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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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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真站在院中許久。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將軍府裏頭來。她最早的印象,便是幼年時將軍府鼎盛時的景象,只是過去了太久,她也記不太清楚了,後來將軍府在她的腦子裏已經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一直在青州,從未離開過,能有無數機會能再回來將軍府裏,只是剛開始她不忍回來,後來是不願回來,再後來,她想開了,將軍府已經成了一座廢宅,更是再也沒有回來過。

如今這座荒廢了已久的宅子,卻被寧朗買走了。

楊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的情緒太過覆雜,以至於連一句準確的能描述自己的心情的話都說不出來。

楊真想了又想,才道:“你哪來的銀子?”

寧朗楞了一下,沒想到她會說這個,連忙道:“我娘給我的,青州的宅子比京城便宜多了,你瞧,這宅子那麽大,才花了不過三百兩,若是放到京城,至少也得上千兩銀子呢!”

楊真心道:將軍府空置多年,若是收拾起來還要費一番大工夫,青州地方大,人又少,這個價錢也算是貴了。

可寧朗不知道,他還喜氣洋洋的。

“我昨日不止買了這座宅子。”寧朗說著,便拉著她的手往屋子裏走。

他推開門,楊真下意識地皺起鼻子,裏面卻沒有破敗的灰塵氣,她放眼看去,才發現裏面不知何時竟然空了。

“裏面的東西呢?”

“那些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雖然壞了,但是扔了可惜,我找人拖走去修了,等過個幾日,就會原樣送回來。”寧朗說:“等過個幾日你就能看見了,大概是和原來差不多的。只是有些已經壞得不能再用,我還沒有來得及買新的。”

楊真悶悶得“嗯”了一聲。

抄家那天,整座宅子亂成一團,如今隔了數年,也還能隱約看得出來原先遭過的禍亂。楊真繞過了堂屋,往後面走。寧朗買宅子買得匆忙,舊家具是搬走了,可卻還沒來得及清理,一腳踩上去,便濺起無數灰塵。

寧朗很是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找人來,就自己將外頭的牌匾給擦了,要不……要不我現在就去找人?”

“不用了。”楊真說:“把外頭那塊牌匾也摘了吧。”

寧朗楞住,頓時懵了:“……啊?”

“將軍都沒了,還哪來的將軍府。”楊真站定,回過神來看他:“這宅子既然已經被被你買走了,從今往後該叫做寧府了。”

“我我我……不是……你……”寧朗語無倫次地道:“你不願意要?”

“我自己的東西,我會親手去掙。”楊真說:“三兩百銀子,我當了這麽久的山大王,難道你覺得我連三百兩都沒有?”

寧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裏想,大抵楊真是不喜歡了。

寧朗垂下頭,心裏頭有幾分沮喪。若是他再聰明些,猜中楊真心裏的想法,便不會白忙活一場,反而還惹了楊真不快。

寧朗正要嘆氣,忽然感覺到一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擡起頭來,卻看見楊真板著臉,表情也有些認真。

“我知道你是好心,這宅子你收拾收拾,住進來吧。”

“我住山上。”寧朗連忙道:“山上方便些。”

楊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寧朗又改口:“空著是可惜了一些,要不你與我一塊兒住進來。”

楊真沒有答,只是快步往前走去,她對將軍府的內部了如指掌,繞了個彎,很快便消失在了寧朗的眼前。寧朗頓時懊惱,又擔憂自己說錯了話,見她的身影消失,便也連忙跟了上去。

楊真帶著他在將軍府裏頭走了一圈,與他說了不少自己幼年時的事情,寧朗一一仔細聽了,等他們走完一圈時,外面天色也不早了。

兩人去酒樓吃了午飯,寧朗又堅持著楊真去定做了家具,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她回了山上。

等他們回到了山寨裏之後,整個山寨都知道寧朗買了一座宅子的事情。

山匪們全都激動了:“五大王,你當真是將那座將軍府給買下來了?唉呀!那座宅子可實在是大得很,可能住不少弟兄呢!”

寧朗方才還在得意,如今聽著,又聽出幾句不對勁來:“那宅子我買來是……是給我自己住的,和你們什麽關系?”

大漢們個個瞪圓了眼睛:“什麽?!那竟是與我們沒有關系?”

“你們想要宅子,自己掏銀子買去,買不了將軍府,買一個小院子也是可以的。”

大漢們紛紛擺手:“五大王,你說得不對,我們哪裏有這麽多銀子?”

這些山匪們平日裏來錢雖然快,可個個花錢他大手大腳,手裏頭一有了餘錢就去喝酒吃肉逛花樓,哪裏會惦記著還要買宅子。別說買宅子了,連給花樓裏的姑娘買根簪子,他們也都要為難一下。

寧朗想了想,自己這銀子也是娘給的,頓時羞愧,不敢再提。

倒是江雲蘭知曉了他的影子的去處以後,想了想,總算是想起了關於青州楊將軍的事情,她連忙將寧朗叫來,仔細問道:“那楊姑娘一家都是被皇上下令處死的,她僥幸逃了,這暫且不說,若是她心裏頭恨著皇上,心裏想做什麽,你爹是朝中官員,小心連累了咱們。”

寧朗楞住。

他沒順著江雲蘭的話想,倒是想到了別的地方。

因此他又去了找了楊真,拿江雲蘭的話問了她。

楊真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眼底看不出情緒,連聲音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問道:“若是我當真有反心呢?”

是不是就放棄了?

雖然先前說了要死纏爛打,可到底說起來,還沒有他家裏人重要。

寧朗撓了撓頭,說:“那……那你打算怎麽反?”

楊真:“……”

楊真微微詫異地看著他,寧朗察覺了她眼中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可是個奉公守法的好人,我答應我爹和我娘不會再惹事了,你要是想造反,我可不會跟著你一塊兒造反。只是,你要真有這個打算,我倒是有一個人可以介紹給你。”

楊真:“你?介紹?”

“我先前沒有告訴你,如今倒是可以說了,其實我來青州,並給是為了來游玩,我是受了一位大人的命令,過來替他辦事的。我想也你猜到了一些,如果你想要造反,我倒可以將那位大人介紹給你。”

楊真心底將京城裏頭風頭正盛的幾人在心裏頭回想了一番,口中問:“那人是誰?”

寧朗嘿嘿笑了一聲,說:“若是你願意要那座宅子,我就告訴你。”

楊真:“……”

當日黃昏,客棧裏頭,楚斐的房間內。

楚斐板著臉,昂起下巴看著寧朗,道:“說吧,找本王什麽事情?”

寧朗對楊真說:“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人。”

楊真的目光裏頭滿是懷疑:“就他?”

楚斐臉色頓時臭了一些:“怎麽?難道不是你有事求本王,既然是有事相求,態度也不好些?”

楊真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小聲嘀咕:若不是寧朗親自介紹,她還將這人當做是看上了寧朗妹妹的登徒子呢。

楊真便直接問了:“你是安王?當今聖上的弟弟?”

“是又如何?”

“我向來聽說的是你甚得聖眷,你卻又要造反?”

楚斐反唇相譏:“誰又知道,楊將軍的後人如今竟然當了一個山匪頭子。”

楊真看了他片刻,又看向寧朗,目光裏頭滿是懷疑:“你確定他好用?”

楚斐心頭大怒:“你這話是在瞧不起本王?!”

寧朗安撫道:“她不是這個意思。”

然後她又轉頭對楊真說:“你別瞧他這樣,可關鍵時刻還是挺有用的,雖然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他的手下好多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總能幫上忙的。”

楚斐:“……”

若不是寧朗是自己的大舅子,他說不定早就已經讓人將寧朗丟出去了。

楚斐斜了楊真一眼,說:“是山匪頭子不好做,竟然讓你想要造反?你想怎麽造反?帶著你那一窩山賊殺到京城裏,逼皇帝退位?不是本王打擊你,雖說咱們都有這樣的想法,可如今天下太平,皇帝也沒有做什麽怨天尤人的事情,只怕你出了青州,便會立刻有人來緝拿你,即使你僥幸逃過了,這一路還能收服多少人?等你打到了京城,如今京城裏頭有兩位將軍在,那兩位將軍年紀比你大一輪,在戰場上殺過無數敵,對你可不會手軟。”

楊真沒吭聲。

寧朗頓時急了:“她也很厲害的。”

楚斐擡手,示意他住口,又接著道:“你是楊將軍的後代,罪臣之女,如今窩在一個小山頭裏,藏了這麽多年,楊將軍的敵人恐怕都以為他全家死絕了,若是你一直當這個山匪,自然也沒有人會來抓你,可要是你的身份被人發現了,山匪頭子也比你安全。”

楊真:“那你想如何?”

“我只問你,你能不能忍?”

楊真笑了一下:“你以為我在青州待的這些年,學會了什麽?”

楚斐也笑了出來:“那就好,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

“等到什麽時候?”

“等到青州亂起來的時候。”

楊真頓了頓:“如今已無外敵。”

“沒有外敵,還有內亂。”

“你有什麽消息了?”

楚斐含笑道:“猜測。”

楊真:“……”

楊真沈默地看了他許久,又轉頭朝寧朗看去:“不如你跟我,往後我讓你做五大王,也比跟著他好。”

寧朗遲疑地看了楚斐一眼,又看看楊真,說:“萬一被他說中了呢?”

“……”楊真只好轉過頭來,道:“那我就暫時信你一次,要是你說的內亂沒有發生,我就不會再聽你的。”

楚斐點頭:“可以。”

兩人對視一眼,暫時達成了共識。

等人走了以後,寧朗又折了回來,悄聲問道:“你方才說的內亂是什麽?難道上輩子發生過?”

“發生過。”

“那你上輩子見著了楊真沒?”

“見著了。”

“她怎麽樣?”

楚斐回想了一下,說:“還是在這兒當著山匪,一直沒出去。”

上輩子,青州發生暴動,他奉命前來安撫暴民,也是在那時遇到了楊真。楊真當的雖然是山匪,可做的卻是保護青州百姓的舉措,暴民闖進青州,楊真帶著一眾山匪殺下青龍山,反倒是幫了大忙。只是後來他自顧不暇,也不知道這楊老大如何了,只是後來沒聽說她的消息,也沒聽過她的名字,她應當是還留在青州的。

也不知道為何,竟沒做她的大將軍。

寧朗嘆了一口氣,想起楊真走遠,又連忙跟了上去。

他追出了客棧,才惴惴道:“你可考慮清楚了,以後當真要造反?這要是一個不好,就是人頭落地的事情了。”

“難道要我去效忠現在的皇帝?”

寧朗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當初楊家被抄家,可就是當今聖上下的旨意。

“我去京城裏打聽過,從前陷害我祖父的人已經死了,死在了戰場上,也算風光。”楊真道:“我原本只想恨他,可他雖然陷害了我祖父,卻也是個保家衛國的英雄,他家滿門忠烈,全都死在了戰場上,如今將軍府裏只剩下女眷,不堪重用。”

“……”

“我想來想去,只能恨皇上昏庸。”楊真回頭看著他,道:“可他在位多年,海晏河清,國泰民安,若說他是個昏君,他也算不上,若說他是個明君,我也不甘心。”

“我祖父雖然死了,可青州的人還記著他,每年都會回想起他,青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如何厲害的人,我們楊家世世代代都在青州,原先我想著,要是我只在青州裏,做青州的大將軍,也是可以的。”

“可如今你將別的選擇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卻不甘心了。”

“寧朗。”

寧朗連忙回過神來,應道:“什麽?”

“要是我失敗了,你就將我的屍骨帶回將軍府,將我埋在院子那顆槐樹下,那是我祖父親手栽的。你說要將那座宅子送給我,如今應該還沒反悔吧?”

寧朗連忙搖頭:“我說送你就送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頓了頓,又說:“安王說的日子還沒到呢,你別說這種喪氣話。”

楊真輕輕一笑:“那要是我沒失敗,真的當了將軍,到時候再來迎娶你過門。”

寧朗一下子楞住。

楊真卻大笑一聲,快步往前走去。

她的身影都走遠了,寧朗才一下子回過了神來,著急道:“哎!我是個男人!是你嫁給我,不是你娶我!”

“你要是這樣想,還不如早早把我搶回去當壓寨相公呢!”

……

楚斐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心情好得不行。

等人走完沒多久,他便又扯來一張紙,笑瞇瞇地寫信,然後讓暗衛遞到了斜對面的屋子裏去。

沒一會兒,便有男裝打扮的寧暖過來敲了敲門:“楚公子,我來了。”

楚斐連忙整了整衣冠,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先對寧暖笑了笑,轉頭又對著香桃瞪眼睛,兩人怒視了對方一眼,然後齊齊轉過了頭去。

“寧公子,昨日我可是和你說好了,要帶你去青州城外見識。”楚斐道。

寧暖頷首:“我知道。”

“既然如此,不如讓你的小廝將瞪我的眼睛的收一收。”楚斐不理香桃的跳腳,道:“若是錯過了這回,下回可就沒有這個好時機了。”

寧暖:“……”

寧暖無奈地瞧了他一眼,仿佛又看到了他身後高高翹起的尾巴,得意洋洋的樣子十分欠扁。

這幾日,江雲蘭和寧朗都不在,她就每日去青州城裏頭逛,可青州城裏頭走的多了,該看的也都看了,反倒是沒什麽稀奇的地方。寧暖正覺得無聊,楚斐便趁機提出來帶她去青州城外走走。

青州城外可不比城內,外面危險的很,寧暖也不敢一個人去。只是聽楚斐在信裏頭描述了一番城外的景致,卻是令她心動不已。

她原本也十分猶豫,可耐不住楚斐整日在紙上誘惑。青州民風開放,不如京城到處束手束腳,寧暖在這待了幾天,也忍不住學了青州的作風,又聽楚斐說了數遍,終於磨不過他,點頭應下。

香桃撅起嘴巴,很是不高興地道:“少爺,您一個人和楚公子出去,這多不合適啊。再說了,外頭多危險,要是您遇到了什麽危險,楚公子來不及護著您,這該怎麽辦才好。”

楚斐挑眉:“你這是不相信我了?”

香桃說:“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們少爺的安危實在重要,哪怕是一點點的可能,都不能有。若是少爺您出了什麽事情,夫人怪罪起來,我可擔待不起。”

寧暖安撫她:“娘如今還在山上,她不下來,你不說,她肯定不知道。再說,我只在邊上走走,楚公子身邊有許多護衛,這附近的山匪也不會害人,倒也不用太擔心。”

她心中憧憬著楚斐在信上說的畫面,念念不忘,連膽子也大了起來。

她都已經下定了決心,香桃又和汪全問了一番楚斐身邊護衛的數量,這才勉強點頭跟了上去。

……

青龍山上。

江雲蘭過了好些天舒坦日子,眼瞧著楊真與寧朗的關系日進千裏,心裏頭的大事放下,便開始擔心在山下的寧暖。

“這些日子裏,阿暖都是一個人在山下,雖然朗兒有派人保護著她,可我竟然也沒下去瞧過。” 江雲蘭心中懊悔:“她頭一次離京,還是那麽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待在這兒,心裏頭也不知道有多害怕,我這個當娘的,竟然將這件事情給疏忽了。”

春桃連忙安慰。

可江雲蘭卻坐不住了,連忙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去。

山上的山匪們與她相處的好,還將她當做親娘來看待,一聽她要下山,便立刻幫著收拾東西,還一路護送她下山,幫著將東西提到了客棧門口。

江雲蘭熱切地感謝過了眾人,一轉頭,卻見楚斐搖著扇子,一派風流地從客棧裏頭走了出來,她一楞,頓時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還不等她想出來安王為何在這兒,卻見楚斐身後又走出來一人,身材比楚斐較小一些,男裝打扮,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阿暖?

她的阿暖怎麽會和安王在一塊兒!

江雲蘭當即慌了起來,張口便叫了出來:“阿暖!?”

那邊幾人回過頭來,瞧見了她,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詫異。

寧暖呆住,楚斐一慌,唯獨香桃喜不自勝,高興地叫道:“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

江雲蘭滿臉茫然,急忙走了過去:“阿暖,這……他怎麽會在這兒?”

香桃高高興興地奔了過去:“夫人,您快聽我說,楚公子他可對我們二少爺心懷不軌呢,您這些日子不在,他整日都來糾纏我們少爺不說,如今還想要把二少爺帶去城外!”

什麽?什麽二少爺?

她們家哪來的的二少爺?

江雲蘭很快反應過來,香桃口中的二少爺是指寧暖。這一路走來,寧暖都是扮著男裝,也與寧朗兄弟相稱,可不就是二少爺?

安王竟是從京城裏追到青州來了,還趁著她不在,竟然來騷擾阿暖!

江雲蘭怒火中燒,連忙去將寧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來,她回頭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眾山匪一眼,指著楚斐,怒氣沖沖地道:“給我打他!”

楚斐面色劇變。

而那些山匪們互相看了一眼,到底還是站在了江雲蘭這一邊,活動著手腳,獰笑著朝著楚斐走了過去。他們平日裏在山上打獵慣了,看著楚斐,面上也有幾分兇相,看他的目光猶如看一個獵物一般。

寧暖頓時慌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然真的遇到了娘親從山上下來。

可這事情雖然是安王邀請,可也是她點頭答應的,如今卻是全部責任都推到了安王的身上。再看那些山匪,個個身材高大,肌肉虬結,瞧著便是兇殘的很。

寧暖慌忙拉住了江雲蘭:“娘,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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