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彈出一條短信。

“明天開始不用等我一起上學了。”

發送時間, 淩晨一點五十三分。

這條短信林菀是早上洗漱完拿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看到的。

不是很明白顏昱為什麽突然說這麽奇怪的話, 給他撥了個電話，那頭是關機狀態。

覺得有些不對勁, 林菀匆匆忙忙換鞋：“媽，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沒等施芬有回應, 已經奔出了門。

去顏奶奶家問過，說是顏昱一早就已經騎著自行車出門上學了, 早飯都沒顧上吃。

林菀得了話將信將疑的回了家。

雖然也察覺到顏昱在旋轉小火鍋店接過電話後情緒一直不佳, 可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說出這樣疏離的話？林菀始終都想不透。

就好像是在告別。

昨天那場飯局散了之後, 顏昱說是飯後消消食，帶著她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

從那家火鍋店一路往回走，穿過窄巷、跳過淺坑、笑鬧著在石橋上追逐，顏昱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林菀沒有掙紮，任由他拉著自己。

兩人牽著手從天明走到天黑, 臨近家門顏昱才松了手。

“這段路, 怎麽會那麽短？”他似有不甘, 無奈又失落。

想起昨夜臨別前顏昱站在路口問她：“林菀, 我該怎麽辦？”

沒頭沒尾，貿貿然問了這麽一句。

其實他們這一路說了很多話，偏偏只有這一句林菀的印象最為深刻。

茫然擡頭看他，夜風撩撥著他的碎發，他站在一片陰影裏，目視著有光的地方, 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不過她能清楚感覺到，顏昱一定是遇上了什麽事。

林菀滿腹的心事，早飯吃的也是心不在焉的。

跟施芬和外婆道了別去上學，林菀把自行車推到路邊，習慣性往左手邊看。

晨輝破曉，顏昱那張掛著痞笑的臉在眼前虛化成像，浮雲游過光影漸散，他的笑消失在空氣裏。

他好像是有來過，又好像從沒出現過。

心裏變得空落落的。

到教室的時候顏昱的座位還是空的，林菀拉開椅子坐下，朝他的課桌肚裏掃了一眼，空的。

是有事耽擱了沒來得及進教室嗎？

陸續有同學進教室，林菀的視線不時往門口方向飄。

吳老師踏著晨讀鈴聲進教室，視線掠過顏昱的空座，竟沒表現出一絲驚訝。站到講臺前翻開課本，布置早讀任務。

這樣的態度讓林菀更覺不安。

低頭看自己的課本，發現自己拿錯了書。從書包裏把語文課本拿出來，視線定在了書封右上角的一行小字上。

“r=a(1-sinθ）”

是顏昱的字跡。

一上午顏昱的位子都是空的，手機也一直是關機狀態，林菀一到下課時間就會給他撥電話，發了很多條短信，那頭一直沒回應。

曹雯去外頭打探了一圈，借助孫濤小雷達一樣的社交資訊捕捉能力，午飯時間終於揪出了事情原委。

林菀和曹雯打了飯在食堂先占了個位，叼著筷子看著孫濤的方向。孫濤端著餐盤隔了好幾桌坐著，跟一群女生熱烈交流了好一陣，最終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回了曹雯身邊。

“怎麽樣怎麽樣？到底是什麽情況？”曹雯不等他坐下就急吼吼的催著他問。

林菀緊緊抓著手機，一臉不安的看著他。

孫濤在曹雯身邊坐下，擰開了她餐盤邊的果汁猛灌了兩口，瓶子一放，長呼出一口氣：“我就知道昱哥那群固粉小迷妹一定能扒出他突然翹課的真相。”

“什麽就真相了？你那兒得來的消息準確度能有幾成啊？可別都是道聽途說的。”曹雯朝那群還在七嘴八舌議論著的女生看了一眼，在桌子底下踢了孫濤一腳，朝林菀的方向偷偷打了個眼色：“我家菀菀就算天天跟顏昱擱一塊兒呆著，不也照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嘛。她們能知道什麽啊？”

“啊……對！”孫濤看了眼曹雯，順著話說：“那自然林菀才是我們家昱哥的心頭好。”

“不過這種事還是得跟這種八卦小分隊打聽。”孫濤話鋒一轉，用筷子朝那頭一個戴眼鏡紮馬尾的女生指了指：“那位穿紫色衣服的，我隔壁班的。那可是校長家的親侄女，消息來源可靠著呢。”

“雯雯你別打岔。”林菀越發著急，用筷子輕敲了一下曹雯的餐盤，催促著：“孫濤你快說，顏昱是不是真出什麽事了？”

“對！說正事！”曹雯點頭附和。

“那什麽……”孫濤這會兒倒是含糊起來了，看著林菀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那個，林菀。你得給我保證，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能哭。”

“這麽嚴重？”曹雯看了一眼快急哭的林菀，也跟著著急了，一巴掌拍到孫濤的後腦勺上：“讓你快說！娘兒們唧唧的幹什麽！”

孫濤的臉差點被拍進餐盤裏。

“昱哥他……”孫濤沒了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看著林菀靜默了片刻：“他轉學了。”

“什麽？”林菀聽清了，可下意識還是想再確認一遍。

“不過現在學校和家裏都聯系不上他，據說是他不同意轉學，他爸先斬後奏，現在已經跟家裏鬧翻了。”孫濤把聽來的消息轉述了一遍，頓了頓，安慰林菀：“我覺得昱哥應該是有自己的想法，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能有什麽辦法？就我們這個年紀，說句難聽的，跟牽線木偶能有什麽區別？在父母眼裏，我們是長大了，該懂事了。可真遇上意見相左的時候呢，他們又會說你翅膀都沒長硬就妄想去飛了？最後呢？一切所謂的言論自由和尊重其實都是在放屁！”曹雯性子其實有點倔，在家裏的時候也經常跟父母犟。

這會兒得知了顏昱這事的來龍去脈，曹雯突然覺得他跟自己有點惺惺相惜。

忍不住發牢騷：“說到底我們這個年紀到底能做什麽？現在的我們除了用學習證明自己，其他什麽都做不了。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我們也一無所知。我們會迷茫，有幻想。試圖與現實抗爭，卻只能被捆住手腳死死框在一個個像囚籠的教室裏，機械化系統化的接受‘最好的安排’。一次高考，就能把我們這群囚在籠子裏的人分出高低優劣。”

她拿起孫濤喝過的那瓶果汁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放下瓶子抹了一下嘴：“其實打我們生下來那刻開始，就已經被迫活在了別人的眼光下。自出生，就有人陰陽怪氣的說一嘴‘你家怎麽生了個閨女’。上了學，又會被推出去跟別人家孩子比成績。再然後呢？就是像我堂姐那樣被逼著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結婚、生孩子。就好像我們每個人必須以這樣一個固定的模板活著，誰想活的獨特些另類些，就會有人指著你的脊梁骨說你不成器，罵你不孝順。誰會在意你想什麽？只會用一套‘我即世界’的理論壓死你！呵……說什麽為你好？不過是有些自私的父母想要全了自己的面子！畢竟做父母又不用考試，誰能保證這世上的所有父母都稱職？”

孫濤跟往常一樣，曹雯說什麽都附和幾句“說的真對”、“簡直是我的心聲”、“沒錯”，曹雯的牢騷發完了，還給她鼓了鼓掌，夾了一塊雞腿放到她餐盤裏：“女俠，多吃點。”

曹雯咬了一口雞腿，朝孫濤看了兩眼：“哎！孫狗蛋，我剛剛是不是特別像個怨婦？”

“我就喜歡怨婦。”孫濤奉承著。

又被曹雯利索的呼了一掌。

林菀現在的腦子很亂，曹雯說的話她只能零星聽進去幾句。

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曹雯突然意識到林菀一直都沒再出過聲，問她：“菀菀，你沒事吧？”

“我沒事。” 林菀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影響他們的心情，勉強擠了個笑。

一點食欲都沒有了。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林菀有些僵硬的站起身，端了餐盤離桌。

時間像是加了膨松劑，光陰被悄然拉長。

林菀盯著前座空了的課桌一直在發呆，想了很多事，關於顏昱，關於“我們這個年紀到底能做什麽”。

這一天，是熬過去的。

晚飯也只是簡單的隨便吃了兩口，外婆在收拾廚房，施芬坐在廚房跟她說著閑碎話。

林菀坐在書桌前寫作業，盡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面前的試卷上，試圖轉移一下註意力。

“哎，顏昱，這道題是不是……”林菀把作業本往右手邊推過去。

那邊是空的。

她楞了一下。

這個一塵不變的小鎮，某一天一個冒失的少年突然闖了進來，闖進了她的世界，攪亂了她的心，又突然消失了。

這一切都讓林菀覺得茫然，覺得措手不及。

很難過，有點想哭。

當一個人的存在變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才知道自己對他有多喜歡。

林菀低著頭把正充著電的手機拔了下來，躲進房間鎖上了房門，背靠著房門掩住嘴偷偷掉眼淚。

手機上彈出一條短信，是顏昱發過來的。

“林菀，我還能做點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r=a(1-sinθ）極坐標系下是一個心形，完整的循環，最終會回歸起始點。

後兩章表明心意，有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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