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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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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玉掃碼付款便走,把楞著的小道士扔在原地。

為什麽香會倒——經歷了這麽多,還看不出答案麽?

他心裏說不清是煩躁還是焦慮:上香都沒用,找大仙難道就有用處嗎?算了,來都來了……

白岐玉試圖順著老爺爺的話找“紅棚子”,可小巷歪曲扭八的,走了一會兒反而迷路了,他便隨意的逛著老街。

街頭,一個牌子寫著【天啞道士,上仙轉世】的,比著手語神秘兮兮的拉住一個路人,白岐玉仔細盯了一會兒,嘲弄的移開視線。

再往裏走,神棍更多了,個個鋪著黃布、壓著紅轉頭,立牌“算命占蔔”,連著好幾個攤子。

一個婦女拉著一年輕女孩的手,煞有其事的問:“……我看到你身後有個女人,對你來說很重要的女的,對不對?”

女孩紅了眼眶:“是不是我奶奶啊?我奶奶從小就特別疼我,前年去世了。”

“你性格很愛憎分明,順眼的人相處的很好,討厭的人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對不對?”

女孩面露驚訝:“您說的太對了,一字不差!”

“但你感情不是一直都通順,對不對?”

“確實。”女孩眼裏泛出淚花,“就是我現在這個男朋友,他出軌了!我找您就是想問,我們還有沒有可能了……”

婦女橫眉豎目的喝止住她:“不行!這個男的不是正緣!”

“你今年流年不行,本命年還犯太歲,紅事兒是成不了的!我給你看看……後年,星宮落座……不錯,你桃花在後年正旺,會有一個乙木命的男人出現,比你大幾歲,性格溫柔聰慧,事業有成,和你很配!”

“真的嗎?”女孩儼然很受用,“可我後年就28歲了……”

“錯不了!女人三十一朵花,你這麽漂亮還擔心年紀呀?你的正緣是旺妻命,無論事業還是家庭都旺你的!”

婦女話鋒一轉:“不過,你後年犯小太歲,要有一劫。我給你說你聽著,你要買一個桃木的老虎佩戴,家裏不能擺紫色擺件兒……”

白岐玉聽了一小會,就悄然離開了。

婦女一番話術聽著很玄乎,但仔細想想騙誰都套的進。

這女孩秋天便一身毛絨貂衣,穿著富貴,人又健康漂亮,所以不是算病或者算財,那大概率就是來問姻緣的了,很好糊弄。

街對面,又有一個長褂衫的道士老神在在的拉著一個婦女。

“……你兒子這事兒,好辦也不好辦。”

“他聰慧過人,被仙家看上了,要借他出馬!再不立堂口,你兒子就不是斷條腿抑郁癥的問題了,是要命的!我是專業的點堂師傅,只要三萬八……”

白岐玉翻個白眼,心想真要正經仙家看上還“斷腿抑郁癥”,確定不是什麽妖魔鬼怪?

心裏吐槽,嘴上竟忍不住說出來了,便聽身後一人讚許的說:“正是如此。”

“正道仙家是不會折磨人的,只會暗示、托夢。折磨人的都是邪物、惡靈一類。”

白岐玉轉身,一個清風道骨的男人映入眼簾。

他看著不到三十,一米八左右,穿著廣袖雨過天青色漢服,斯文儒雅。

此刻,他左手裹著白色紗布,露出紋著長橫短橫的手指,握著一只形狀古怪的手鈴。右手提著形狀獨特的短鞭,腳踩皮質長靴。

他的領口處,小腿處,都綁著一圈小指長的七彩布條,用油彩繪畫著難以形容的詭異符號,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您是,秦師傅?我是和你聯系的白……”

男人突然揚起短鞭,凜冽的鞭尾帶過樹上積水,直直朝白岐玉面門灑去——

“哪來的臟東西,從你天帝爺爺的地盤上滾遠點!”

那是一聲與斯文毫不沾邊的怒吼,狠厲、尖細,像捏著嗓子。

猝不及防被水潑了滿臉,冰涼沁入混沌的思緒,帶出一絲清明——

被蒙蔽的搬家時的真正記憶,終於重現。

白岐玉看到的那一沓A4打印合同,變成了黃皮紙,中性筆則變成了炭筆……

天是無邊無際的漆黑,如黑色幕布蓋在了飼養箱上,他像提線木偶一樣,做著滑稽可笑的事:

歡天喜地搬入的新家,其實是從未離去的舊家,安放擺設,實則是原地打轉,什麽都沒動……

又一潑冰涼的水灑在面上,白岐玉從邪惡混沌的無序中睜開眼,徑直落下淚來……

“秦老師,您看到了對嗎,那黑影……”

“放松……”男人溫柔的說,“不要怕,沒事了。”

在溫柔的聲音安撫下,像有一只毛絨溫熱的小手,搭在白岐玉的額頭上,他竟直直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是在室內了。

擡眼,是天花板上層層疊疊的白幡,垂著密集的絡子與細簾,絡子的形狀很特別。口鼻間,縈繞著柔和神聖的線香,像仙人細膩的呢喃。

一個穿著修行短袍的中年女人端著一盆水進來:“小香客,醒了?”

她利落的幫白岐玉支起身子,靠在矮塌上,又從盆子撈出方巾,給白岐玉一點一點擦臉。

白岐玉不自在的搖頭:“……這裏是哪兒?”

“靖宗堂。”中年女人仔細的給他弄,“好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安慰,方巾離開的那一瞬,白岐玉的臉清涼舒適,像是真有臟東西被擦去了。

猛地,他的右手一刺痛,他低頭一看,虎口處的燙傷,不知何時蔓延開來,一片觸目驚心的腥紅。

中年女人又說:“你喊我韓嫂就行。秦弟馬上一個香客還在看,你且休息,待會我再喚你過去。”

“謝謝您,韓嫂。”

韓嫂又從裏屋端了一碟子瓜子和硬糖,給他倒了杯熱茶,便走了。

白岐玉這才得以觀察這裏。

與他想象的那些並不昏暗沈悶、要以蠟燭、油燈光襯托仙氣的神棍仙堂不同,這裏燈明幾亮,暖白光照亮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家具與擺設都整潔有序,讓人看著便心境通透。

出了屋門,更是一間震撼到無法言喻的大屋。

正中,有一個高大到離奇的供桌。

白岐玉一米七六的身高,都要擡頭去看——究竟多高的人或仙家,才適合這供桌?

供桌上,端坐著數十座男神、女神像,或寶相端莊,或悲憫眾生,也有靈動、狡黠的。

每座神像前,都恭敬的供有黑木碑牌,寫著“胡天霸”、“柳三娘”等名諱。

最大、最中央的一個卻是滿文的,詭魅森然的圈繞點撇,看不出含義。

神像前,數百只蓮花狀的七彩琉璃寶燈靜靜燃燒著,重重燭火蕩出層疊燭影,像閃爍的星河,倒映在陶瓷、金屬的神像上,是一片柔和而昳麗的金光。

只一眼,白岐玉的視線便難以離開那片琉璃寶燈的火光。

在這片靜謐、神聖的燭光中,白岐玉的心奇異的歸於平靜,像是心頭沈積的恐懼、痛苦,都在燃燒中藏匿了一樣。

按常理來說,人眼直視火焰,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可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許久,也不覺得哪裏不舒服。

突然,韓嫂從走廊進來,打斷了這片靜謐。

“觀河先生喚您過去,跟我來吧。”

“謝謝。”

二人進了長廊,在薩滿特有的圖騰彩繪掛畫中前行。

白岐玉仔細看了一圈,如果是對稱設計的話,整個堂子面積至少超過四百平米,很大。

韓嫂說:“等會,要是觀河先生出現異狀,你不要害怕,那是他背後老仙家附身給你指點迷津。”

韓嫂又說,如果你覺得不適,也可以喊她進去,她會幫著處理。

說著,二人便到了走廊盡頭一間閉著門的房間前。

韓嫂卻沒有推門,而是停下了腳步:“你帶的東西可以給我了。”

白岐玉一楞:“什麽東西?錢麽?”

這下楞的是韓嫂了:“你不是來頂香的嗎?什麽都沒帶?”

“啊……要帶嗎?”

“香煙元寶之類的……算了,你給我一張紙鈔也行。”

白岐玉記得手機殼下還有一張大鈔,趕緊摸出來給她:“不好意思,我來的急,不懂規矩。”

韓嫂無奈的搖頭,剛要說什麽,便聽房門中傳出喑啞難聽的聲音——

“不收!他的不收!”

韓嫂連忙恭敬的朝屋門一鞠躬,便把百元大鈔還給了白岐玉。

在白岐玉摸不著頭腦的檔兒,韓嫂敲了三下門,沒有回應,也不敲第四下,就直接開門,把白岐玉推進去了。

與剛才醒來的房間相比,這裏的采光竟要更好一點。

天花板被一片鏤空的,雕刻有繁盛蓮花的天窗替代,灑下疏密有致的蓮花光影。

地板則是清淺的水波紋,好一副水中蓮圖,標的是雅致清心。

在這片蓮花光影下,空氣中似乎也熏染了幽美的蓮香。

秦觀河正襟危坐於矮桌前,朝他頷首:“來。”

白岐玉頓了下腳步,方才那喑啞怪音像是老叟,也像喉嚨生過重疾的人,與秦觀河清冽斯文的聲音完全不符,可屋裏沒有第二個人了啊?

秦觀河的背後,是一張頂著天花板垂下的燦金咒紋掛毯,金粉又以蒼勁有力、沈毅勁健的寫著密密麻麻的神文。

掛毯左側,是一張藏藍色四象八卦圖;右側,是密密麻麻的七彩布條組成的小畫。

白岐玉不敢亂看,小心坐在秦觀河面前的蒲團上,很拘束的跪坐起來。

秦觀河低笑一聲:“隨便坐就好,沒那樣多的規矩。”

“嗯。”

二人面前的木制矮桌上,一張黃銅圓盤占了二分之一。方才見面時,秦觀河握著的短鞭置於盤子左側。此外,還有六只銅錢,一只上了年歲的龜殼,三個鐫刻神秘符號的石骰。

“那是咒語嗎?”白岐玉好奇的問,“往生咒啊,大悲咒什麽的……”

秦觀河沒回頭,就知道他說的是背後金毯。

“不,大悲咒是佛修範疇的咒文。”他耐心解釋道,“這掛毯,是我堂口的仙名簿,記載了教導我的老仙家們的名諱。”

“你的堂口?這裏不是羅太奶的敬宗堂麽?”

秦觀河笑著搖頭:“出馬仙口中的‘堂口’,並非現實中的仙堂,而是指每一位出馬弟子與他身後的仙家師傅們。”

白岐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看你氣色不錯了。”男人話鋒一轉,“好多了嗎?”

“是,”白岐玉苦笑,“剛才實在謝謝您,我真是嚇壞了……秦師傅,八點多打電話的時候,你是不是就預料到我們今天要見面了?”

“沒有,只能說是緣分。”秦觀河也感慨,“是老仙家在指引你,不幫你不行。”

於是,白岐玉更詳盡了說了從一年前最初發現“端倪”到現在的怪事,重點說了剛才打電話時的怪相。

“我遇到一個老人,說我從海邊回來,臟東西沒驅幹凈,這會有關系嗎?”

“海邊?什麽時候的事情?”

白岐玉說了自己最後一次的城市探險。

秦觀河若有所思的垂著頭,纏著白紗布的手有一波沒一波的撫著短鞭。

“德租界,地下水道裏的防空洞……日軍……侵略者遺物……”

口中呢喃著,秦觀河捏了一把什麽東西,拋入黃銅盤子,劈裏啪啦的散落一片。

是一把生米。

生米滾落在在圓盤有規律的刻度中,有橫有豎,形成一個奇怪的圖案。

白岐玉看了許久,也看不出個中含義。

許久,秦觀河搖頭道:“與海沒關系。”

白岐玉松了口氣,不然,他可不敢再去城市探險了。

雖說現在的996工作也沒工夫去,可他還想著解決身上怪事後,請幾天年假放松心情呢。

秦觀河又要了他的生辰時刻,抽出一張巨大的宣紙,用朱砂筆細細記下。

“1996年1月24日,淩晨1點……嗯?”

見他皺眉,白岐玉問道:“怎麽了,很不好嗎?”

“奇怪……”秦觀河不自然的捏著指節,兩根手指甚至扭成了難以理解的弧度,似乎在算,“命帶七殺?”

“按理來說,應該是個鬼煞不近身、陰魂避著走的兇格啊?怎會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張一賀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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