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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還記得子央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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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啟一行人離開青州後,順子很快收到了清風宅傳來的消息:“少主,出大事了。”

李允正在案前清點錦繡山莊的賬冊,想要盡快處理完這邊的事務後帶著嬋兒回京,“出了何事?”漆色眉眼輕飄飄地掃過來,淡然地看著順子。

“皇上生了重病,已經倒床了,堂主讓你趕緊回去。”順子臉上掛著焦急。

李允面色不變地在案前駐立了片刻,繼而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這不正好麽,嬋兒要回京,宣德帝就患了重病,系在嬋兒身上的兇險不就小了許多麽。

順子沒明白主子為何會笑,瞪著眼直楞楞地盯了好一會兒也沒看明白。

李允沒理會順子的打量,收起笑後隨口回道:“你讓桿子與唐四做好離開的準備。”他略微頓了頓,“讓水琴及兩名丫鬟也陪著小姐一起離開,今晚就走,其餘人等皆守在原地,照看好山莊。”

順子抱拳應“是”後轉身離開。

約莫過了一刻鐘,魏雲飛握著一個酒囊跨入屋內,一副閑散無聊的樣子,調侃道:“李少主打算如何安置在下?”

李允正在歸整案上的文書,淡漠地瞟了一眼魏雲飛:“雲飛兄自行決定,留下或離開皆可。”

魏雲飛長嘆了一聲,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扶手椅上,“莫非李少主覺得魏某已無半點用處,故爾如此不上心?”

李允停下手裏的活計,擡眼幽幽地朝他看過來:“於你而言,青州並無多大危險,留下自然也是好的,反之,倘若你想回京,本少主也會替你安頓好去處。”

魏雲飛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魏某當然是要回京的。”他眼神凝滯了片刻,用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李大少主有沒有覺得,一向健壯的皇上說病就病,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這若是背後有人動手腳,事兒就大了。”

“雲飛兄有何高見?”李允低頭收拾著案桌,隨口問道。

“魏某還是為李少主引薦一個人吧。”

李允這才完完全全地擡起頭來,俊朗的眉眼牢牢盯著魏雲飛,沈聲問:“究竟是誰?”

魏雲飛炯炯的目光迎上去,微微一笑:“賢王。”

李允神色微斂,眼尾溢出一抹得意,他果然是沒猜錯,魏雲飛背後的人與前朝有關。

三皇子賢王的生母乃是淑妃,而淑妃卻是前朝公主李曼煙,也是當年大晉國家喻戶曉的美女與才女,宮變當日,李曼煙因身體有恙在別宮療養,因而逃過一劫,再次回宮時,她已是國破家亡。

宣德帝為了顯示新朝恩典,特意將她納為妃子,讓她繼續享用滔天的榮華福貴。

但讓人意外的是,定期服用避子湯的淑妃竟然懷孕了,且誕下了一名皇子。

作為前朝舊人的後代,三皇子趙闊一出生便不大受人侍見,皇上對他不冷不熱,極少關註他的成長;儲位與他無緣,臣子們自然也不會費心接近他。平時那些見風使舵的宮人們,更不會刻意與母子倆去攀關系。

母子倆恍如長在宮廷角落裏的樹木,雖是無人理會,卻也落了份輕松自在,哪怕朝中掀起滔天巨浪,也沒人會覺得與他們有關。

“能得雲飛兄引薦,榮幸之極。”李允含笑抱拳,繼而舊事重提:“原來當年在義莊,嬋兒和寧嬤嬤的假屍體,果然是魏兄塞進去的。”李允斜了他一眼。

魏雲飛挑了挑眉,嘿嘿一笑:“看破不說破。”

在李允準備離開青州的前兩個時辰,賢王趙闊只身一人來到錦繡山莊,連隨侍也未曾帶一個。

在山莊書房瑩瑩的燭光下,趙闊坐在主位上,李允與魏雲飛在前面的空地上躬身行禮。

趙闊趕緊起身虛扶了一把:“二位不必如此多禮,今日來得匆忙,未及備下隨行禮,還望李少主見諒。”

“賢王客氣了。”李允低頭答道,繼而與魏雲飛分別坐在主位的兩邊。

趙闊與李允年歲相當,面容隨和,清秀的眉眼間透出幾許淡淡的貴氣:“小王今日過來,一是為感謝李少主對雲飛兄,以及對前朝舊人的搭救之恩;二是想要特意提醒李少主,如今宮中暗流湧動,還請李少主多加防範。”

李允神色微斂,眉宇間凝結著一股肅殺之氣:“不知皇上所患何病?”

賢王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握了握,猶疑片刻後開口:“父皇之病疑似中毒,如今已是口不能語腿不能行,唯臥床爾,二哥查出下毒者乃是父皇寢殿太監小德子,後在嚴刑拷打之下,查出小德子乃火焰教安插在宮中的眼線,昨日,二哥已帶人一舉殲滅了火焰教,無一活口留下,皆死於亂箭之下。”

李允眉頭微蹙,賢王口中的二哥,便是當朝二皇子,端王趙予恒。

趙予恒生母乃是一尋常宮女,出身卑微,產子不久後便患病過世,無依無靠的趙予恒卻憑著擅於察顏觀色的能耐,獲得了宣德帝無盡的寵愛,就連當朝太子有時都不得不給他幾份顏面。

賢王輕嘆一口氣,面色肅穆:“如今朝堂之事表面上是由太子牽頭處置,實則真正的權柄卻在二哥手裏,我的這位二哥,又一向以父皇唯馬首是瞻,乃至性情都與父皇有幾分相似,小王是擔心,對前朝舊人的追殺自此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完他眸色沈重地看向李允。

李允面上如罩寒霜,沈默著沒吭聲。

魏雲飛沖賢王抱拳道:“屬下願跟著李少主回上京,以隨時應對宮裏的刺殺。”

“也好,你們彼此有個照應。”賢王說著從扶手椅上起身,“今日冒昧打擾,實在抱歉,願來日有機會尋得清凈之地,與李少主飲酒閑聊。”

李允也趕忙起身,“賢王,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賢王隨和地看向李允:“李少主盡管開口,在下定言無不盡。”

“火焰教被滅後,賢王是否聽人提起過一個叫寧翠花的人?”他稍稍擡起頭,看向賢王:“此人已年過六旬,是能證明阮家人身份的關鍵人物。”

賢王垂下眉眼歉意一笑:“實在抱歉,小王未曾聽到過此人名字,端王那邊的消息,也不曾向小王洩露過絲毫。”

李允無奈地抱拳行了一禮。

賢王含笑點頭,轉身往門外走,李允與魏雲飛在身後相送,三人行至書房外的空地時,驀地見到正殿的門廊下,小姑娘嬋兒正在身輕如燕地踢著毽子。

一片暖黃的燭火中,小姑娘長發飄飄,紗衣似雲朵般隨著搖曳的身姿輕輕飛舞,有著長長羽毛的毽子忽上忽下,引得小姑娘一張芙蓉面也跟著擡起來又低下去。

旁邊的紅紅和紫紫不停地拍著手掌:“小姐,快五十個了,還差一點點,再使把勁。”

賢王停下了步子,看得怔住。

李允眉頭微微蹙起來,手握成拳,冷冷地瞟了賢王一眼,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盯著嬋兒看。

“這便是阮家的那個小孩兒嗎?”賢王突然轉頭問李允。

魏雲飛趕忙接過話引:“是的賢王,小姑娘在李大少主的庇護下長大,與他的感情深得很。”

賢王看了李允一眼,意味深長一笑,繼而轉身抱拳朝李允深深鞠了一躬:“容小王替母妃謝過李少主。”

李允想要拉住鞠躬的賢王,伸出的手卻懸在半空,嘴裏應道:“王爺客氣了。”

一旁的魏雲飛斜他一眼,朝他狡黠一笑。

送走了賢王,李允便帶著嬋兒,再加上魏雲飛及一眾仆從,連夜出發去往上京。

嬋兒別提多高興了,特意穿上了旺叔給她繡的鞋子及羅襪,好讓旺叔見了心裏歡喜,還帶了幾張上好的皮毛放在馬車上,想利用途中的時間給旺叔縫個手爐套子。

紅紅見了撲哧一笑:“小姐的野心夠大的,才學會了繡香囊,這會兒又想縫手爐套子了。”

嬋兒面帶羞澀地往水琴身邊湊了湊:“水琴姑姑會教我的,對不對?”

水琴看了一眼滿臉孩子氣的姑娘,欣慰一笑,點了點頭。

嬋兒嘻嘻一笑,偏頭往水琴肩上靠過去:“我就知道,水琴姑姑真好。”

馬車裏主仆間其樂融融,馬車外卻是一片蕭殺的景象,李允為了安全起見,特意繞開了官道,改行山路。

正是仲秋,天氣轉涼,放眼望去,山間皆是枯枝敗葉,荒蕪一片。

偶爾路途難行,馬車被顛得上下起伏,李允怕小姑娘顛得難受,想停了車讓她休息會兒,卻總是聽到那車裏傳來小姑娘脆生生的笑聲,好似開心得很,他便翹嘴一笑,放下心來。

數輛馬車走走停停,十日後終於到達上京。

正是夜幕降臨時分,城內熙熙攘攘,各種叫賣聲充斥耳際,聽上去甚是熱鬧,在深山裏潛居十年的主仆們忍不住掀開車簾往外細瞧,街巷間活色生香的市井氣息立馬讓她們瞪直了眼。

紅紅小聲驚叫著:“上京果然繁華,女子穿的衣裳也新奇得很。”

紫紫也低聲附和:“住在城裏真好,什麽都買得著。”

嬋兒往外瞄了幾眼後又縮回了頭,眉眼裏流露出些許留戀,偏著頭靠在車壁上:“其實咱們山莊也挺好的,要是小白還活著,定然不喜這麽吵的地方,不過。”她又沈默了片刻:“這裏有哥哥,還有旺叔。”

水琴握住小姑娘葇荑一般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李允讓順子先將馬車停在一處背人的巷口,他與嬋兒下了車,繼而吩咐順子道:“你先帶著他們去清風宅。”

順子面色一懵:“少主,你和小姐要去哪裏?”

李允看了小姑娘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後回道:“去總舵。”

宋庭軒這一關,是他們要闖的第一關。

總舵人多眼雜,李允自然不會帶著嬋兒從正門進去找宋庭軒。

他從小便知道,總舵後巷裏也有一道暗門,撬開門鎖後鉆進去,便可直接到達宋庭軒的寢殿。

不知這暗門是宋庭軒故意留之,還是無意中的疏漏,反正他從來沒說過,宋庭軒便也一直沒理會。

天早就黑嚴了,晚風裹著寒意陣陣襲來,橫掃過悠長的巷子,卷起撲面的泥灰。

嬋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細長的手指捂在面門上,眼眸微微瞇起來,似乎還要再打一個。

李允趕忙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風,展開後披在小姑娘身上,披風又寬又長,後邊還有個帽子,將小姑娘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

“還冷不冷?”李允在披風外頭上下搓著小姑娘的雙肩,想要給她取暖。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將卡在喉頭的那個噴嚏咽了回去,腦袋從黑色披風的帽沿裏擡起來,眨著撲閃閃的眸子:“哥哥,那個總舵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不遠了。”李允將帽沿拉下來,重新遮住了嬋兒白皙精巧的小臉,繼而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巷子僻靜,幾乎無路人經過,唯有從周邊透過的微弱光線照向高低不平的路面。

“待會兒見到明月堂堂主後,你叫他一聲伯伯,其餘事情便不用理會。”李允溫聲交代道。

“哥哥,他會罵我們嗎?還是會打我們?”小姑娘語氣裏含著擔憂。

李允握了握她帶著涼意的小手,安慰道:“有哥哥在,不用怕。”

嬋兒也似安慰李允一般,面對著幽暗的巷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嬋兒不怕。”

約摸兩刻鐘後,兩人便到達了後巷的那扇暗門前,李允將嬋兒拉到一邊,又四下裏張望了幾眼,確認無旁人之後,伸手將那門鎖握在掌心,稍一發力,那鎖頭便“啪”的一輕響,斷開了。

嬋兒提著身上大了一圈的披風衣擺,低頭瞅了瞅那門鎖,嘖嘖道:“哥哥好厲害呀,一下子就將鎖打開了。”

李允彎起嘴角暗暗一笑,小姑娘從小到大,說得最多的話大概就是“哥哥好厲害”吧。

扯下壞了的鎖頭,將暗門輕輕推開,李允探頭往裏又張望了幾眼,繼而才拉著嬋兒的手邁進了門內。

兩人沿著總舵後院幽暗的夾道,又穿過了曲曲折折的游廊,徐徐步向宋庭軒的寢殿。

寢殿內的宋庭軒剛剛送走都察院的郭都使,一張瘦長寡情的臉在橙色燭火下看不出丁點情緒。

阿甘用剪子剪著殿內的燈芯,出言勸慰道:“天色不早了,堂主還是早些安置吧,別再為這檔子事費心了,聖命難違,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今日郭都使連夜來明月堂興師問罪,委實將宋庭軒氣得不輕,那老頭子竟將魏雲飛之死怪到明月堂頭上來,簡直糊塗之極,有本事怎不去宮裏質問皇上?

“明月堂與都察院乃是皇上的刀與眼,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皇上讓明月堂去刺殺都察院副都使,這已經是窩裏訌了,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平了。”宋庭軒微嘆了口氣,起身去屏風後更衣。

阿甘趕緊拿了木架上的寢衣繞到屏風後,面上掛著笑,壓低了聲音:“堂主何必操心那麽遠的事兒,如今皇上倒床了,還不知剩多少日子呢。”

宋庭軒將兩臂伸開,任阿甘給自己寬衣,眸中仍流露出擔憂,“皇上倒床,太子軟弱,朝政被端王把持,端王那個人,”他冷哼了一聲:“比之皇上有過之而無不極。”

“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明月堂是刀,沒有哪個主子不需要刀的。”阿甘說完給宋庭軒扣上最後一顆盤紐。

宋庭軒睥睨著阿甘:“你倒是懂得挺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是半個主子呢。”

阿甘眉眼一怔,驚得後背發涼,立馬躬下了身子:“是奴僭越了。”

宋庭軒沒理他,繞過屏風去木幾旁飲茶,驀地就見到了猝然出現在門口的李允及一名被黑披風包裹的女子。

兩人風塵仆仆的,臉上掛著些許舟車勞頓後的疲憊,似是遠途而來。

宋庭軒面色一滯,眼眸瞇起來:“你這是?”

李允躬身便拜:“孩兒見過義父。”又扭頭看了嬋兒一眼:“這位姑娘叫嬋兒。”

嬋兒怯生生地將帽沿往後拉下去,攥著披風衣擺福了福身:“嬋兒見過……伯伯。”最後兩個字吐得極其生硬。

宋庭軒聽後臉上的面色也變得極其冷硬,他看了看門外,想到竟然無小廝通傳,心裏有些惱火,又冷眼看著面前站著的二人,一個高大俊朗,一個容貌傾城,兩人站在一起倒是讓人賞心悅目,便壓下了隱隱的火氣。

“你小子搞什麽鬼?”宋庭冷冷地開口。

李允仍是抱拳低頭:“孩兒確實有要事向義父稟報。”他頓了頓,“望義父容嬋兒姑娘先去暖閣歇息片刻,孩兒會將詳情一一告知。”有些過於殘酷的現實,他不想讓小姑娘聽到。

宋庭軒面色不變地轉頭看了眼阿甘。

阿甘立馬會意,笑著迎上去:“嬋兒姑娘這邊請。”

嬋兒的小手將風衣攥出深深的皺褶,穿著繡花鞋的步子往前挪了兩步,又猶疑地停下來,怯生生地看向李允。

李允翹起嘴角,朝小姑娘溫柔一笑:“不用怕。”

短短三個字,似給了嬋兒莫大的力量,她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繼而轉身跟在了阿甘的身後。

宋庭軒面色不變地看著嬋兒消失在殿門口,繼而將目光幽幽地投向李允,語氣裏帶著嘲諷:“幾日不見,你倒是讓老夫刮目相看了。”

李允低垂著眉眼,不緊不慢地掀起衣擺,將雙膝屈下去,對著宋庭軒席地而跪:“孩兒想護得此女周全,還望義父成全。”

宋庭軒蒼老的眸子輕顫,下巴慢慢揚起,冷臉問道:“此女是何人?”

李允將頭埋在雙肘間,如實以告:“當日太尉府留下的活口,阮家的後人。”

一陣冷風從門口襲入,殿內燭火輕閃,晃出一片蒙朧的暗影。

宋庭軒放在扶手上的雙手卷起來,又悄然松開,“老夫憑什麽要成全你。”

老頭子這是明知故問,而真正該問的,他卻又並沒開口相問。

譬如當年太尉府起火事件究竟是怎麽回事,譬如李允又是從何處、何時得到了阮家後人,可想而知,老頭子已將一切了然於胸。

伏在地上的李允好一會兒沒吭聲,片刻後回道:“因為您是明月堂堂主,且還是孩兒的義父。”

宋庭軒斜起嘴角不屑一笑,他裝,這臭小子竟也跟著他裝,“你且先起來吧。”他慢悠悠地說道。

“謝義父。”李允提起衣擺站起身來,頭仍然低著,等著宋庭軒的答覆。

“就找了這麽一個活肉,還拿命來護著,看來養活肉確實不易。”宋庭軒滿臉嘲諷地從扶手椅上起身,背朝李允把玩著博古架上的寶瓶:“你想讓老夫如何幫你?”

“孩兒想將此女認作妹妹,讓她擺脫身份上的嫌疑,自然就能擺脫宮裏的追殺了。”

宋庭軒將寶瓶拿在燭火前照了照,繼而扭過頭來,寶瓶的暗影蓋住了他半張臉:“可以。”

他答得幹脆,將寶瓶放回到博古架上後轉過身來,“此時皇上病重,你找回妹妹的事兒先在明月堂內部散布便可,不用刻意去向宮裏稟報,待宮裏知悉後問下來時,老夫再來出面。”

李允眉間一松,再次躬身拜下去:“孩兒謝義父成全。”

宋庭軒對著他跪伏的身影詭異一笑:“但老夫幫你是有前提的。”

李允擡起頭來,面色不變地看著宋庭軒:“義父但說無妨。”

宋庭軒在屋內緩緩踱著步子:“第一,你隱瞞找到妹妹的實情,將其在青州養育多年,此事按堂規來罰,得受30刺鞭。”

李允眼睫輕顫,嘴上卻擲地有聲地應道:“孩兒認罰。”

“第二。”宋庭軒頓了頓,面色變得更為肅穆:“你身為明月堂少主,也是未來的明月堂堂主,往後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無論面對多大的誘惑,你都須得盡己所能地護得同門的周全,維持整個明月堂的正常運轉,任何時候都不得滋生出脫離明月堂的想法。”

“是,孩兒謹記。”李允對第二點有些疑惑,但仍老老實實地應下。

“行了,既然如此,你便帶著那姑娘回清風宅吧,明日,老老實實地去刑坊受你的鞭子。”宋庭軒收起臉上的肅穆,淡然說道。

“是。”李允躬身退了出去,繼而急步轉身去暖閣接嬋兒。

而在門外的角落裏,張啟面色緊繃,憤恨地握著拳。

剛剛他聽到牛二稟報,稱郭都使因魏雲飛的死來找堂主鬧事,於是特意趕來想幫堂主解圍,沒想到竟聽到了宋庭軒後面那段話。

尤其將那句“也是未來的明月堂堂主”聽得一清二楚。

張啟身體裏的血似乎也要燒起來,明明他向堂主敘說了李允那麽多可疑之處,堂主卻全然像沒聽到一般,依然對李允深信不疑,甚至還要將明月堂交於他手中,張啟越想心裏越不甘。

他不會讓李允得逞的。

張啟咬了咬牙,又瞄了一眼從正殿門口溢出的燭光,轉身離開。

嬋兒在暖閣裏正襟危坐了好一會兒。

黑色披風被她脫下來,搭在一旁的凳子上,露出了身上本來的一襲淡粉絲襦裙,外面再加一件藕荷色褙子,襯得小姑娘如畫中的妙人一般晶瑩剔透。

阿甘看得微微一楞,尋思著這姑娘往後怕是個有福氣的,面上便愈加和顏悅色了,一邊給小姑娘擺上茶水與糕點,一邊安慰道:“嬋兒姑娘不用擔心,堂主對少主向來寵愛有加,不會將他怎樣的。”

嬋兒看了一眼阿甘滿是皺紋的臉,心裏驀地就想到了旺叔,於是諾諾問道:“叔叔,那個堂主會與哥哥聊多久呢?”。

“嬋兒姑娘喚老奴阿甘便可。”阿甘咧嘴微微一笑:“你喝完手邊這盞茶,說不定少主便會過來了。”

“謝謝阿甘。”嬋兒特意站起來福了福身。

阿甘看著這個禮貌的小姑娘,心裏也無來由地喜歡,趕緊上前虛扶了一把:“嬋兒姑娘別客氣,老奴哪受得起你的禮。”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客套著,李允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暖閣門口,擋住了屋外的幽幽夜色,:“嬋兒,我們回去吧。”

“哥哥。”小姑娘“嗖”地從錦凳上站起來,像只小鳥似的撲向李允,“你終於回來了,我心裏好急。”

旁邊的阿甘看著小姑娘毫無芥蒂地趴在李允胸前,面上也不由得微微一驚,一時竟不知該將自己的目光放向何處。

“不急,沒事。”李允輕聲安慰著小姑娘,將她放在他胸前的手握在掌中,繼而將她拉向身側,“多謝阿甘。”

阿甘垂目低頭:“少主客氣。”

李允轉身去凳子上拿走黑色披風,展開後披在嬋兒身上,再將身前的搭扣一顆顆扣好,將後邊的帽子拉上來,牢牢罩住了小姑娘的腦袋。

“我們便先行回去了。”李允說道。

阿甘趕忙恭敬地躬下身子:“少主與嬋兒姑娘慢走。”待二人消失在夜色中後,他又笑著嘀咕:“看著倒是挺般配的。”

夜涼如水,冷風習習,月亮從朦朧的雲層裏緩緩鉆出來,在後巷裏灑下一片清輝。

宋庭軒那關過了,李允心情不錯,出了巷子後便將嬋兒往大街上帶,此時雖天色不早了,卻也並未至深夜,街上仍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第一次上街的嬋兒開心地四處張望,大了一圈的帽子被她用素白小手扣在頸前,固定在了頭頂,“哥哥,街上每天都有許多人嗎?”

李允抿嘴一笑:“以後白日裏哥哥帶你來,人更多。”帶嬋兒逛街的感覺果然是不錯的。

嬋兒嘻嘻一笑:“哥哥,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常常來街上,不用每天都待在屋子裏了?”

李允在披風底下握了握她的小手:“嗯,但是得哥哥帶你來,你一個人上街可不行。”小姑娘貌美,再加之心性單純,遇到壞人就麻煩了。

嬋兒聽了仍是很高興,腦袋往李允身上靠了靠:“給哥哥做妹妹的感覺,真好。”

李允聞言心裏莫名一空,像丟了什麽重要物件一般,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也來不及深想,看到前方不遠處有賣烤紅薯的攤點,扭頭問嬋兒:“餓不餓?”

嬋兒伸手將帽沿往後扯了扯,露出半張精巧的小臉,開心地指著前方的貨攤:“哥哥,我要吃紅薯。”

李允彎嘴一笑,快步行至攤位前,擺攤的老人正欲收攤,見又來了客人,趕緊放下挑子,將幾個已烤熟的紅薯放到火爐上,重新拉上風箱。

“二位稍等等,待老朽給你們熱一熱再吃,這天氣,吃口熱乎的才叫人快活。”

“謝謝爺爺。”嬋兒脆生生地說著,擡眼發現老人的挑子上還掛著一盞燈籠,上面精細地畫著山水,好看得很,“爺爺,你這燈也賣嗎?”

老人搖了搖頭:“這孔明燈是我從別人那兒買來的,給自家孫子的,說是許願靈得很,買回去哄哄他。”

李允擡眼瞄了瞄嬋兒,看出小姑娘在饞人家的燈籠,此時賣燈籠的貨攤早就收走了,在別處自然也買不到了。

他從兜裏掏出二兩銀子遞過去:“老人家,這燈籠能賣給我們嗎?”

老人看到他手中的銀錢,趕忙擺手:“你這小後生咋就不把銀錢當回事兒呢,幾文錢的玩意兒,我咋能要你二兩銀子。”說著轉身取下挑子上的燈籠,遞給嬋兒,“不要錢,送你們了,我明天再給孫子買個便是。”

嬋兒接過燈籠,抿嘴朝李允偷偷一笑,繼而飛快地將李允手中的銀子往老人貨簍裏扔過去,拔腿就往另一頭跑。

“唉喲,你這小姑娘咋不聽勸。”老人看著被扔進簍子的銀子直跺腳。

“你慢一點。”李允看著小姑娘拖著拽地的披風,生怕她給拌倒了,快步追出去,將那風衣後擺往上提了提,後頭的老人卻在喊著:“小後生,你們的紅薯還沒拿呢。”

李允回頭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風衣:“等著,我去拿。”說完提起長腿大步流星返回到貨攤,片刻後便舉著熱乎乎的紅薯來到嬋兒身側。

“來,我給你拿著燈,你先吃。”李允將紅薯遞給嬋兒。

嬋兒仍舍不得手中的燈,並沒去接紅薯,而是扭頭問李允:“哥哥,它為什麽叫孔明燈?為什麽可以許願?”

李允嘴角噙著笑,小姑娘成日待在錦繡山莊,果然是見到什麽都稀奇,“它被點燃後可以飛起來,飛很高,所以人們習慣對著它許願,若它能將願望帶到天上去,說不定願望就能達成了。”

嬋兒開心的快要跳起來,“哥哥,你快給我點,我要看著它飛起來,還要對著它許願。”

李允將手中的紅薯塞到小姑娘手中,繼而接過孔明燈,再用火折子點燃,瑩瑩夜色下,孔明燈瞬間騰空而起,橙色燈光如璀璨的星辰一般緩緩上升。

嬋兒趕緊將紅薯塞回到李允手中,雙手合十地對著茫茫夜空小聲許願:“我希望和哥哥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也不分開。”許完願後仰頭看燈,眸中滿溢著憧憬。

小姑娘看燈,李允便扭頭看小姑娘。

夜色下的小姑娘肌膚雪亮,眸色溫柔,嘴角彎出好看的弧度,恍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清澈而潔凈,讓人不忍觸碰,不忍褻瀆。

真好,他看著她,就像看到生機勃勃的春天,萬物潛滋暗長,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美好與希望。

當李允看著嬋兒時,前方酒樓的三樓一扇窗口裏,也有一個男人看到了嬋兒,男人陰冷的面孔霎時僵住,蹙起眉頭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後他將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定定地望向樓下仰著頭的嬋兒。

此時天空的孔明燈漸飛漸遠,最後只剩了一星半點的微光,小姑娘將仰著的頭放下來,看向身旁的李允,甜膩膩一笑:“哥哥,孔明燈飛走了,我的願望也會實現的,對不對。”

李允溫柔地朝小姑娘點了點頭。

酒樓裏的男人看清了小姑娘轉過來的臉龐,眸中浮出喜色,嘴中低聲呢喃:“嬋兒,真的是嬋兒。”

他正欲起身下樓,門口驀地進來一侍衛,抱拳道:“稟端王,太子確實派出了暗探去聯絡邊境的武將軍,屬下剛已將那些暗探截獲。”

男人陰冷地低聲一笑:“我的這位哥哥看上去軟弱可欺,實則也是狡猾得很,他不老實,便休怪我這個做弟弟的無情了。”說完握緊了拳,眸色狠厲。

“那屬下要不要現在便開始為太子爺準備行程,好送他去西天?”

端王扭頭看了一眼侍衛,冷哼一聲:“最好準備得漂亮一點。”說完擦過侍衛身側急步下樓,繼而奔向嬋兒出現的那個街口。

只是那個街口早已是空蕩蕩一片,再不見一個人影,唯有旁邊罩燈的光芒寂靜地灑過來,照得路面的石子顆顆可見。

端王又在那個巷口尋了一圈,一無所獲。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是出現了幻覺,因為太過想念,故爾將腦中所想搬到了眼前。

哪怕只是幻覺,也令人如此癡迷,如此心碎。

他從未見過那麽幹凈的眼眸,那麽美好的笑容,那些幹凈與美好,恍若璀璨的光芒,能令他霎時忘記這世道的齷齪與腐朽。

端王有些洩氣地盯著夜色裏昏暗的道路,喃喃地念叨著:“嬋兒,你還記得那日的子央哥哥嗎?”

一次謀面,至今難忘,苦苦相尋,終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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