。

汝鴉常常會覺得他太空靈了,仿佛一個不註意就會騰空飛去,回到仙界。

不過,他還是有像人的地方。

她發現他不善整理自己的頭發,嫌煩的時候就用一條葛巾隨意把頭發束起來,要不然就任由它披在背後不去管。

有一回見他的發濕得不成樣子,她終於自動出馬。“我給你梳頭。”

“你不需要做這些,頭發散著自然就幹了。”

“等頭發幹了,你也生病了。”

她讓他坐好,不去看他臉上略顯局促的神色,替他擦幹發後,拿起竹篦梳理起有些打結的黑發。

他的發絲柔軟,她細細地順著往下理,背後留下少少一繒,再用黑金玳瑁扣住額前往後梳的部分,最後以一支玉簪於橫穿過玳瑁固定住。

一個活色生香--呃,不,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就活脫脫出現在眼前。

那時她看得色心大發--又錯了,是情難自禁--算了,怎麽說都錯,總之,替他梳頭這件事,以後不能再做了。

兩人淡然又舒服的日子過沒幾天,皇帝派的人來了。

“哎唷,我說無瑾大人,您不住在陛下賜的璽善樓,倒是屈居在這個小官舍,讓小的好找,差點跑斷兩條腿啊。”宣讀完了皇帝要見晁無瑾的旨意,內侍太監瞧著自稱“寒舍”都不會有人反對的宅子,為晁無瑾抱起屈來。

這麽寒酸的地方,怎麽擺得下這位有經天緯地、顛倒乾坤能力,朝堂都當他是一塊寶的無瑾大人?

“請公公回稟陛下,微臣梳洗過後就進宮面聖。”晁無瑾根本當這位在內廷有著呼風喚雨能力的內侍為無物,直接忽略對方的話。

而且,太多經驗告訴他,他要是再找借口不進宮,那個皇帝大概會不惜丟下政務登門來訪,那更教他不得安寧。

“大人的話,小的自然會帶到,可是這地方……”

“我愛住哪就住啦,公公管太多了。”聲音冷了下去。

只有汝鴉知道,他們家這位大人要發火了。

“是是是,小的多嘴。那小的在這裏等大人一起進宮。”

晁無瑾的臉板起來了。他不喜歡宮裏那些鬥爭與規矩,一向是寧可避開也不多參與,今日得進宮,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偏偏這位內侍又太黏人,太不知進退……

內侍公公咽了一口口水。“對不住啊無瑾木人,可小的要來的時候,陛下再三叮嚀,務必要候著大人一起進宮面聖,不得有誤。”

要不是無瑾大人的年紀當陛下的兒子都綽綽有餘了,他們這些當人家奴才的早懷疑主子君臣之間有奸情……啊,這拿腦袋山來玩的話怎麽能說,是內情、內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去吧。皇上是君,你是臣,千萬別忘了,要是有什麽行為被人抓住了把柄,豈不是更麻煩?”汝鴉假裝為他整理衣帶,悄悄說。

“你以為我希罕這個位置?”

“不是希罕不希罕的問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你現在是和尚,就得做得像個和尚。”

“我是道士。”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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