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餘音手裏端了一杯熱牛奶，杯子是純黑色的，杯把被他指節分明的手攥在這裏。他遞到D面前，說：“醫生說這個有助睡眠。”他停頓了一下，看向D，說：“你還欠我一個答案，還記得嗎？”

今天D的體檢報告已經完全出了，她的身體除了低血糖之外，基本沒有其他毛病。

D讓開門，接過那杯牛奶，指腹撫過蘇餘音留下的一絲暖意。“進來坐坐嗎？”

蘇餘音走進去，裏面收拾得很整潔，床頭燈開著，暖色調。他等著D開口說話。

“謝謝你這幾天的收留。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做好準備給你這個答案了，希望你不會覺得突兀。”D說道。

蘇餘音沒有坐下，他承認這幾天有些心煩意亂，不僅僅是因為D讓E來向他求助這件事的原因，而是因為他發現D的聲音和系統的確很像很像。他甚至於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懷疑，難道D就是那個所謂的系統嗎？

她的意識住在自己的腦海裏，操控著這一切的發生。

可是自己眼前的她，只不過是個嬌弱的女孩，甚至因為長期昏迷嘴唇上連血色都沒有多少。她何以有這種逆天的本事，還可以讓朱程程從死亡到重生？

眼前的D和腦海裏的系統重合起來，以至於蘇餘音無法再專心下來處理任何事情。他敲響了D的門，要她立刻給自己一個答案。

D喝了一口黑色馬克杯裏的牛奶，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膽直視著蘇餘音。她說道：“我聽月銘姐說，你曾經去過一個遠方親戚那邊上學。你還記得嗎？在一個小縣城。”

蘇餘音自然不會忘記這段記憶，那段時間的他渾渾噩噩的，整個人對待世界的態度惶惑而不安。那個小城與他而言，總是灰蒙蒙的。

“記得。待的時間不久。”蘇餘音聲音有些幹澀。

“那是我的故鄉，準確的說也不是。我和你是同班同學。”D說道，她試圖從蘇餘音的臉上找到些什麽，但蘇餘音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蘇餘音不記得很多事情。少年時光，他曾經孤獨地走過許多路，路上行色匆匆，遇見地許多人都沒有了太深刻的記憶。

“百度上說你是富商流落在外的女兒，但是我聽說你們三個都是被雲澤資助過的學生，是嗎？”

D點點頭，對於這個，她沒什麽好隱瞞的。那些編造出來的謊言，本來就非她本意。“是的，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她的心底存著一絲希冀，很快就破滅了。

蘇餘音搖搖頭，“抱歉，我那段時間狀態很差，家裏出了些事情。所以對班上的同學印象不是很深刻。”

D笑了一下，說，“沒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只是我還記得你，你那個時候很好，很溫暖。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願意幫助我們的。那個時候我參加了雲澤公司的選秀，和R和E組了團隊出道，有一次在活動中遠遠看見了你。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向周圍人打聽到了你的身份。所以我跟E說，有什麽事，可以向你求助。”

蘇餘音聽完，一時間浮現出各種情緒。他甚至不記得那段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冷漠自私的人，竟然有個人會覺得晦暗的他是個溫暖的人麽？他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認錯了人？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種人。”

“你是！”D當即喊了出來，她臉因為急促而變紅，快速地說道：“你願意幫助別人的。如果你不是，你又何必去關心甜甜？何必因為朱程程的死而徹夜不眠？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麽冷漠的人啊！”

“我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蘇餘音冷笑了一聲，忽然覺察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說：“等等，這些事情你怎麽會知道？我腦海裏那個所謂的系統就是你，對嗎？”

他不知為何，有些惱怒。證實了這個可怕的猜測，他油然而生一種被人戲弄的憤怒感，忘記了思考更多。

D默認了，她說：“我明天就會離開這裏。謝謝你這幾天的收留，還有，謝謝你救了red，也救了我。”

“你沒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嗎？”蘇餘音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難道作為系統就可以說走就走嗎？明明她醒來就可以告訴自己，她就是那個系統，可是她卻什麽都不說。還用什麽喜歡來再一次戲弄他！

蘇餘音走出了D的房間。

他喝了一杯冰水，勉強把自己內心的怒火強壓下去。蘇月銘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發現自己弟弟坐在沙發上，發呆？

“今晚沒工作？”蘇月銘問道。

蘇餘音恍若未聞，蘇月銘發現他根本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了一遍，“這是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

“沒事，我只是有些累。我先上樓去了。”說完就要走。

蘇月銘拉著他坐下來，說：“你這是怎麽了？看起來不太對。”

“就是有些累，真的沒事。”蘇餘音說道。這件事該怎麽說呢？簡直無從說起。他無法告訴別人，自己腦海裏曾經存在過這麽一些奇奇怪怪的系統，還有D與之的關聯。

蘇月銘見他實在不想說，倒也沒有強求，只是說：“D畢竟是個女孩子，她能夠這麽主動，一定是很喜歡你了。有些時候，你可不可以稍微考慮一下她的心情，不要那麽直接地拒絕。這樣會有些傷人。”

蘇餘音聽完反應比她想象得要大。“她可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任性妄為罷了。憑什麽要去考慮她的心情？”

蘇月銘八卦之鈴大作。她怎麽聽著這會兒有點像賭氣的意思？難道今晚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這兩個人發生了什麽？

她小心問道：“D對你做了什麽嗎？”難道是她想的那樣？D對自己弟弟霸王硬上弓了？還是壓在墻上壁咚？聽起來好像走向不錯，是付費她也願意觀看的內容。

正在蘇月銘想入非非的時候，蘇餘音丟下一句話：“她明天就走了，你不必擔心我傷害他。”

明天就走了？蘇月銘打算去問問D，但見她的房間燈已經暗了，大約是已經睡了。第二天蘇月銘起得早，她順手把早餐安排了，使喚尹甜甜，“你去叫舅舅和D下來吃飯了。”

尹甜甜答應了一聲，先敲門叫了蘇餘音，又去到D門口輕敲了三聲。沒人答，尹甜甜擰開門把手進去，裏面的窗簾打開著，日光直直地照射進來，一室陽光。

房間裏沒有人。被子已經被疊得整整齊齊了，東西都歸置整齊，仿佛這裏根本沒有人住過。只是在床頭放著蘇餘音借給D的那件黑色衛衣，以及D給蘇餘音買的那件。

她寫了字條：衣服已經洗過，以及我走了。謝謝蘇總和月銘姐的照顧，還有可愛的甜甜，咱們有緣再見。

尹甜甜大聲喊道：“媽媽，D走了。她不在房間，但是留了字條。”她噔噔跑下樓把紙條拿給蘇月銘看，蘇餘音卻先一步搶過了紙條。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他卻看了很久都沒動作。完了跟蘇月銘重覆了一遍，“她走了。昨天我就說過了。”

“哦。”蘇月銘看他那樣子，還有點失落的意思。她沒有點破，她覺得兩人之間可能不像蘇餘音說得那麽簡單，但也不覆雜，大約是有一點小暧昧，自己弟弟本來遲鈍，說不得根本發現不了。

順其自然也好，蘇月銘是這麽想的。尹甜甜卻不解為什麽D突然離開了，她問蘇餘音，“舅舅，D不是你女朋友嗎？”

“只是認識而已，早就跟你說過不要亂說了。”蘇餘音顯然沒什麽心情提及這件事。蘇月銘摸了摸尹甜甜的頭，催促她專心吃飯。

吃完飯她就得帶著尹甜甜回去了。

蘇餘音回去公司，朱程程把工作日程提交給他審核。蘇餘音問道：“red組合，最近幾天有什麽動靜嗎？”

“她們應該是打算分開發展了吧。R宣布自己打算回學校學習，E新接了綜藝。”朱程程說道。

蘇餘音早就知道這兩位的動向了，其實他最想知道的是D。朱程程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D呢？”蘇餘音問。

朱程程說：“您不知道？D已經在微博上宣布退出娛樂圈了。至於她的動向，無人知曉。可能她打算重歸普通人的生活吧，以後不再出現在娛樂圈了。昨天半夜發的微博。”

“退出娛樂圈了？怎麽這麽草率？”蘇餘音昨天知道D和系統是同一個人了之後，就一直情緒不佳，連微博頭條都沒有關註到。

“是的，她們的粉絲很多，D一發微博就立刻被刷上了頭條。現在還在熱搜上掛著呢。”朱程程點開手機頁面給蘇餘音看。

“她們的專訪還沒做。”蘇餘音說道，“好了，你先出去，我來跟蹤這件事。”

蘇餘音撥通了E的電話，“D在哪裏？”

E現在已經在綜藝的錄制現場了，身邊嘈雜，她走到無人處才聽清蘇餘音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她的行蹤，她只是告訴我，她以後可能會回來看我。她原來的電話已經註銷掉了，社交賬號一切都沒有了。她不是說，這幾天她住在你那裏？”

“你會不知道？我們當初說好等經紀公司的事情解決了，你們就要履行承諾，接受我們的專訪。現在是打算翻臉不認人了？”蘇餘音說話火氣頗重。

辦公室外，朱程程膽戰心驚地聽著蘇餘音打電話的聲音。red的專訪早就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red三位人員到位就可以開始了，誰知道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只是沒想到老板會這麽生氣。其實以D現在的聲明來說，她主動退出了娛樂圈，red組合少了一個人專訪應該也無傷大雅，只是對於團粉來說，有些遺憾。但對於雜志社來說，是說得過去的。

等到蘇餘音讓他進去的時候，朱程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蘇餘音沒有回應這件事的看法，轉而問道：“你能夠接受別人的欺騙嗎？”

“那得看是什麽欺騙了？有些時候，善意的謊言是因為迫不得已，我覺得可以原諒。如果是惡意的，那我是不能接受的。”朱程程說道。

“如果這個人沒有傷害你，又算什麽？”

“可能對方有苦衷吧。老板，這件事，怎麽處理？”朱程程還記掛著red的事情。

“專訪的事，再等等。先試著聯系一下D看能不能說動她參與專訪。”

“是。”

D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她。E說得不假，她的手機號被註銷了，社交平臺再也沒上過線，也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蘇餘音找E要來了D的聯系方式，那頭一遍遍重覆著該用戶為空號的機械女聲。

他又問了很多人D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找遍。甚至托人調取了火車航班以及出入境的信息，一切都是空的。他越來越灰心，但是執念卻告訴他一定要找到D，不可以放棄。

員工們竊竊私語，討論著蘇餘音最近的動向。

“哎，你們有沒有發現老板已經有些魔怔了？他最近到處搜尋D的信息，大有不找到D誓不罷休的氣勢。”

“完美主義吧。這個case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完成不了，是老板親自跟的，結果不僅拿下了，還牽扯出這麽大的社會事件。臨了什麽都準備好了，D居然失蹤了，這換了誰都受不了吧，何況是老板這種工作狂人？”

“老板這個樣子，我已經腦補了一部小說——《霸總的在逃嬌妻》。”

“你腦洞太大了，簡直沒影的事，這都能嗑？”

不管如何，蘇餘音這種上天入地的搜人方式並沒有奏效，他排除了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感到疲憊極了。他最終決定去到D的故鄉，也是他以前短暫上過學的地方。

他對那裏的印象並不深刻，這次出行是自己一個人，誰也沒告訴。和上次去朱程程的家鄉不同，那次腦海裏還有個系統七嘴八舌地說話。這次的行程相比之下就有些寂寞了。

小縣城還沒有直達的火車，先坐了飛機在市區著陸，再打的去到縣城。蘇餘音在出租車上，百無聊賴地聽著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從國際局勢聊到國家政策再到城市規劃，侃侃而談，不在話下。見蘇餘音興致缺缺，司機也在默默打量著他。忽然他腦海裏閃過一個畫面，高興地說道：“哎，你是不是姓蘇啊？”

“嗯？”

“我說你上車的時候怎麽覺得你有點面熟呢。你肯定不記得了，我們是同學嘛。你從外地轉學過來的，插班在我們班，整個人特立獨行的，不少小姑娘偷偷喜歡你呢。”司機很是健談，見是同學，更加熱情了。

“是嗎？我記性不太好，好多同學都不記得了。今天這麽有緣分，我請你吃個飯吧。我這次回來探親的，對這裏不太熟悉了。你要是不忙，等會兒你收車的時候咱們倆聚聚，行嗎？”蘇餘音說道。

他沒想到就這麽巧，半路上就遇到個同班同學了。那他一定記得D吧？

蘇餘音的那個親戚其實早就不住這裏了，他們舉家搬到了市區。蘇餘音到了之後先找了個酒店安頓下來，訂了附近一個飯店，等著司機同學的電話。

這裏和記憶裏早就大不相同了。蘇餘音在附近看了一圈，沒有找出半點回憶，於是偃旗息鼓回到了酒店。

快八點的時候，司機同學才聯系他。一見面，他就拍著蘇餘音的肩膀說：“不好意思，今天叫車的人多，來晚了。你等急了吧？”

“不急，我去親戚家拜訪了一下，時間剛剛好。”

“那就好，那就好。”司機同學名叫徐亮，初中畢業後就沒上學了，現在開出租車為生。收入尚可，就是辛苦了些。他是一個善談的人，聊了不少當年的事。蘇餘音耐心地聽著，試圖從裏面捕捉到D的蛛絲馬跡。

“說起來你現在比之前好多了，以前冷冷淡淡的，不愛理我們。”徐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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