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花溪月想將他當作親兒子的代餐。

對著神思不定、如醉如夢的花溪月虛應故事一番, 李逸陽總算弄清了她的腦回路。

她對易鴻風歉疚之意難解，假若一月後謝淮書打探消息回來時，好感度未達標，她會為了易鴻風將李逸陽送走。

但假若好感度達標, 她卻能鼓起勇氣擺脫怨蟬。

人生前尚不能手刃怨恨之人, 死後魂魄所化的怨蟬又怎能對那人造成真正威脅？花溪月有千百種方法滅除聒噪的怨蟬, 只是她自己不願罷了。

午夜時分的庭院陰寒刺骨，黑色藤蔓長得格外茂盛, 勾纏牽扯，宛如蠢蠢欲動的妖鬼。

一只怨蟬嗡鳴著落於李逸陽的腳前。

藍蝶蝶翅輕振，徑直穿過房門仿若視其為無物, 少女的身形瞬間浮現, 面容精致，這一次卻完完全全是亓瑤瑤的模樣。

她眼眸純黑, 面色蒼白，笑意繾綣，嬌媚行禮道：“少主。”

少主？

李逸陽頓時心頭一沈, 想不到這蝕骨幽魂蝶已看穿了他的身份，不過她沒有告訴花溪月，主仆二人不同心同德, 倒是給他刷好感提供了很大便利。

但是……為什麽他們一個兩個都用亓瑤瑤的臉來迷惑他？他看上去當真有這麽膚淺？

“修士能以精血辨認親生血脈, 少主不迷惑夫人為何要多此一舉拜托謝淮書前去萬妖境找尋主人嗎？”霧柔笑著自顧自地說道：“夫人已然油盡燈枯了，她體內流淌的血早已遭蝴蝶毒素汙染，能用來作法的血，倒是只有霧柔這裏才有了。”

李逸陽不動聲色地瞥一眼霧柔，徑直向前走去，少女笑語盈盈地側身為他讓開一條路。

鞋底毫不留情地碾過那一只不懂得避讓為何物的怨蟬, 空蕩蕩的庭院中隱約回蕩著男子的嗚咽哀鳴，似有千百張口同時哀嚎著。

他卻神色淡淡。

霧柔捂嘴咯咯笑道：“少主的性格和夫人可真是不像呢……”

“蟲子而已，他早該去投胎轉世了。”李逸陽忽然停下腳步，回眸冰冷道：“別用她的臉。”

少女黛眉微蹙，眼神哀怨，小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失落道：“少主不喜歡嗎？”

旋即變臉似的嘻嘻一笑，人形化為藍蝶散開。

四周景物如水面波紋晃動，陰森可怖的庭院瞬間恢覆為草木幽茂的園林。

“叮咚——”

“恭喜宿主，霧柔好感度上升為友善！請宿主再接再厲哦！”

走出庭院，李逸陽在心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即便沒有系統獎勵好感度的任務，結合人物面板和系統介紹，揣測一個人的喜好、習慣，再投其所好並不困難，在亓瑤瑤出現之前，刷好感並不困難，正如這一次。

也許正是因此，明明生活在他周遭的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他百無聊賴時卻覺得那些人又與路邊不值一提的花花草草無異，只不過是這個世界的陪襯。

天邊白光一閃，似有流星劃過，裝了系統雷達的李逸陽卻知道那是亓瑤瑤在與別人禦劍飛行，不知又去哪裏逍遙自在，盡情玩樂了。

他腦子一熱，扯著嗓子大喊一聲：“亓師姐——你什麽時候再找我改論文啊！”

深夜中二少年發病時間，也許是亓瑤瑤的出現，才讓這個世界變得鮮活無比吧。

“嘖，世界又沒變化，宿主最會自己騙自己了。”系統挑了挑它並不存在的眉毛：“你才是真舔狗。”

“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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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師姐——”

裹挾在風中的聲音抵達高空之時，已極輕極小，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亓師姐”三個字落在亓瑤瑤耳裏卻有如雷鳴，她小臉瞬間煞白，轉而又染上惱怒的紅暈。

氣死了。

這家夥大半夜不老老實實待在房裏，出門到處亂晃悠，肯定是心懷鬼胎，欲行不軌之事。

還好她今晚沒叫裴允出門，否則裴允清白不保。她長舒一口氣，慶幸地拍了拍胸脯。

倏忽之間，飛劍便落到謝淮書洞府前的庭院中，古樹之上繁花盛開，瑩然怒放，月華傾瀉，恍若仙境一般。

謝淮書收起劍，幾片瑩白花瓣於他眉間飄落，他若有所思道：“方才那人是李逸陽嗎？”

沈醉於美景的亓瑤瑤陡然一楞，師尊不該見過李逸陽，更不可能光聽聲音就認出來呀。

她弱弱道：“是……是他，師尊是怎麽知道的？”

“我剛才並未撤去偽裝，琉璃宗之內，尋常弟子不該看見我們。”謝淮書解釋道：“陽光普照之處，萬物無所遁形，他絕對是元羲一族的血脈，年歲尚小就有如此天賦，怪不得花溪月對他如此上心。”

“元……原來如此！”亓瑤瑤假裝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討好道：“師尊真厲害，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本想問元羲是什麽妖，但仔細一想，這個內容肯定在某一次早課上講過，她一團漿糊的腦子裏有些許印象——記得講過，記不清講了什麽。

如果直接問師尊，豈不是暴露了她不學無術的本性，不如下次去問師姐和裴允。

“他如此傾心於你，你……”謝淮書眉間微蹙，表情微妙，就仿佛晚自習去接女兒下課的老父親，正巧撞見一個不知死活的毛頭小子舉著發光氣球在校門口告白。

“我沒有半分觸動！”亓瑤瑤鏗鏘有力道：“正相反，還厭惡至……有點討厭，師尊莫要再管他了，把他交給花峰主管教吧。”

既然花溪月是他媽，李逸陽再喪心病狂也不會到那種程度，花溪月可以說是琉璃宗內最安全的人了。

而且花峰主看著就像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說不定還能管管他沾花惹草的毛病，讓他改過自新，恪守男德，孤寡一生。

就是原本搜集他腳踏兩條船的證據，讓他身敗名裂的計劃必須從長計議了……

看著少女滿臉堅定，謝淮書莫名有些心安，他緩緩道：“不知天高地厚，確實討厭至極。”

世上怎樣的男子才與瑤瑤般配？謝淮書今日也沒有想出答案。

反正身份可疑的李逸陽不行。

他將打著呵欠的少女妥當安排在洞府內的客房後，趕去姜秋水院中，看見不敢走夜路的小弟子裴允在窩裏正抱著毛茸茸的靈犬睡夢香甜。

謝淮書沈默不語，雖說青梅竹馬、知根知底，但顯然裴允也不行。

腳步聲響起，姜秋水自屋後緩緩走出，她纖細蒼白的手中握著那一柄寒氣淩冽的淩波劍，銀白月色為她蒙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

“你去練劍了？”謝淮書語氣淡淡。

“嗯。”姜秋水點頭。

兩人四目相對，姜秋水如墨眼眸定定看向謝淮書，旋即又扭頭避開他的目光，月光下，她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蒼白了幾分。

“師尊是來責罰我的嗎？”

謝淮書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說道：“假若她喜歡你，來日你們結為道侶，憑你，能護她在你招來的災禍中安然無恙嗎？”

聽聞此言，姜秋水身體微微顫抖，緊握著劍的手指節發白，難以啟齒道：“……不能。”

若兩人真是兩情相悅，若亓瑤瑤願委屈自己，他們不結緣，不求天地為證，她的身份也許仍能欺瞞上天，也許他們能偏安一隅、安度一生。

但姜秋水卻沒有反駁謝淮書。

他們都知道，無論何物，亓瑤瑤都值得最好的。

家世覆雜，身負災禍卻無力阻止災禍的人，顯然也不適合瑤瑤。

謝淮書沈靜道：“我不會阻止你與她親近，這一次出關，我察覺她與以往相比喜歡你許多。當她的師姐，莫讓她傷心，註意分寸。”

“嗯。”姜秋水不甚在意地應道，仿佛在思索什麽事情。

片刻後，她擡眸，再一次看向謝淮書，漆黑如墨的眼睛卻帶著幾分窮途末路的癲狂：“師尊，同為冰靈根，為何世上的天才只能有一個呢？我肯定也能得證大道，破除天命，護她一世平安。”

“我不甘心只當她的師姐，我不會一輩子當她的師姐。”她語氣激動，如癡如狂，面上浮起病態的紅：“只是一個瘸了腿的瞎子夢醒之餘的胡言亂語，為何能是天命？”

謝淮書皺眉：“你該念清心咒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留著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的姜秋水獨自站在原地，倒是顯得過於決絕無情了。

實際卻並非如此。

“大乘期遠不能逆天改命，但倘若有一日，她親口告訴我她愛慕於作為師姐的你，我會竭盡全力幫你。”

輕飄飄的話語宛如夢囈，下一秒便隨風消散。

姜秋水一楞，面上表情柔和許多。

謝淮書思來想去，總覺得世上沒有一個人配得上他家的瑤瑤，但也許某一天他愛屋及烏，能對瑤瑤傾心的男子稍微看得順眼幾分。

他於洞府庭院中緩緩落下，擡眸看向客房的方向。

瑤瑤說明天中午，不，應是今天中午了，想吃黃豆燉豬蹄？

難得出關一次的謝淮書罕見地有些為難，深夜山下的肉鋪自不會開，他卻是閑得沒事想趕緊親手做菜了。

現在出去找幾只肉質肥美的妖獸，應該無人會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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