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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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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青一走,周圍似乎也靜了不少。

坊間議論,若說六王爺是君子典範,那麽龐青便是京中紈絝魁首,今日一見,果真當得這個盛名。

這個龐青,是朝中右相之子,上頭一個貴妃姐姐,這個身份,說顯赫極顯赫,但出身門第比他更高的貴族王孫也不是沒有。龐青之所以會一夜竄紅成為朝中最炙手可熱的新貴,靠的是年初安西平匪一場戰役,他在此戰中大露峰芒,立下赫赫戰功。班師回朝後,立即給皇帝封為一等侯。成為京中憑自身本領爭取來最年輕的侯爺。

若說龐青與六王爺之間有什麽恩怨,不遠不近的時候倒真有這麽一宗。

據說,龐妃曾提議讓自己的妹妹嫁給王爺,讓王爺婉言拒絕了。龐妹妹遭拒後不知怎麽的就想不開,好長一段時間哭鬧著要抹脖子。龐青是名二十四孝哥哥,就這樣將王爺給記恨上了。

王爺何其無辜。

關於龐青此人,坊間還有諸多傳聞,除去那些夜夜笙歌,醉臥花叢的風流韻事不談,若幹事足以證明此人是名脾氣極為古怪之人。

他說“有趣”的時候,往往並不有趣。

拿個新近的例子說。安西平匪中,某次此人領著百餘人的官兵落了單,被千餘名兇悍異常的惡匪圍上,以一敵十的困境步步殺機。龐青丟了把手已斷的弓箭,一撩戰袍抽出被壓在屍體下的金刀,瀲灩一笑,說的便是“有趣”二字。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戰,龐青成了煞星破軍、浴血惡魔,匪軍的人數,先是由一千銳減至五百,五百銳減為二百五。沒人知道這名出身京城豪門富貴地的公子哥兒是怎麽辦到的。

稍遠些,在龐妹妹為婚事鬧自殺時,龐青冷著臉看自家妹妹踩上凳子結好繩索脖子一伸吐出舌頭時,說的也是有趣。

他聽到王爺與我種種傳聞,也說有趣。

現在,蒙他擡舉,他又多提了一回,事情已經不是當眾受個辱這麽簡單,他臨走時的那個眼神,明白代表著麻煩。

我稍一凝思,即刻又驚醒。現下頭等麻煩事,不是去猜測龐青究竟是何心思,而是面前二堵人渣。

暗自轉了一眼,四周已被二渣的家奴團住。而身邊的小廝,早嚇得面無人色,不能動彈,情況有些愁人。

我道:“今晚多有得罪,我瞧這位護院只是暫時昏厥,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賭試,還請二位公子不要掛懷。明日在下自當遣人將贖金與護院的診金送至王公子府上。”

二渣一聽,竟然嘿嘿笑了起來。

“不過就是一名家奴,顧相公看得上眼,將人提去便是。只不過嘛,我讓你三分情面,你也須敬我一分面子方可。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多交個朋友。酒席歌姬已備下,顧相公賞個臉喝二杯罷?”

我看看地上的啞巴,暗嘆了口氣。

拱手道:“二位公子盛情,那眉君便叼攪了。只是我近來身體不適,醫官囑咐不宜飲酒過量,二杯為上限,望見諒。”

“哈哈哈,二杯就二杯!請。”兩人交換不懷好意的眼光。

玉*軒是家妓館,裏面的姑娘們,額外的熱情。

七八人一入蘭榭,便給一堆脂粉淹沒。

姓王的敬我一杯,姓辜的敬我一杯,兩人眼光咄咄盯著我。

下藥暗算,背地詭詐,是這二人慣有的伎倆。

其時我心中只存一個念頭,是偷也好搶也好,今日無論如何需將啞巴帶走。因此明知那酒中定是有異,卻想冒險一試。

二杯下肚,面前的景物開始有點晃。

麝香粉脂的味道,一張張放浪形骸的臉。

一個舞姬腰枝一閃,硬擠到我腿上,向我灌酒。

美人柔軟的胸脯伴著滿盛的酒湊了過來。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美人嗔我一眼。我不動聲色將手往下一移,一記綿裏藏針,指甲片往那一片雪白中狠狠掐下,美人的檀香小口登時張成鴨蛋,嗷的一聲慘叫。

酒潑了兩人一身,我就勢就將她彈開。

我需承認,自己的手段忒陰損,以至於,美人兩眼含怨地看著我。這個眼神,一直到我借故離席,她奉命伺候我更換衣衫的整個過程,都未曾消失。

早在進入這家妓館之時,我便暗中將房屋地貌大約觀察了一遍。因此一入換衣室,我立即緊鎖了房門。

我咬牙操縱著發顫的手舉起一個燭架。

美人面露驚懼。

我道:“你可叫小蕙?你是願意讓我砸暈,還是裝作什麽都看不見?”

美人哆嗦道:“相相相相公,請、請自便。”忒識時務。

我讚賞地點點頭,囑道:“外頭若是有人敲門,莫理會他,懂麽?”又道:“將你頭上花鈿拔下,借我用用。”美人點頭。

我放下燭架,而後又在桌上留了一封銀子,道了聲得罪。取過美人頭上的花鈿,握在掌心。

正門不能出,那裏還候著二渣遣來的扈從。而小廝,現在只怕還傻傻與那幾個扈從一道,等我更衣。

我從窗戶上翻了出去。

花鈿銀葉的尖角狠狠刺入掌心。我依靠著這陣尖銳的疼痛提了提神,埋頭悶趕。

耳邊響著路人一陣一陣的驚呼聲,我只作充耳不聞。

啞巴還被扔在原地。我已經沒力氣察看他的情況,隨手就捉住一名路過的小茶倌。與他說,你背了地上的人,將我們送到東七巷李府,銀子賞你。小茶倌驚懼地看著我,手裏端的茶壺當啷摔了一地,結巴道:“相公,你你你怎麽了?臉色好些怕人!”我喝道:“休要羅嗦!”不由分說將一張銀票塞進他的手。

茶倌背著啞巴,疾走過賞月的人群。

眼瞧從後園到前門間還有一段碎石路,濃密的丹桂樹蔭將兩旁遮個結實。

幾個蒙臉的漢子突然跳了出來,提起刀,便往背後門戶大開的啞巴狠狠紮去。

那時,我只覺渾渾沌沌的腦中嗡的一聲響,來不及多想,縱身便將啞巴撲倒在地。

而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教迷藥控制產生了異相……我竟看到了冠服嚴裝的王爺。

我想起了那一年中秋,王爺邀我過節。那時王爺與我雖日漸熟諗,一起過節還是頭次。我登上王府的花舫,並沒有想象中的宴請群客的熱鬧場景。一輪圓月下只候著一個微笑的王爺。

我記得自己倒了酒,捏了塊果脯,一臉的笑嘻嘻:

王爺不傳絲竹乎?不傳歌舞乎?良辰美景,怎可無美人?

他飲盡了酒,眼角依稀是瀲灩風情。道,未曾備下。

那一晚的月輝碎成無數塊,曲江的水格外蕩漾。

王爺倚在船頭,豎著笛子吹著一首什麽曲子,出奇地好聽。我一邊聽著,一邊吃瓜子。

吃著吃著,擡頭朝他那邊看了一眼,突然發現,月光下的王爺,那側影,分明是個美男子。

便是這樣的震動。

那一瞬間,我只覺他就是我最親近信賴的人了。我緊握他的手,連手心的花鈿也忘了丟,忘了自己滿手的血,說了一句“啞巴與我是一塊的”,垂頭便倒入溫暖的懷裏。

之後,便是真真切切的夢境了。

夢裏頭的自己,顛狂無比。

我先是將那裏中秋的情形又重溫了一遍,後來我洗凈了臉,換了一身綺羅,撚著一角袖子,走到美男子王爺面前,放肆大笑。

我擺擺手,極無所謂地道:“其實我是女的,你覺得如何?”

美男子點頭:“現在我知道了。”

我走近他,抑頭摸上他的臉頰。我覺得有點糊塗,因我看到的臉皮明明是滑的,摸到的卻是粗糙的,正如我明明覺得自己並沒喝酒,噴出的氣息卻帶著酒味。

我覺得十分不滿。

而後我鄙夷。我說:“王爺啊王爺,現今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往後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裝了。你知不知道,好幾次你臉上的疤都貼歪了,我忍了好久,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方始沒有說出來。”

我道:“你看看,現今將疤撕了,豈不是好多了。”

我想再摸摸,卻見美男子又變成了醜王爺,他說:“眉君,我臉上的疤並沒掉,你將我想成了誰?”

我頓時嘎的一聲,徹底糊塗掉了。那人卻在此時,攔腰將我抱住,垂頭吻了下來。

我掙紮,可是那懷抱緊匝緊實,根本無法掙脫。

我想還好只是個春夢。

只有在夢裏才能如此荒唐,軀體交纏,唇舌交融。

此時我的糊塗早化作了吃驚,手裏似乎抓住了些什麽,便砸了過去。這一砸,醜王爺又給我砸成了美男子。

美男子冷冷笑道:“既看穿了我的真面目,你便只有死了——”說著,一手就將我從船頭推下。

這一下沈,似乎墜入了時光,身體在快速地縮小。

而後,又是我夢魘過無數次的情形。

藍天白雲,北邙山上摩天崖,歲月份外悠長。

面色煞白的哥哥攀下峭壁,抱下掛在樹幹上的我。我用擦得血肉模糊的手指著腳下的雲淵,與哥哥說,爹爹的管家在下面。

我說,管家抱著我,想將我摔下去。我抓著他的胡須,他便一起摔下來了。

很長的時間,我總是悄悄跑至崖頂發呆。

每一次,哥哥總能發現。

進入北邙山的第一個中秋,我在崖頂望著那輪圓月,終於噙了泡傻淚。

哥哥就坐在我身邊,我悶頭鉆入他懷裏。

身邊散著大大小小的花燈,紙紮或草編的,是哥哥給我做的。

傻淚將掉未掉之時,哥哥抓著桔子大的小花燈,將手柄內芯一扯,燈身盛開出花瓣。

哥哥摟著我,說:“你是哥哥的寶貝遂意。”

我是哥哥的寶貝遂意啊……還未咀嚼透其中的歡喜滋味,呼嘯的風刮過面頰,我定睛一瞧,哪裏有什麽哥哥,自己又掛回懸崖那顆樹上,藍天與雲朵仍在原處飄。唯一變化的,我不再是小小陰郁的女孩兒聶遂意,而是身量長開,著男裝且醜了吧即的顧眉君。

想到這裏,渾身都在哆嗦。

這千丈懸崖的峭壁,再不會有哥哥來救我。而那個跌死在崖下的管家,卻一直在等我。

他在呼喚,眼光兇狠,笑容卻是詭異。

我驚恐難以言狀,手一松,就直直墜了下去。

摩天崖終年繚繞的雲霧將我吞沒。

似乎有無數妖魔覆蘇,張牙舞爪撕扯過來。只能拼了命不停揮打著自己的雙手,要將這些令人厭惡的東西趕開。

無窮無盡,直至脫力。

……

我醒時發現自己絞著一床被單,正使勁與自己搏鬥。老奶娘在一旁,好氣又好笑望著我。

身上仍穿著昨晚那件衣袍,只是混著血汙皺成一團老菜幹,不堪入目。手掌已經處理,除此之外,沒有新傷。

最後摸摸臉,疤還在。

一問昨晚的情形,果然是王爺送我回來的。

老奶娘嗔怪道,看不出你平時一個斯斯文文的後生,二杯黃湯下肚便這般不講道理。不過是想幫你洗個臉換件衣服,你便拳打腳踢,險些打中奶娘我這身老骨頭!實在沒辦法,只好由著你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換了一身衣衫,先是去看了啞巴。啞巴躺在床上,周身裹得跟棕子似的,還自昏迷著。只是我湊近便不由一怔,昨晚只覺得這啞巴與大街上隨機的哪個乞丐沒甚不同,如今梳攏了發擦凈臉,露出蒼白且青蔥的容顏,但見眉眼俊秀,竟是名難得一見的美少年。

我摸出藏在袖袋裏的小花燈傻看了不知多久,傍晚時分,聽家人報,義兄回來了。

我迎將出去,向一身公服的義兄長揖道:“昨晚讓義兄掛心了。”義兄眸光分明閃爍了陣,卻聽他笑道:“應該謝的人不是我。”說罷讓在一旁。他身後,一頂輕輿適時停下,掀開簾子,裏面坐著一人,白衣素簪,三分威儀七分清貴,正是王爺。

王爺問:“可好了些?”

我道:“是。”

再問:“可換過了藥?”

我道:“換過了。”

他便道,將手伸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我只覺得有些尷尬,反將自己包得豬蹄一般的左手藏了藏,訕訕道:“已經沒事了。”

王爺一笑:“既是沒事,涼風送爽,眉君與本王一道外出游玩一番可好?”

我待要拒絕,擡頭給嚇了一跳,話便縮了回去。

王爺正在笑,笑得烏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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