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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至聖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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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至聖先師

晚霞明處暮雲重。

位於雲州南部的一個小村子裏,此刻正是家家戶戶燃起炊煙的時候。村子不大,也就不到百來戶人家,村裏修為最高的村正大人,也就煉氣期八重天的修為而已。和雲州南部這邊的尋常小村子一樣,以豢養靈獸為主業。

雲州修煉界地勢奇特。南部邊緣多丘陵矮山,稍往北一些,便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所以雲州修士,大多更喜逐水草而居。也就只有南邊這一帶的修者,喜歡定居某地。

已是黃昏之時,村裏的學堂終於下學。村子都只有百來戶人家,學堂自然人數更少,也就二十多個孩子而已。其實學堂裏的孩子,本該更少些。因為按照這個小村子祖祖輩輩的規矩,男孩到了十四歲以後,便需要開始幫家裏做賺錢了。所以絕大多數的孩子,最多也就在學堂內學習到十四歲。

不過,前些年村裏來了位姓範的教書先生。這位範先生年紀不大,但是學問頂好,聽說是家那邊鬧了災,逃荒出來的。後來範先生到了村裏以後,恰好當時村裏的那位老先生實在年邁,再難擔任學堂的教書之責,於是在村正大人的挽留下,這位小範先生便留了下來,在村裏的書堂擔任起教書先生。不過,小範先生負責學堂以後,向村正大人極力要求,將村裏孩子在學堂內讀書的年歲,延長到十六歲。如此一來,學堂內適齡的孩子,自然又多了幾人。

當然,就算是村正大人,用自己的威望,強行要求大家必須如此。但村裏的絕大多數人家,對此還是盡可能的敷衍。在村裏的學堂多讀書有什麽用?又不是那種能夠指導修行的靈術院。多讀兩年書,能當飯吃?還不如早點幫家裏做事,多賺點錢來的實惠。所以,很多孩子哪怕身在學堂,仍是三天兩頭的請假,回家去幫家裏做事。

對此,小範先生倒也不多說什麽。只是每次有孩子請假的時候,小範先生都會多囑咐一句‘回家要多讀書,開卷有益’之類的話。至於那些孩子,大概是嘴上答應,但離開學堂之後,早就把小範先生的話,忘得一幹二凈了。

學堂當中,唯有一個姓張的孩子例外。孩子也是個可憐的,有娘沒爹。村裏都說,孩子的父親是府城那邊的某個老爺,孩子是他的私生子。孩子的娘親有了身孕後,被老爺的正室夫人發現,然後趕了出來,流落到這個小村子。好在村子裏民風淳樸,倒也沒誰歧視這個當時懷著身孕,孤身流落至此的弱女子。後來孩子出生後,那女子索性便讓孩子隨自己的姓氏,這些年也不曾改嫁。

在學堂十幾個孩子當中,這個姓張的孩子大約身世更坎坷些的緣故,從小便比其他孩子更早立事。小範先生的話,也只有這孩子能真的聽得進去,花心思去讀那些看似無用的書。

只是孩子的這份上進,落在村裏其他人眼中,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在大家看來,孩子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幫著家裏做事,偏偏去讀那些註定以後沒什麽用的東西,還要讓他那個本就很不容易的娘親養活,這就是最大的不孝。

整個村子,大概也只有這位小範先生,最喜歡這個孩子。

黃昏下學之後,其他孩子都早已離去,唯有這個張姓的孩子,還留在學堂,向小範先生請教學問。

“先生,書上說修者修行,都為求一個長生。可是古往今來,修真界真正成功飛升天外的,也就那麽幾位。那我們這些成不了仙的,又是為什麽要修行呢?”

“這個問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大體上來說,都是為了活得更舒服一些。”

“先生,書上還說,上古時代,先賢開創出種種修行法門,往往都會選擇開誠布公,教化天下。如此方可讓後輩修者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增益。可如果書上說的是對的,為何現在各門各派,都敝帚自珍?都把自家的神通傳承,看的比什麽都重,不拿出來和大家分享呢?”

“嗯,書上說的其實也沒錯,只不過書上的那個時代,和我們當下不大一樣。那會兒妖族對修真界的威脅比較大,大家首先要想的,是如何去抵禦妖族,如何讓人族整體傳承下去,自然不會藏私。但後來修真界越來越強,情況就不一樣了。如果還按書上說的,今人誰還會花費大力氣,去開創新的法門呢?開創出新的法門之後,如果不能獲得足夠的利益,反倒是可以任由其他人隨意學習,但豈不是不公平?”

“先生說的好像也對。但是我總覺得,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能解決這個問題啊?”

“這個我就答不上來了。而且我猜,就連歷史上那幾位證道飛仙的仙人,也未必能答得上來。他們或許能創造出各自的修行之法,可對你提的這個問題,多半也會很頭疼。”

“……”

類似的話,在這對師生之間,曾有過很多次。和其他孩子不一樣,這個姓張的孩子,總是會問些讓村裏人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還長生?你連自己那點事都想不明白,一顆靈晶都賺不來,聊這些有什麽用?

所以時間長了以後,孩子也不樂意和村裏人去聊這些,因為聊了以後多半得到的也只會是一陣冷嘲熱諷。唯有在小範先生面前,他願意多問,而且先生也總是不厭其煩的願意給他解答,從來沒有過什麽不耐煩的時候。

最後,小範先生看了眼窗外,覺得天色已經不早,忽然說道:“陪我出去走走怎麽樣?有問題,我們出去邊走邊聊。”

“好。”

師生二人走出學堂,很快來到村子邊上那條小河,二人沿河而走。

“再過些日子,我可能要離開村子一趟,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這趟出去,可能要走的遠些,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所以,趁著現在還能多聊聊,有什麽問題,你不妨多問問。能解答的,我試著解答。答不上來的,我也盡力。”

聽聞先生要離開,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對於這個姓張的孩子來說,可謂是晴天霹靂一樣。孩子似有些不舍,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挽留。

“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啊,有什麽問題,抓緊時間問。”小範先生笑容和煦,溫和道:“當然,心裏如果覺得難過,也無妨。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其實還不如你。當時雖然跟著我師父走過了很多地方,但是骨子裏還是總想著怎麽才能多賺點錢。直到後來,發現有些事情原來是用錢解決不了的以後,這個毛病才算漸漸改掉。”

張姓少年點了點頭,隨即問道:“先生的師父嗎?那應該是特別有智慧的才對吧?希望將來有一天,我能見到他,也向他請教問題。”

範梧聽到這話以後,想到當年那個每天喜歡在街邊給人算命,實則是在街上偷偷看漂亮姑娘的老頭子,不禁會心一笑,道:“可惜你看不到了,他呀,早就已經死了。”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很多,他確實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範梧想了想,確定自己這話沒說錯。不管當年姚老頭如何被兩座天下忌憚,如何被那些大勢力深惡痛絕。但其智慧,確實冠絕一個時代。

張姓少年覆又問道:“先生,您走之後,我該讀哪些書呢?在您回來之前,我又需要做哪些課業呢?”

範梧想了想之後,搖了搖頭,說道:“我這次出門,時間會很長很長,能不能回來都不一定,所以就不給你留什麽課業了。至於讀什麽書……我覺得你可以自己來決定。而且,盡信書不如無書。這話當然有失偏頗,但未必全錯。比如剛剛你問的那幾本書,其實就不大符合當下的實際情況。所以如果你將來某天,覺得無書可讀了,不妨出去走走,這天下本就是一本最大的書。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再之後,如果哪天你覺得自己走的夠遠了,或許還可以自己試著寫一下。”

張姓少年點了點頭,認真道:“我記住了。”

範梧忽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記住。如果你將來寫書的話,千萬要慎重,而且寫的盡量簡潔易懂些。因為將來你寫完的書,可能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去讀,甚至還要背誦,說不定考試的時候還要考!所以如果你寫的很難懂的話,會讓以後看你書的那些人,覺得特別難受。”

張姓少年再次點了點頭。不過在他看來,先生此刻說的,肯定是一句玩笑話。自己就算真有能寫書的那天,當真會有人去讀嗎?

範梧看到少年的這個神情,不禁有些無奈,知道剛剛自己的這句話,少年肯定沒往心裏去。範梧不禁為將來的讀書人們感到無奈。姚老頭臨終之前,曾以畢生的天機術積累,幫範梧看到了一角未來。範梧也是因此才明白,姚老頭眼裏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在姚老頭給他展示的那個未來裏,很多很多年以後,當身旁這個張姓少年,已經被後世讀書人尊稱為張聖人,甚至加了一個至聖先師頭銜的時候。天底下的讀書人,幾乎人人都要讀他說過的話,寫過的東西。

張姓少年忽然問道:“我能不能問一下,先生這次外出遠行,是有什麽事情嗎?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範梧搖了搖頭,道:“只是要去見一個朋友,應該算是朋友吧!路上可能還有些許其他的事情要做。我和這個朋友,彼此觀念有些不同。我始終認為,人的道德,應該比約束行為的律令更加重要。而他的看法,則正好相反。所以,我們去共同做一件事,看看我們誰的觀點是對的。”

“你覺得,這兩個誰更重要?”

張姓少年有些愕然。這幾年來,這還是先生第一次問自己問題。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正色道:“我覺得先生是對的。因為一個人到底要做什麽,始終是自己說了算的。所以,真正能夠約束一個人的,還是其自身的道德。”

範梧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道:“我的這個問題,你不妨以後有機會多想想,其實很有意思。你可以想一想,有哪些道理現在是對的,以後也是對的。想想什麽樣的道理,才能讓人們的道德有所提升。人之所需,到底是什麽。”

範梧的這番話,多少有些霧裏藏花,讓少年有些不知所雲,不過少年還是認真的記了下來。

範梧忽然笑著說道:“其實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學生。我真的很想做你師父,可惜我沒這個能力。”見到少年剛要說話,範梧連連擺手道:“當然,不是你做的不好。只是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授業解惑,對你我都能做得到。但是傳道二字,我委實是有心無力。而且我也不認為,誰有這個資格。”

在這句話之後,範梧又說了一句讓少年覺得莫名其妙的話:“現在這個天下,所有對以後很重要的人,都在舞臺中心,或者靠近舞臺中心。唯有你,離得有點遠,不過這也是件好事。”

“張堯,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世道,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很糟。但大體上來說,總歸是越來越好的。以後你如果外出遠游,行萬裏路,可能會看到各種各樣的事情。但你要明白,這些事情,都只是這世道的某一個面而已,不能真正代表這個世道。”

範梧輕輕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說什麽。只是想到這個平靜的小村子,未來可能會被大離北上所帶來的戰火覆蓋,頓時就覺得有些遺憾。

最後,這對師生即將分開之前,張堯的一句話,卻讓範梧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我記得您說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輩修士,於天地間不過草木蜉蝣。朝暮春秋之間,已成過往。我剛剛一直在想,如果將來我真的有能力寫點什麽,我想把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記錄下來。這本書的名字,能不能借用一下先生您的話,就叫《春秋》?”

“當然可以啊!”

範梧大笑過後,終於恍然大悟。他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先生某次醉酒後曾和自己說,這個時代,叫做春秋時代。

“我這次走,會很久很久。過幾年你成人的時候,照理是要長輩贈字的。我應該算你半個師父,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資格,給你贈字。我覺得,扶搖這兩個字就很好。張扶搖,聽著也很順耳,你覺得怎麽樣?”

“當然很好!多謝先生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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