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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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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的張隊剛舉著槍對準來人,同樣是受了重傷的布萊克和魏東棠,趕忙同時掙紮著爬起來阻止他。

“別開槍!”

“自己人!自己人!”

魏東棠見著這人的第一眼,便感覺不對勁,心裏忽然一緊,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布萊克的夥計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一個鐵灰色的渾身臟亂的高大人影直接嚇懵了。布拉克同樣是沖過來,焦急替魏東棠先一步問道:“不是讓你送人去嗎?你怎麽回來了?”

那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顯然被眼前這尊殺神給震住了。魏東棠渾身浴血,一手提著槍,周身帶著一股寒氣,像是一座灰黑色的大山。視線淩厲鎖定,面容前所未有的慌張,牙齒磨得梆梆響。

布萊克簡直想一巴掌抽死他,焦急罵道:“說話啊!啞巴了?”

那人頓頓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我下山的時候車子拋錨了,然後我不知怎的就暈了。”

“醒來後我就在車上,那人卻不見了……”

魏東棠的臉色慢慢凝重,粘著血的眉毛絞在一起,呆呆地站在原地。

當初他在楚憶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這件事兒完了,就跟他回重慶,每一個字他都記得,不是開玩笑。

他千方百計地把楚憶送走,結果居然是害了他嗎?

魏東棠依舊杵在原地,眼中倒映出那戰火紛飛。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雙眼失神。他迷茫地盯著頭頂遠方碩大的月亮,皎潔柔和的月光如閃著光而緩緩流動的清水,圓又亮。

月亮的輪廓逐漸在他眼底變化,徹徹底底露出了一個人的想法,月亮變成了另一長臉,他默默守護的那個人,蕩著頎長的雙腿,蕩進了他的心……

布萊克拎著那個人的領子,罵道:“到底怎麽回事兒?撿重點說!”

那人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再加上眼前這個黑煞著臉的大家夥隨時一副要撕了他的模樣,趕緊像倒豆子一般把一切都吐了出來。

“昨天我開著車下山,就到了山下十字路口,車子就走不動了。”

“那人當時還沒醒,在車裏睡著呢,我就下車想檢查一下,找個地方把車子修了。”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我剛下車就被人弄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脖子還有根麻醉針。”

布萊克低聲罵道:“在哪兒出的事?”

那人如實回答:“就是山腳爛尾樓那裏。”

他剛說完話,差點猛然沖向前的魏東棠撞倒在地。布萊克急吼道:“你小心點!萬一......”

這時候,還顧得著什麽萬一呢,這萬一已經發生了!魏東棠急了眼,鉆進一輛還能啟動的車子,瘋了似地猛踩著油門就一路往山下趕。那輛僥幸在戰火中殘存下來的車子,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又快被東棠折騰得要散架了。車子輪胎發出一陣急促刺耳的摩擦聲音,冒出一陣白煙,轉眼沖出重圍便消失不見。

楚憶是在離開莊園後的第二天醒來的,他緩慢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他擡手揉了揉被東棠敲擊後酸痛的脖子,嘴裏嘀嘀咕咕差點把那人全家都問候了一遍。生完了氣,果不其然開始擔心起東棠的安危。他雖然不知道魏東棠為何強行逼迫他下山,不過轉念一想,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如若不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楚憶堅信魏東棠不會打破他們的約定。

想到這裏,便不知不覺更加擔心。這都是個什麽人啊,以為這樣我就能好過了嗎?楚憶掙紮著站起來,全身乏力,他擡眼環顧四周,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按照東棠的說法,他現在應該是在布萊克的老底盤——那個地下工程裏。那個工廠雖說在地下,也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吧。楚憶努力挪了挪身體,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汽車鳴笛的聲音。

不對,薩科門托街的街道狹窄,不可能有汽車能開進來,距離最近的能通車的街道,起碼在幾百米開外。楚憶咬了咬牙,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處在什麽地方,不過絕對不可能在布萊克的工廠裏。

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也可能不太安全,剛才太擔心東棠的死活,腦子裏那根警惕的神經現在才活動起來。

楚憶很想保持冷靜,可怎麽也安心不下來。他本來在莊園的閣樓裏,和魏東棠享受那一絲溫存,突然就到了這麽個地方,心裏掛念的那人也不知如何了。

再說魏東棠,開著車一路飈到山下的廢墟爛尾樓,一眼便認出了草叢裏那輛車,他可是眼睜睜看著楚憶被那輛車送走的。

魏東棠腦子裏一團漿糊,卻維持著靈臺的一絲清明。他想明白了,這絕對是個陷阱,劫走楚憶的人肯定是向著他去的,不然楚憶醒來一定會上山找他。

草叢裏的車,車頭正指著爛尾樓,仿佛就是在此地召喚著他,指引他。就算魏東棠知道這是個陷阱,他也沒辦法了,對方咬住了他的死穴,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魏東棠急速地剎車,輪胎在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黑色印記。他火速下車,腦子一沈差點暈過去,早先的戰鬥早已經透支了他的體力,加上流血過多,這會兒早已經是疲憊不堪。他咬著牙晃了晃腦袋,堅持著扛起槍,邁入爛尾樓中。他堅信楚憶就在這片廢墟之中。

黑漆的廢棄樓裏,兩雙眼睛同時盯住了樓下的人。其中的瘦高個對著旁邊一個身材強壯的人影努了努嘴,那人便咧著嘴角,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魏東棠小心翼翼地摸進廢墟樓中,疲憊的意識讓他倍感懈怠,努力提起精神,卻依舊沒有發現暗處的危險。他謹慎地搜索完一樓,正邁上二樓樓梯的時候,轉角處還未修好的承重墻邊突然甩出一條防墜繩,一個黑影從繩子上方落下,掃出一排子彈。

魏東棠早有警惕,一個翻身閃開,顫顫巍巍地差點沒從地上爬起來。槍子兒打碎水泥墻,濺射起一片碎屑!魏東棠轉身擡槍,三連發的子彈“突突”過去,那人瞬間解開繩子,落在地面上,整層樓都仿佛一震,搖搖欲墜。

此刻,站在樓頂往下俯視的林,仿佛在欣賞著Troye和魏東棠的戰鬥。

兩人身手不俗,二樓穿插的柱子剛好有一人寬,能完美容納一個人的掩體。魏東棠利用著水泥柱作為掩護,快速在二樓中穿插而過,一排排的子彈打爛了水泥,濺起漫天灰塵,烙上槍火的痕跡。

Troye的槍口在柱子一側後漏出來,魏東棠迅速鎖定目標,突然襲擊,卻少了些精準度,子彈打偏了許多。兩人不斷地穿梭在廢墟樓裏,晃動追逐,像是兩只南美洲叢林裏爆發著野性和進攻欲望的野獸,張開尖突的獠牙,死咬糾纏。他們從二樓打到三樓,再到四樓往上。

這種一對一的小規模攻樓戰,顯然兩人都不是生疏的角色。

進入了彎曲覆雜的樓裏,到處都是鋒利的遺棄廢料和不通路的死胡同。稍不註意,不用別人開槍,自己就邁入絕境,死角裏被人當靶子射擊。對於不熟悉環境地形和戰鬥模式的人來說,這種戰鬥,要命的不是對手,反而是那些隨處可見的危險。

外面的世界平平安安,路邊的廢墟樓中正上演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兩頭敏捷的美洲豹在柱林中奔跑,撕咬,渾身蒸騰著肅殺的氣焰。

Troye穿著靴子踩過水泥渣子,發出不小的動靜,他慢慢繞過一堆柱子,轉頭查看四周的情況。對著陽光,他看見前方的空氣中浮現出一堆由粗喘呼吸散發的灰塵顆粒在空中留下的印記。他突然蹲下射擊,火力壓制下,水泥柱子不到兩秒鐘就被打穿了,背後翻滾過一個人影。

魏東棠一邊躲閃,一邊射擊,進攻的節奏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下降了很多,局勢仿佛呈現出一邊倒的情況。他其實早已透支了體力,完全靠著那不屈的意志在戰鬥。要是真打起來,誰生誰死還真不一定。

Troye依舊記得林說的話,別把人弄死了。他故意放水,好幾次都逮著魏東棠的破綻,又好像沒看見似地避開了。

魏東棠藏身在掩體之後,他捂著胸口吐出一灘鮮血,劇烈的咳嗽暴露了他的位置。一個詭異的角度閃過一陣火花,魏東棠一瞬間猛扭身體躲過一槍,卻終究沒能躲過,槍子兒狠狠地打穿他的鎖骨。子彈穿破皮肉,鮮血剎那間伴隨著劇痛流出來,染紅魏東棠的胸膛。

中槍的胳膊讓他瞬間失去了動手能力,他根本來不及捂住流血的部位,另一只手瘋狂地擡槍射擊。一連串的火舌從槍口冒出,卻根本沒有了準頭。“嗒嗒嗒”的聲音戛然而止,空空的彈夾再射不出子彈,連續扣動扳機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樓裏顯得格外清晰。

劇烈的疼痛讓魏東棠的意識更加模糊,腦子裏迷迷糊糊就想著一個人。他咬著牙一狠心,眼中再也有剩下任何人,生死也置之度外。他從掩體後竄了出來,一個虎撲沖向了Troye,卻在空中被一只胳膊擰住,隨即身體便像是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水泥柱上,又轟然掉落在地面。

魏東棠的掙紮了兩下,卻連根手指也無法動彈。他像是死了一般,進氣多出氣少,這一劫,怕是躲不過了。他的眼球都充滿了血絲,視網膜一層紅紅的水霧,血水將他的眼眶染得猩紅。

他踉蹌著想爬起來,喉頭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他被Troye拎著脖領子拖行在地上,身後留下一片血紅的痕跡,沾染上石灰,烏黑五黑的。男人的那份尊嚴和無法保護所愛之人的愧疚,比在身體上還更能擊垮他……

楚憶聽見樓下傳來槍戰的聲音,正從黑暗中摸索著走出來時,便眼睜睜看著魏東棠在他面前倒下。

“啊!”楚憶眼裏爆出血紅,喉頭裏爆發出最痛苦的哀嚎。“東棠!魏東棠!”他嘶吼著撲到魏東棠的身邊,這人都已經快看不清模樣了。楚憶還不敢碰他,生怕這人傷得重了,再受一回不必要的痛苦。他直挺挺地跪在東棠面前,像是一尊僵硬的雕塑。

魏東棠還在喘氣,沙啞著嗓子嘶吼了一聲,像是痛苦至極的野獸。他看見心裏那人平平安安,也就徹底暈過去了。

楚憶低著頭,一聲不吭,雙手握拳錘向地面。

“他只是脫力暈死,休息幾天就好,你太小看他了。”樓頂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楚憶猛然擡頭,怒吼:“是誰?你他媽有種就出來!”

黑暗之中,樓頂跳下一瘦一壯的兩個人影。楚憶怒不可遏,撿起魏東棠的槍,指著那兩個看不清的人影說:“是你幹的?”

“是我,也不是我。”

那人慢慢走出來,借著月光,楚憶終於看清了這兩人的模樣。林和Troye慢慢靠近他,楚憶斜著頭咬牙,面目猙獰。

“沒子彈的。”林說道,楚憶顫抖著手,渾身繃出抵禦的姿勢,不認命地扣動扳機,空空的彈夾只能聽見卡殼的聲音。

楚憶吼道:“你是中國人?為什麽要幫著他們幹這種事情?”

林停住了腳步,微微低垂著頭。人與人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似乎陷入了沈思,腦子裏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

北方永遠灰蒙蒙的天,偶爾晴空萬裏。一望無際的寬闊的原野,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的路邊,一排排的楊樹林筆直挺拔。向往中的故鄉,有金黃色的麥田,劣質鞭炮,堆砌的雪人,慢慢融化。

兩個像是年畫中的小人,站在月臺上。遠方駛來一輛綠皮火車,它輪子轉動的聲音讓人心曠神怡,就像一部倒放的電影,窗外的風景不斷後退,山巒河谷綿延起伏。看著窗戶裏那些往外張望的人,他們來自何方?又將去往何處?

這麽急匆匆地消失,一定是去一個很美的地方。火車啟動,留在月臺上的小人慌亂了,他追逐著那輛已經消失不見的火車,漫無目的。

小人會等待無數個分岔路口,下一輛火車來了,他便跟上,如是重覆。或許他已經走遍了鐵軌,卻再也追不上那輛火車。他去了哪兒,天大地大,誰也不知道。

林甩了甩頭,清空了腦子裏那些想法。他從上衣口袋裏丟出一個東西:“這是你的吧?”

那是楚憶的護照。

楚憶也沒去理會那本護照,直楞楞地問:“你知道我們在幹什麽嗎?”

“知道。”

“那你為何要阻攔我?”

“我沒有攔著你,”林說:“信是我送的,你也是我綁的。”

楚憶根本不知道信的事,不過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林對Troye說;“你先出去一下,我單獨跟他說。”

Troye很識趣地走開了。林踱步到他們身邊,楚憶護在魏東棠前方,低聲說:“你有事兒沖著我來,你別動他!”

林說:“你喜歡他?”

楚憶眼角一閃,順勢掏出東棠腰間的小刀,直直地插向林胸口的位置。林直接伸手握住了匕首的刀鋒,鋒利的刀刃瞬間割破手上的皮膚,滲出鮮血。刀尖已經割進了他的手掌肉裏,林硬抗著刀柄的力量,硬生生搶下了楚憶手中的刀。

楚憶怒吼道:“你是誰?到底想幹嘛?給個痛快話!”

林慢慢笑道:“你以前不這樣的,你以前膽子可小了。”

楚憶皺眉:“你認識我?我跟你有仇?”

林:“我認識你也快三十年了,怎麽就不見你這樣?”

楚憶又說:“放屁,我根本不認識你!”

林擡起另一只還沒被鮮血染紅的手,他露出手腕上黑色的一抹印記說:“還記得這塊鉛筆芯嗎?你留在我手裏的。”

“我是林向毛!小毛子啊!”

楚憶似乎想起了這麽一個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不想承認,頓道:“你是小毛子?”

“是我。”林向毛說。

楚憶轉念又道:“就算你是,你到底想幹嘛?”

林向毛說:“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你就不想知道我經歷了什麽?變成了今天這樣?”

楚憶搖了搖頭,他現在實在有些亂了,他分不清這人到底是誰?也似乎想不起有小毛子這個人。他接著話說下去:“那你為什麽把他弄成這樣?”

林說:“這不是我幹的,要不是我通風報信,你們早死得灰都不剩了。”

楚憶轉念一想,接著說:“那我可以走了?”

林搖了搖頭:“你可以走,他不能。他要是走了,我就死了。”

楚憶盯著他不知所雲,問道:“你什麽意思?”

林指著魏東棠說:“我想要他死,他死了,我才能完成任務!”

兩人沈浸在微弱的月光之中,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故人有緣再見,林向毛變成這樣子,是楚憶欠他的。可他不怨別人,這恩怨難斷的債,他不稀罕楚憶還。

楚憶掙紮著站起來,說:“你能回頭!”

林向毛笑著說:“你什麽都不懂。你欠我一條命,就讓他還吧。以後我也就解脫了。”

林說完,從腰間掏出一把左輪,冒著銀光的槍口指著魏東棠的腦袋,楚憶的心瞬間就緊了。對於這個存在與記憶深處的小友,楚憶實在沒什麽印象了,他甚至都不知為何兩人一見面就要刀劍相向。

楚憶張開雙臂護在魏東棠的身體之前,此刻,他身後的人微微動了動腦袋。魏東棠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見楚憶擋在他面前那副求死的模樣,調動全身力氣拼了命地撲起來。

林向毛顯然沒意料到這人還能行動,完全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人搶走的槍。魏東棠扣著扳機指向他的瞬間,楚憶趕忙反應過來。

“別開槍!”

就這麽一瞬間,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魏東棠顫顫巍巍地靠在柱子上,已經沒有了力氣。楚憶從魏東棠手裏把槍拿過來,卸下槍柄打開彈夾,摳出幾顆子彈。

楚憶拿槍抵著自己腦袋,“你說我欠你一條命,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可以還給你,但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死死咬著牙,完全看不出對死亡的恐懼。都這個時候,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我記得你信命,小時候你媽逼著你入了教!”

“我欠你的和別人無關,我要是死了,你不會好過的!我要是活著,你就讓我們走!讓老天爺決定我的生死!”

林向毛看著他,一言不發。楚憶此刻的情緒異常激動,也實屬迫不得已,他見林向毛不說話,便擡起槍對準了太陽穴。

魏東棠想阻止楚憶,礙於手腳早已經沒有力氣,連說話都有些費勁。他茫然望著楚憶,目光空洞,仿佛已經看見那人倒在血泊裏。眼神呆滯,連打鬥中輸給Troye也不曾有過的恐懼和絕望,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槍口抵著腦袋,楚憶的五官因為極度的緊張痛苦而痙攣,魏東棠撕心裂肺地吼出一聲。

“別!楚憶!別!”

楚憶根本聽不進勸,嘶吼到:“你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我要是死了,你讓他走!”

他拿槍的手都有些顫抖,腦門上的青筋暴起,汗珠子沿著臉頰流進脖頸。林向毛終於說話了:“我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了,你要是開槍,必死無疑!”

楚憶的汗水都快打濕衣裳,像要流幹了似的。他想再說幾句話,可喉頭的哽咽讓說話都成為一種困難。楚憶緊緊捏著胸口的一塊玉佩,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沒受過什麽專業的訓練,在面對死亡時,能有這麽淡定的表現實屬不易了。

楚憶閉上了眼,手指慢慢合攏。

……

林向毛在最後一刻,猛然上前踢飛了楚憶手裏的左輪。他洩氣地說:“你贏了,走吧,你們兩都走吧!”

聽到這裏,楚憶反而沒那麽激動興奮了 ,直面過死亡,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他扶起魏東棠,輕輕地問:“能走嗎?骨頭傷著了嗎?”

魏東棠點了點頭。他出神地望著這個人。小時候,他比楚憶高,比楚憶壯,卻經常被這兒保護著;有一天,他的力量已經足夠保護任何人了,那個看起來瘦弱的人依舊保護著他,甚至用生命把他給救了。

楚憶把人扛起來,背在背上,轉眼看著孤單落寞的林向毛。他說:“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也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處境。你跟我們一起走吧,一切都是可以彌補的。”

林向毛隱進黑暗裏,傳來一陣聲音。“你們走吧,我已經回不了頭了。他活著,死的就是我。這條路很短,我馬上就要走完了。”

林向毛不是個怕死的人。他在南美洲的叢林裏逃亡,肆意殺戮,一次次剝奪別人的生命,見證無數次死亡。他不會害怕丟了性命,因為他的宿命就是在南美洲的訓練組織裏,被黑夜中的一顆子彈明正中眉心,或者被一柄匕首悄然割斷喉嚨。

永生永世活在無邊的黑夜裏,見不得陽光,見不得人,這就是他的結局。他的性命就該以此結束,從來都是如此,放走他們,只不過是把這個時間提前。

他不怕死,活著和死亡對林向毛來說並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唯一的不同,可能是活著,會摧毀掉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的意志。

如果重來一次,林向毛或許願意在最開始就死在鐵軌上。他寧願呆在叢林裏永遠不見天日,無數次置身險境最終被人一擊斃命。這是他該承受的,該擔當的,該償還的罪過。

當一個殺手有了愛,他將走向墳墓。如果林向毛沒有撿到楚憶的護照,可能楚憶已經死了,而他自己,渾渾噩噩孤獨生活獨自沈默。他救了楚憶,救贖了他的靈魂。

林向毛在黑暗中開口:“快走吧,再拖下去,他就要流血死了!”

楚憶咬著牙,背上魏東棠,踉踉蹌蹌地下樓。那人的胳膊無力地擺在空中,楚憶實在擔心急了。

林向毛走上樓頂,站在淩晨的舊金山的空中。廢棄的爛尾樓頂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高空中的夜風吹得人臉上生疼。林看著山腳下的那輛車,徐徐開走。我答應放煙火給你看,就讓這煙火和我的身體,一並綻放給你看。

“楚憶!”他大喊著,“楚憶!”

Troye跳上樓頂問他:“你怎麽今天叫我的中文名字了?”

天空傳來一陣吶喊,楚憶把著方向盤,猛然回頭。廢墟樓的樓頂上,林向毛笑得燦若桃花。他朝著下面的楚憶揮手,楚憶減速,仰頭追望。

“轟”一聲驚天巨響。

楚憶不由一抖,再回頭時,爛尾樓已經爆炸,徹底倒塌變成一片廢墟。空中瞬間炸出一片龐大的煙塵,宛如國畫中盛開的花朵,絢爛迤邐。

聽得“嗚嗚”的幾聲汽笛長嘶。鐵軌圓輪飛轉,白煙滾滾,風馳電擎,駛向遠方。

“楚憶!去南方還是故鄉?楚憶!去南方還是故鄉?”

楚憶擡頭望天,同問,同去……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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