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晝短夜長，戌時正黃昏，天色將黑，萬物朦朧，白日裏繁忙的執法堂安靜下來，弟子們結束一天的工作，陸陸續續地回去，偶有被處罰弟子的抗議聲響起。

少女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桌上閱讀著外門弟子們呈上來的論文，細嫩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紙張上一行一行地劃過，嘴裏念念有詞。

居然有人動作那麽快，亓瑤瑤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對於其中兩三個膽大的男弟子借機投來的情書一事，她倒不怎的意外。

畢竟，師叔說過瑤瑤大人是有後援會的女明星啊！

雖然真實情況是樓遠嵐將未經報備的後援會一網打盡，據說只剩一兩個分會在外門茍延殘喘。

“論琉璃宗食堂飯菜的質量……實證分析是對比無憂城最頂級酒樓的飯菜，為了使分析更有信服力，特邀亓師姐、姜師姐一同前往？”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論亓師姐的美貌可以用哪些詩句來形容？”

亓瑤瑤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右手半掩著嘴，左手不住地拍著桌子，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外門有那麽多人才？

她動靜太大，另一角落正在為處罰程度爭辯的兩人都不由得投來好奇的目光，亓瑤瑤急忙憋住笑，但實在有些忍不住，小臉漲得通紅，色如春花，顏若桃李。

外出處理完事務的樓遠嵐走進來，他步履極輕，無聲無息，若不是有弟子恭敬叫到樓長老，也許沈迷於羞恥小論文的亓瑤瑤根本分不出神註意到他。

亓瑤瑤手忙腳亂地收起那五、六份論文，將它們折疊整理，規矩擺放於桌角，末了還取出一張白紙，欲蓋彌彰地蓋在上面。

她擡頭，面色緋紅，難以控制笑容，揮手笑道：“師叔。”

“難得見瑤瑤辛勤一回。”樓遠嵐調侃道，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那一疊論文，步伐不停地慢慢走到他的書桌旁，優雅坐下。

“明明瑤瑤一直都很勤奮，師叔一丁點都不關註瑤瑤。”亓瑤瑤理直氣壯地撒嬌道，絲毫不為她平時劃水摸魚的態度害臊。

見樓遠嵐甫一坐下，便提筆開始處理公文，她識相地迅速收起胡攪蠻纏的態度：“勤奮如我，馬上就要繼續工作，先不聊了。”

樓遠嵐無奈地搖搖頭，笑道：“瑤瑤一如既往嘴硬，怎麽就學不會坦誠地說一句，我不打擾師叔工作了？”

“哼。”亓瑤瑤視線游離，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道：“本來就是我要繼續工作。”

其實她無正事可做，只能裝模做樣地將那幾篇論文翻得“嘩啦啦”響，就像學生考試時，因著一道題也不會做，只能跳過跳過，不停地向後翻頁，但偶爾也讓其他人產生“學霸！做得好快”的離譜想法。

亓瑤瑤偷偷摸摸地觀察著端坐於桌前，一絲不茍處理公文的師叔，師叔向來很忙，能長時間近距離觀察他的機會並不多。

骨節分明的手輕握住通體黑漆的毛筆，運筆行雲流水，其字秀麗頎長。

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揚，卻又不至於太過張揚，唇形天生便保持著微笑的弧度，他的面無表情，即是他人眼中親切的似笑非笑。

即便師叔是在聚精會神地處理公務，面上的表情也如同悠閑自在地閱讀一本閑書，輕松而愉悅。

但是批改公文可不會令人心情愉悅，裏面不是弟子間的破事，便是流竄魔修、妖修留下的爛攤子。亓瑤瑤單手托腮，心想這就是另一個級別的喜怒不形於色？

“某人轉行了？”似乎伴隨著一聲輕笑。

“欸？誰轉行了？”亓瑤瑤一驚，如夢初醒似的坐直身體，條件反射地開口問道，執法堂還處理這個？

樓遠嵐輕輕地“嗯”了一聲，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吊足亓瑤瑤的胃口，而後才扭頭看向她：“有一個人呢，告訴我要認真工作，我本以為她的工作是搗鼓她的小考核，想不到她的工作是看人。”

原來是在說她。被當場抓住了。

亓瑤瑤面上一熱，一把抓起桌上的紙張，擋住自己羞紅的半張臉，強詞奪理道：“師叔才不認真，瑤瑤監督師叔，才看一眼，就被發現了。”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論亓師姐的美貌可以……”樓遠嵐盯著豎起紙張上的內容，忍不住捂嘴笑了出來，怪不得他進來時亓瑤瑤笑得傻乎乎的。

“師叔！”亓瑤瑤嬌嗔道，面紅耳赤地匆忙將紙扔到桌上，以袖將它們擋得嚴嚴實實。

別人一本正經、裝作專業地誇自己的小論文被師叔看見，還有比這更尷尬的事嗎？

“師叔！我絕對絕對沒有以權謀私，指使他人寫這種東西，都是他們自願的！”亓瑤瑤弱弱道，深感有必要為自己辯解幾句。

“嗯，我知道，題目自擬嘛。”樓遠嵐笑得語調不穩：“你會給他及格嗎？”

當然……會啊。

除了李逸陽，其他人隨便交什麽，亓瑤瑤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通過。

但怎麽能在師叔面前表現得如此不專業？

亓瑤瑤正色道：“當然不會，必須得讓他們去改，修真之人，切忌妄想通過歪門邪道走捷徑，我絕對不會因為這些家夥誇了我幾句，就動搖本心的。”

少女鄭重其事的模樣讓人不由想繼續逗上她幾句，見她惱羞成怒，見她暴露本性、撒嬌耍賴。

“瑤瑤，你要求的實證分析是什麽意思？”

欸？

論文是什麽？實證分析是什麽？亓瑤瑤除了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其他一概不知，只知道李逸陽就是在畢業答辯前夕，被導師責令改實證分析的內容，熬夜猝死的。

輸人不輸陣，亓瑤瑤斬釘截鐵道：“是實際證據分析的簡短說法，好了，師叔，我要繼續工作。”

“你自創的？”

“師叔！我要工作！”她已經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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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夜深人靜，已到了亥時，空蕩蕩的執法堂內只餘下亓瑤瑤與樓遠嵐兩人。

宗內的爭端尚可交予弟子們處理，宗外之事事關重大，只能由他親力親為，樓遠嵐向來是最後一個走的。

紛雜俗事一如既往亂人心緒，今日唯一的不同便是幾米外趴在書桌上酣然熟睡的少女，她立志要證明自己勤奮工作，抱來繁覆瑣碎的門規書籍，結果不出半個時辰就睡著了。

亓瑤瑤對外門弟子考核計劃，向來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甚上心，只有每日下午會來執法堂亂轉幾圈，順路對弟子們問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師叔今天有對誰另眼相看嗎？沒有奇奇怪怪的人對他暗送秋波、眉目傳情吧？女子？不不不，我是說有沒有這樣的男性。”

“師叔今天沒磕著碰著吧？他有提到最近想去靈泉……唔，度假嗎？”

……

“這些話，不準告訴師叔！”

她不知道弟子們會將一切都巨細無遺地上報給樓遠嵐。

這些問題，不說弟子們滿頭霧水，樓遠嵐也是摸不著頭腦。想不通就別再去想了，樓遠嵐寵溺地看了少女一眼，誰能知道古靈精怪的亓瑤瑤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呢？

察覺到來人，樓遠嵐擡頭。

不久後，姜秋水的身影飄然而至，她凜若秋霜的臉上出現一絲焦急擔憂的裂縫，看見少女安詳熟睡的模樣時，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師叔。”她聲音極輕，害怕驚醒少女。

樓遠嵐頜首，以口型回應道：“帶她回去吧。”

少女被抱著離去時，樓遠嵐瞥見她腰間閃爍的傳音玉符，他翹起嘴角，原來是沒回消息，怪不得有人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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