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石鳳凰飄飄蕩蕩地飛越瘦削的山峰, 亓瑤瑤站在窗前極目遠眺，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瞧見滔滔雲海之中琉璃宗的輪廓。

不過亓瑤瑤倒是完全沒心情欣賞眼前風景，她斜眸看著裴允，竭力裝出一副隨意散漫的模樣, 低聲問道：“師尊的傳音符裏, 究竟寫了些什麽？”

昨日, 謝淮書的傳音符終於到了，但他寫給了裴允, 甚至還在信中特意叮囑不許透露更多的內容給亓瑤瑤。

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是防著她，她越是心癢難耐地想知道。

握著筆不知在紙上運算著什麽的裴允擡起頭來：“不如你先說你收到的兩張傳音符都是誰送來的吧？我們交換信息。”

亓瑤瑤為難地舔了舔唇, 心中的好奇最終戰勝了被兩人嘲笑的恐懼, 她含糊道：“李逸陽，一號, 好的那個。”

她又心虛地解釋道：“我們平時沒有聯系，第一張是他提醒我註意安全，第二張……全是廢話。”

重重地吐出“廢話”兩個字, 亓瑤瑤臉色不太好看，她一想到李逸陽鬼話連篇的“事情解決再來找你”就火冒三丈。

一般人說出這種話，都暗示著這件事情絕對解決不了, 他絕對回不來了吧？

“哦。”裴允淡然地應道, 他低頭繼續在地圖上比劃著：“師尊也提到了你們藕斷絲連、暗渡陳倉的事。”

謝淮書在信中聲稱他要宰了李逸陽，同時又證明了一號、二號確實存在。

他醒轉後從二號殘留的靈力中推測二號外強中幹，元氣大傷，於是推測李逸陽會如上次逃出琉璃宗一般，先在萬妖境休養一段時間，再行動。

簡而言之, 謝淮書一行人低估了亓瑤瑤的吸引力，找錯方向，跑到了萬妖境那邊。

由於李逸陽兩次送傳音符給亓瑤瑤，間隔時間裴允大致清楚，作為一個學霸，他妄圖計算出李逸陽的大概位置和速度，然後向師尊通風報信。

裴允擡眸瞥一眼亓瑤瑤：“你之前說他死纏爛打？死纏爛打什麽時候變成了兩廂情願地糾纏不清，並且樂此不疲的同義詞？”

“沒有啊。”亓瑤瑤抵賴道：“我和他說過的話，還沒我和你還有師兄一個上午說得話多呢，他寫很長很長一段話，我才回一兩句話的。”

“書信傳情？意義可不一般。”姜秋水語氣平淡，其中的感情難以分辨。

亓瑤瑤轉眸看向師兄，他斜靠在椅子上，拿著一疊空白的傳音符，漫不經心地一張張扔向窗外。

姜秋水雖然在琉璃宗裏見過、甚至毆打過李逸陽，卻從來沒有去記他的靈力特征，因此送不了傳音符，現在正憑著記憶中模糊的印象一次次去嘗試。

見傳音符們在風中飄飄揚揚，悠然落下，便知道結果不太理想。

知道的清楚他是想給李逸陽發恐嚇短信，刺激李逸陽回信，方便裴允計算位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給某個人撒紙錢呢。

亓瑤瑤訕笑道：“哪有特殊的意義，我們傳音符裏的內容，全是公事公辦的理性，沒有摻雜一點感情。”

姜秋水古怪地勾起嘴角，正要開口回答，正在此時，斜後方忽然沖出一柄寒光淩冽的利劍，它顯然是有備而來，直往敞開的窗戶裏鉆。

“主人——”幹凈清澈的少年音響起。

李逸陽？！

怎麽會有李逸陽的聲音？

亓瑤瑤花容失色，用他的聲音叫主人，太糟糕了。

姜秋水嫌惡地皺起眉頭，他揮袖關上窗，窗戶與血劍相比脆弱不堪，頃刻間便四分五裂，血劍順利撞進艙室，激動不已，親昵地就要往姜秋水臉上蹭。

他瞬間拔出淩波劍，一劍隔開厭生劍，厲聲呵斥道：“滾，誰是你的主人？”

厭生劍怎會從國師結界裏跑出來？姜秋水困惑不已，但一聽見李逸陽的聲音，他心中的憤怒不滿一瞬之間壓過了其他情緒。

劍身上的血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中之劍，濃厚的怨念幾乎要化為實體：“主人，這個賤.貨哪裏有我好？主人只配強者擁有，讓我斬斷它！”

說罷，厭生劍倏忽暴起，從本體中分出百道殘影，形成一座陰森森的劍陣，圍住整個寶石鳳凰。

欸？

在亓瑤瑤與裴允震驚的功夫，厭生劍也楞了一楞。

它已經恢覆得那麽厲害了嗎？

它突然發現，自己被那個怪人潑了一臉血之後變猛了。

“啊——受死吧！”厭生劍嘰裏咕嚕地叫著，劍光掃過，寶石鳳凰被切為幾半，直直地向下墜去。

“你們先走。”姜秋水沈聲道，面色凝重。

亓瑤瑤手忙腳亂地禦劍穩住身體，閃避胡亂飛舞的法器殘骸：“師兄，我們怎麽可能……”

她躲開一道劍影：“……先走啊！”

而且這種情況，密密麻麻的劍圍著，他們怎麽跑得掉？

“它不是被封印了嗎？”裴允狼狽舉劍抵抗著劍影，劍風下，他的臉上出現一道淺淺的血痕。

場面非常混亂。

萬裏晴空中，一人一劍正在對峙：“主人，你真的要護著它嗎？”

姜秋水不置可否。

“師兄！師兄！”亓瑤瑤心痛地看著被削掉的一縷頭發，大聲疾呼：“說點好聽的啊！說，你還愛它！”

好聽的？

姜秋水看著淩波劍上的缺口，面色不善，他強壓著怒氣，努力平靜道：“塵歸塵，土歸土，我不是你的主人，我們緣分已盡，就此別過吧。”

這好聽嗎？

劍光更盛三分。

亓瑤瑤的劍從中折斷，她驚叫一聲，急忙跳到裴允的佩劍上，慌亂之中，一柄飛劍上站著兩個人，搖搖欲墜，晃晃悠悠地向下掉著。

裴允額上流下冷汗，但他只能全神貫註地閃避著劍光，無餘力顧及更多。

幸好厭生劍的主要目標是狐貍精淩波劍，對亓瑤瑤兩人是誤傷，而它也舍不得傷到它的寶貝主人姜秋水，三人雖說不上毫發無損，但至少也不會缺胳膊斷腿、傷及性命。

之所以會如此狼狽……

因為人太菜了，姜秋水和裴允還沒長成兩百年後的猛男。

口口聲聲叫著他主人的血劍，李逸陽的聲音，無能為力的失控感……

姜秋水心煩意亂，在厭生劍的影響下，他忍無可忍，爆發道：“我是他的轉世又如何？只因我是他的轉世，我就要替他承受一切嗎？”

“預言我是詛咒之人時，就要我安安靜靜地當個女子，為了天下安危離開母親，為了所謂天意一言不發地當我所愛之人的師姐。”

“他們都說我命數已變，你為何還要來煩我？與其求我，不如殺了我，幻想我的下一世會選你。”

他心中的怒意逐漸失控，身體顫抖，胸膛劇烈起伏。

厭生劍一聲尖嘯，劍陣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它憤怒道：“那我們殺了那些阻止我們的人，殺了非議主人的人，殺光他們，為所欲為，不就萬事大吉？”

“主人，你肯定是被這把劍迷惑了，我斷了它，你自然就會想明白。”

別……別吵架。

見一人一劍間的氛圍更加緊繃，亓瑤瑤頓覺不妙，她正想開口勸架，但劍氣湧動，三人腳下的法器、飛劍頃刻間化為碎片，天旋地轉之間，三人徑直從空中落下。

平時這種危急情況好像都有某個人來救她，亓瑤瑤不合時宜地想著，可惜那個人為了垃圾任務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李逸陽，救駕來遲，還莫名其妙和厭生劍扯上關系，罪加一等。

亓瑤瑤摔得不算太重，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

姜秋水身上的法器起了作用，他怔怔地站在地面，手中的淩波劍已斷折，本命靈劍受損，他嘴角滲出鮮血，他的頭腦卻似乎稍微冷靜了些。

而裴允則沒有那麽幸運，他雙目緊閉，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不過呼吸還算平穩。

“師……”亓瑤瑤的聲音戛然而止。

倏忽之間，劍陣隱去姜秋水的身形，血眸冷冷地凝視著亓瑤瑤：“主人會想通的，你們是他的師弟師妹？還有別的嗎？他愛的那個留下，另外一個……”

姜秋水忽然道：“另外一個放走。”

他的聲音在劍陣嗡鳴聲中顯得飄渺遙遠。

厭生劍沈默幾秒，認真問著亓瑤瑤：“主人愛誰？”

愛……愛我？

“一言不發地當我所愛之人的師姐。”

方才沒註意的話語突然從腦子的角落裏蹦出來。

姜秋水的種種言行舉動如走馬燈般在亓瑤瑤腦內回放，師兄喜歡她？出於男女之情？她仍有些暈頭暈腦，仿佛在做夢一般。

師兄喜歡的女孩子從始至終都是她嗎？

亓瑤瑤咽了咽口水，忽然便覺得這份感情的重量難以承受，她本該機敏地想出更多的說法哄騙厭生劍，好讓三人脫困。

但這個消息的沖擊仿佛比從空中落下的眩暈感更強上百倍，讓她一時間無法思考。

我一直當你是師姐，她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句老套又無趣的話。

或者一句更為傷人的話：對不起，你可以繼續若無其事、一言不發地當我的師兄嗎？

她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對等得不耐煩的厭生劍說道：“他……好像是……愛……”

“愛裴允。”姜秋水嘆氣：“你問她有什麽用。”

“好。”厭生劍不暇思索地將裴允拖進劍陣中。

在劍陣打開的瞬間，亓瑤瑤與姜秋水四目相對，她從前能毫無顧慮地直視他的眼睛，想他的眼睛如他的名字般，秋水盈盈，想他的眼睛如明月星辰，美也清冷。

這一次，她卻茫然地眨了眨眼，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亓瑤瑤是姜秋水的心上人？是他一提就會臉紅的那個人？是他努力修煉的動力？

是在開玩笑嗎？

姜秋水的眼神直白地告訴她，他一時矢口說出的是真話。

姜秋水鴉睫微顫，他垂眸，看向少女沾染了泥濘的鞋，劍陣逐漸合攏，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見。

他淡淡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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