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賽未過幾輪，農歷新年又至。

大年初一B市難得天氣晴朗，正是出門拜年、逛街遛彎、與民同樂的好日子。二環內的葉家老宅也總算多了些人氣，畢竟就算人丁單薄，逢年過節，遠房親戚還是得給葉老爺子問個好、送個禮的。

而且今年葉雪也在。

前兩年她和老爺子置氣，大年初一也不在家待著，今年好歹面子上過得去，沒被趕出門外。一晃眼，許多年未見的場景重又出現，她險些都要認不出踏過門檻的那些七拐八彎的親戚。

見她在大門口迎接個把親戚還捏著手機不放，老爺子覷個誰也沒註意的空子，橫了她一眼：“又和小王說話呢？”

“啊，”葉雪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和臉上笑僵了的笑容，“隨便說說。他向您二位拜年呢。”

“算他有心。”老爺子也沒問真假，揮手趕她上樓，“好了，你叔伯輩來得差不多了，去樓上陪陪同輩兄弟姐妹，學學人家，太不懂事。”

“我才不看那幾個家夥趾高氣揚的模樣。”葉雪低聲，腳連挪都不挪一步。

但是最後還是被葉老爺子給盯上去了。

同一座城市，十幾公裏外，王傑希也很忙。他家小孩子多，每年這時候都仿佛打仗。前兩年還好忽悠住，今年幾個男孩子到了貓嫌狗厭的年紀，尤其鬧騰他這個公認的孩子頭。剛和葉雪互發了幾條消息，又不知哪個熊孩子嚷著說瓜子吃完了他要下樓玩摔炮。

#少爺的身子保姆的命#

拆了一袋新的瓜子，順便續了一壺涼茶，免得弟弟妹妹們吃多了上火。然後再向腦子一熱勾起炮仗癮的熊孩子們三令五申，小區裏禁止燃放鞭炮，反正屋裏也沒有。一套連擊結束，王傑希抹了把並不存在的白毛汗，再一看手機，聊天界面已多了幾條語音消息。

“這什麽連擊？不是劍客經常用的連擊套路吧，這幾劍都歪到……”

“等等，小雪你再來一遍，我覺著這劍招有點眼熟。”

“是不是傻，回風劍法你不認得啦？”

……

很多陌生的聲音，聽得出葉雪那邊有很多人，似乎在討論榮耀裏的什麽，能隱約聽到游戲音效的聲音。一邊驚訝於自己居然職業病到可以在嘈雜中準確辨認出榮耀游戲音效，王傑希幹脆直接問：“幹什麽呢？”

對面沒一會兒文字回他：“在游戲沒？”

“不在，走不開。”

“好可惜啊，我們在競技場。”網絡那頭的姑娘語氣裏充滿了幸災樂禍，“你錯過了一次勘察敵情的機會。”

“敵情？你麽？”

“什麽口氣啊傑希大神，季後賽近在眼前，我很強的好嘛。我在秀操作呢，真的不來看？”

“你是不是跟黃少天一起呆久了，話突然這麽多。”

王傑希聽著客廳裏又有誰“嗷”的一嗓子，手一抖就給發了出去。職業選手的手速太快，他上面那句話都沒過腦子，回過神來連忙撤回，順便發了一句“那就來個錄像”加以補救。可惜已經晚了，他眼睜睜看著對面發過來“呵呵”兩個字，並鮮明地表達了態度：“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

天地良心，他真的是因為職業選手群裏懟黃少天懟習慣了才發出去的，誰叫葉雪在G市呆久了，連語言習慣都仿佛有同化跡象。

魔術師大大欲哭無淚。

葉雪在扣扣裏知會他，本也不過是姑娘家想在戀人面前表現表現，結果被潑了涼水，這會兒才叫生氣。

葉家是個大家族，幾代人一個屋裏擠不下，早轉移到了附近的一處會所。托了聯盟商業化的福，年輕人中知道葉雪在職業圈的不少，再加上她玩的重劍流劍客獨樹一幟，感興趣的少不了要現場找個機器“討教”。

在一旁觀摩的很有幾位出自旁支、於家傳劍道小有成就的同輩人。葉雪說是瞧不起某些趾高氣揚的親戚，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傲氣十足，不肯叫內行看輕，少不得露一手非同尋常的本事。

不是普通的競技場pk。她在場中放了測DPS用的練習木樁，游戲角色“雨疏風驟”也不管對手，直接對著木樁來了一套連招。只是這連招並不是玩家眾所周知的“上挑接連突刺”“升龍斬接銀光落刃”之類的官方套路，而是完全憑借操作改變出招軌跡、從而令幾個技能流暢銜接起來的黑科技。

這是她研究劍客角色多年才總結出的部分竅門，但每個操作都要合理規劃技能釋放軌跡，於尋常玩家而言，手速和反應力跟不上，仍是雞肋。但她身邊觀看的可是同樣精研劍術的同道，在另一個機器的第三人稱視角看得清楚，一眼看出她是在模擬許多劍招套路。

“這就是匣中雪聯盟第一破招成功率的緣由了？”一個常看比賽的年輕人問。

放在實戰中，劍招往往被拆解得極細碎，只看得到拆招成功的結果，而難以捕捉拆招細節。葉雪“嗯”了一聲，隨後便聽到另一個聲音問：“可是，這套回風劍法，演練得並不完善。這裏，還有這裏，出招慢了。”

說話的是另一個長得較秀氣的男子，在他們圍著機器的一圈人中年齡較長，習劍時間也最久。他本沒有接觸過榮耀網游，是聽到有人提及他感興趣的劍法才湊過來看的，見葉雪反覆演示幾遍，已看出破綻所在。不過葉雪還沒接話，方才那個年輕人已經搶著開口：“我知道，是因為銀光落刃的CD吧？CD要是短上半秒，這一劍就接上了。”

“不錯，”葉雪補充，“游戲公司時常更新補丁，技能效果、CD也不是沒變過。開65級之前這招是接的上的。”

“雪姐姐可真厲害，”又有一個小姑娘跟著羨慕地說，“早知道小時候我也跟著你們偷學幾招了，游戲還能這麽玩？”

她這話一出，周遭忽然靜了兩三秒。小姑娘自知失言，慌忙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低頭。這時年紀最長的那位忽然開口，胸有成竹地道：“嗯……倒也未必。剛剛看你操作我大概也有些想法，你看，上一招出手時劍尖再高一寸，接下來換你另外一個下墜技能，叫什麽來著，這個圖標——”

“落鳳斬！”有人提醒。

“對，就是這個。”他在電腦屏幕上虛虛畫了個軌跡。葉雪思忖片刻，皺眉：“不妥吧？本來上一招劍尖對著的就是敵人肩胛，再高一寸，豈不就刺空了？”

“那下盤放低一點，然後再小跳一下？”

“耐力循環會不會被破壞？還有這個用到的鍵位也太多了，實戰中打不出來的吧！”

一幫人七嘴八舌的，很快討論得熱火朝天。末了，某個對職業比賽頗向往的年輕人感嘆，葉雪就這麽把秘訣堂而皇之告訴他們，普通玩家學到了當然用不起來，他們可就不一樣，大可攜手共闖職業圈啊。

葉雪白他一眼：“你倒是去啊？”

“我可不敢，老頭要打斷我的腿的。”那人笑嘻嘻地躲到年紀最長那位身後，“我可是要跟著雲哥步子堅決不動搖的，三年後的會武，雲哥上場給我們葉家爭光，我呢，就給雲哥搖旗吶喊。到時候贏個頭籌，少不了分我個茶水錢。”

一時間許多人都跟著附和起來。

這本就是世家內部的游戲規則。

葉雲舒是與主家血緣關系較近的幾個旁支中，葉雪他們這一輩天分不錯、習劍時間也最長的子侄，得長輩們看重，便成為年青一代的領頭羊。葉筠葉老爺子辛辛苦苦強撐著族長的位子不致旁落，但十年一度、幾支古武世家之間的會武，卻不得不把人選讓了出去。

上上個十年，本是葉雪的父親代表葉家前往的。

自認為將長輩們博弈後給出的信號看的一清二楚的葉雲舒仍舊一派謙謙君子、兄友弟恭的模樣。連小時候同葉雪關系不錯的那位小姑娘亦在看了他一眼之後，拉了拉葉雪的衣角，沖她搖頭。

葉雲舒上位成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不假，說到底仍是在打葉雪家的臉。只是兩個正主還未說話，斜刺裏又殺出一個十分桀驁的聲音：“三年後到底輪到誰還說不定。”

是個十分瘦削的年輕男子，一只右手搭在桌沿，骨節粗大，手指卻修長。葉雪記得，這人單名一個霖字，記憶中小時候與他無甚交集，但見他目光湛然，面色紅潤，功底恐亦不弱。只是不知他與葉雲舒有什麽過節，後者被他一盯，竟眼神飄了飄，轉向她這邊：

“小雪怎麽說？族長的建議，分量應當最重吧！”

這時候葉雪真的很想反手送他一個上挑。

我們很熟麽？

她的真心話，當然是你倆誰都別去，名額給我最好。但葉家的名額，她就算除名之前，也根本不可能拿到。況且這幫被葉家規矩洗腦了的新時代古董腦子裏絕不會明白，她一個女孩子為何有此想法。於是她“呵”了一聲，委婉地表達自己的鄙夷：“你們誰能切磋過我再說。”

“你？”有人驚呼出聲，“你還在練武？你不是打游戲去了麽？”

葉雪出國前的事情，在同齡人中不是秘密。但在旁人眼裏，她早該引以為戒，將少不更事的那點企望丟到腦後才是，能在游戲裏用出些似是而非的劍招，就堪稱奇思妙想。在大家還交頭接耳時，葉霖率先反應過來：“你還是葉家人麽？”

“已經除名。”葉雪坦然承認。

葉霖沒管葉雲舒插嘴的一句“族長怎麽會同意的”，緊緊盯著她：“就算禁令解除，可你也並沒有專心練劍。就算在游戲裏可以用劍法招式——”他忽得一頓，臉上出現十分驚悚的表情，“你不會覺得在游戲裏練劍，也算修習劍道吧？”

“這是另一碼事，我應該算被一位前輩帶到溝裏去的。”葉雪搖搖頭，轉而又道，“不過我後來的確在職業圈裏找到了修行的樂趣。我聽說過，葉霖，三天兩頭就愛去挑別人場子，已有二十來個武館遭了殃——這麽說來，你應當最能體會我的樂趣才是。”

“你不要胡說，你……”被開啟了新世界大門的葉霖一時語塞，他想說挑武館和她打比賽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轉念又說不出二者有什麽區別。一張充滿生氣的、年輕的臉龐扭曲了很久，後來還是被他們集體無視了的葉雲舒搶過話頭，道：“觸類旁通，那是功力臻於化境的前輩高手才做得到的，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麽……還除名……”

“你不信，大可以親手拔劍來試。”葉雪仰起頭，露出分毫不讓的氣勢，“看我這幾年有沒有疏於練劍。”

大年初一，這一架終於沒有打起來。原因絕不是葉雲舒嘟囔的什麽“好男不跟女鬥”，而是隔壁包間有長輩在，畏懼家法罷了。葉霖看了一場好戲，後來居然也不再和葉雲舒糾纏，沖葉雪意味深長地挑了個大拇指，帶著他的小弟們深藏身與名。

真要說最大輸家，那大概是葉雲舒，本來蓄意要和葉雪拉一拉近乎的，可惜馬屁拍到馬腿上，從此多半要路人轉黑。

“反正我打小就看他不順眼。”

這麽大的場合，葉嶺當然也來了。他這麽明哲保身的人，連話都不肯與正處在風口浪尖的葉雪多說，只肯隔了兩張桌子發消息溝通。

葉大小姐十分光棍，什麽話都敢直說，葉嶺卻沒有族長撐腰，不敢透露口風。想了想他又覺不忿，心說你的勇氣又不是自己掙的，大家都一樣，憑什麽勞資就要忍氣吞聲。於是葉嶺又重新打開聊天窗口，酸了葉大小姐一句：“看人不順眼沒問題，可要是沒有老族長給你頂著，你拿什麽應對別人的報覆？有本事自立門戶啊！

“知不知道這家會所是誰的？人家幾代人自立門戶白手起家，掙下偌大家業，這才叫厲害。”

消息發送成功，葉嶺心頭大爽。片刻後又有些惴惴，感覺到手機振動，擡眼一看，懵逼。

（備註）不要招惹大小姐：你說的很有道理。

葉嶺擡頭看了一眼。葉大小姐正托著腮環視四周。不至於這麽說風就是雨吧？

他嚇得趕緊把備註又改成了“再和她說話我就是撒”。

*************

這家會所的來歷，不用發小特意提起，葉雪也是知道的。它也在一位葉老板名下，但這個葉卻已經與古武世家葉家遠了去了。

大概上溯個五六代，這位XX集團的當家人，按輩分居然還和她同輩，也不知今天在不在。不過她這間屋子裏都是年輕人，掃了一圈，並未發現年紀相仿的人選。

她小小地嘆了口氣，略有遺憾。

遺憾之情終止於在門外發現了一個蹲在墻角使勁摁手機、身形極似葉秋大神的家夥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十成十的驚嚇。

就去了個洗手間的工夫，回來包間門口就多了個人。這人襯衫西褲一身造型和會所的格調還是蠻搭的，一頭利落的中分短發，腕上戴著一只表，遠遠看著只能見到表盤反光，蹲在墻角也跟落難王子似的。

但他戳著手機的表情實在太猙獰，仿佛和屏幕有何深仇大恨，好好的一張臉扭得苦大仇深。以至於葉雪一只手搭在門把上、偏著頭觀察了半天，想認又不敢認。半晌才問：“葉秋大神？”

地上那人楞楞地擡起頭，臉上的表情飛快消退。

真是葉秋。

爾後他卻突然輕輕驚呼一聲，站起來拔腿就跑。

作者有話要說：

#雙葉小劇場#

葉修：我的傻弟弟喲，你跑什麽跑

葉秋：我還沒想好要怎麽說啊！頭一次被你們職業圈的人認出來我沒有經驗！

葉修：跑也就算了，居然還沒溜得掉？虧你還說自己在學校是長跑冠軍

葉秋：蹲太久腿麻了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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