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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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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扶龍

弘武二十二年,才剛過年中,宮中就傳出了一個喜訊。

大離當代皇後,那位兩年前嫁到鹹安城來的天九宮宮主的孫女,替皇帝陛下生了一個兒子。

數日之後,司禮院正式昭告天下。這個名叫離侑的孩子,剛剛出生,就被立為大離太子。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下一代大離皇帝,將會同時具有雙重身份?既有大離皇族的血脈,又是天九宮最嫡系的傳人?

如果說,這些還只是坊間傳聞,不足以為證的話。那麽在很多天機士看來,這位才一出生就成為大離太子的孩子,他的出生,尤其是被封為太子,可就帶來太多的變化了。

天九宮作為體修一脈聖地的氣運,有一部分隨著這個孩子的出生,匯入了大離的整體氣數當中。但同時,大離擁有的靈力大道的氣運,則也有一部分,匯入天九宮的氣運當中。

看起來,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但實際上,這筆買賣,大離血虧。

因為,大離的整體氣數,實在是要比天九宮高了數倍不止。所以大離流失的氣運,要遠比得到的氣運多很多。

只是,天機士到底還是為數稀少,又基本都被欽天院網羅收攏。所以這個隱秘,普通修者註定是無法得知了。

但不管怎麽說,從大離的官方表態來看,這是個喜事。

於是,弘武二十二年,中州邊境的戰事,開始漸漸停止。這場已經持續了八年的血腥戰事,已經徹底榨幹了雙方的全部餘力。大離雖然始終不承認冰雪神殿對玉林兩界的控制,但如今冰原坐擁四界的局面已成事實,大離承認與否,其實都不重要了。

打到雙方都再無餘力,自然只能休戰。

這日早朝,身為大離皇帝的離平,在那位如今已是天下第二的老宦官的陪同下,聽著眼前這群大離最高層的官員們進行奏報。

離平忽然有些心煩。

放眼望去,眼前少了好幾個人。

比如作為大離當朝首輔的毅王離祚,如今正帶兵在中州北境布防。八年來從未返回過離都,前方的緊張戰事,也不允許他返回離都。

再比如那位原本代表大離皇族在朝堂上立足的慶王爺。自遠東之變以後,便自請隱退。而且在此之前,這位曾被大離官場稱為國之碩鼠的老人,將多年來積攢下的全部家財,全部以軍需之名,留給了皇帝陛下。離都官場上,很多人都說慶王這是玩了一手以退為進,散盡家財保全性命。畢竟在很長時間裏,慶王是樂北亭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如今樂北亭叛出大離,慶王自然也難辭其咎。

但離平知道,慶王這其實是在背鍋。

樂北亭的崛起,歸根到底,是前朝乾安先帝的謀劃。如果真的要追究責任,乾安帝才是首責。慶王當年收了樂北亭那麽多禮物,其實亦是乾安先帝的意思。但如今這個責任,顯然不能推到大離皇帝身上,自然就只能由慶王來一力承擔。

離平從來沒想過要追究慶王什麽責任。但慶王卻還是散盡家財,求一個心安。

在那場只有他們兩人的養心閣奏對當中,慶王最後說了一句話,讓離平對這位連續三朝打理皇族事務的同族長輩,心存敬意。

“陛下,臣這些年搜刮的這些家當,其實一個靈錢都沒花過。不是不舍得,是真的不敢,怕心裏虧欠了大離。這些年臣收下的東西,都以登記在冊,陛下閱覽後便知老臣所言非需。老臣攢這些家當,歸根到底,也是為我們大離攢的。”

“如果國都沒有了,還要家做什麽?”

有這樣的皇族長輩在,離平覺得,大離不會亡,也亡不了。

除了慶王這位國之巨鼠之外,曾經被朝野上下尊稱為果然翁的次輔餘福,自那趟西北之行以後,同樣被離平一道聖旨趕出了朝堂。在那次西北議和當中,餘福一口氣讓出了豐州、波州兩界三十年的稅賦!返回鹹安城之後,這位曾經在朝堂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差點被口水給淹死。

萬年已降,大離何時需要向一個聖地門派委曲求全。

雖說在官面上,大離是以迎娶那位天九宮女子為名義,將這兩界三十年的賦稅作為聘禮。但誰都不傻,哪怕是最底層的離都百姓,也知道這是在用錢來換取和平,換取天九宮在這時不對大離落井下石。

但是,那是兩界三十年的賦稅啊!

尤其是在當下這個特殊的時候,中州前線八年血戰,幾乎掏空了大離的家底。可偏偏在這場大戰開始之前,次輔大人卻將兩界的賦稅,都拱手送給了天九宮。這不禁讓人懷疑,餘福是不是拿了天九宮的好處,才會如此?而如果那兩界稅賦不曾給出去的話,這場收覆玉林兩界的戰爭,是不是最後就能成功了?

離平忽然意識到,乾安年間,父皇留給自己的幾位重臣,似乎都已經遠離了廟堂。如今內閣既無首輔也無次輔,只有幾位院首級的朝臣幫忙打理。但這樣的內閣,效率比起當初餘福在的時候,實在是差了太多太多,更別提乾安年間李硯山在的時候了。如今的朝堂上,依然人滿為患,但真正可用之人,卻是寥寥無幾。就連當年被視作後備輔臣的陳謹言、劉十晉等人,也都成了樂北亭的階下囚。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不能讓餘福回來。

只要餘福回來,就意味著責任在離平這個大離皇帝。在當下這個特殊的時候,大離的皇帝,是不能犯這麽嚴重的錯誤的。

退朝之後,離平返回後宮,但是在回宮的路上,離平突然止步,看向身旁的老宦官。

“朕記得,影衛之前傳遞過一份諜報,說聞道院那邊,有學子曾去餘府罵街?是有這麽一件事吧?”

如今常年貼身護衛離平的老宦官沈聲道:“老奴記得,是有這麽一回事。”

離平一甩衣袖,冷笑道:“回頭讓影衛處理掉這些人,記住,要讓他們暴斃而亡,不要留下什麽痕跡,更不要讓有心人將他們的死牽扯到果然翁身上。”

“是。”

走出很遠之後,離平顯得有些落寞。

“果然翁,是朕對不起啊……”

……

在鹹安城外,有座清幽的小院,院裏有個老先生。老先生脾氣頂好,喜歡每天坐在門口曬太陽。老先生似乎是見過世面的,肚子裏的故事是真多。所以每當老先生坐在家門口曬太陽的時候,總會圍過來一堆小孩子,圍著老人讓他講故事。

老人脾氣是真的好,從來沒有一次拒絕過,也從來沒有一次讓人失望過。

大夥只知道,老人姓餘,卻不知老人名字。

因為當年鹹安城外那場仙戰的關系,鹹安城外的山根水源,基本上都被打廢了。所以,不管城內靈氣如何豐富,城外卻是真正的貧苦地方,只有底層修者,才願意在城外居住。而且,當年那場仙戰,將鹹安城外萬裏方圓的所有生靈,盡皆絕滅。如今這些修者,都是最近這十幾年內,陸續遷過來的。

所以,也沒誰會過問老人的來歷。

老人似乎並沒有什麽朋友,至少老人從兩年前搬過來之後,大夥就沒見過有人來拜訪過這座小院。

不過,今日小院倒是來了一個客人。只是見到這位客人的鄰居們,大概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廟堂上的慶王爺聯想到一起。

廟堂之高,江湖之遠?

也許就在身邊而已。

“這座小院,倒是清靜,我現在已經開始想,要不要搬過來,和你做個鄰居了?”

慶王爺瞧了眼小院外,院門沒關,透過街道能看到不遠處那座小型市集。有些小商小販,聚集在此。有些人會覺得此地喧鬧,但慶王爺只會覺得這裏清靜。

餘福沈吟半晌,然後一句話讓慶王爺這位宗室之首頓時無語:“你過來幹嘛?給我燙頭嗎?”

真是個冷笑話。

兩位老友相坐無言許久。以往在內閣,兩人總是有說不完的公事,吵不完的官司。但眼下,當兩人都遠離朝堂之後,卻發現已經無從聊起。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沒有生活。

“如果陛下始終不召你回去,你真的打算老死在這裏?”

對於慶王爺的這個問題,餘福只是點了點頭,道:“可惜,王爺死後是要進宗室陵寢的,大概是享受不到我這個待遇了。”

“可你想沒想過,如今你我皆已遠離朝堂,離祚又身在中州北境。整個內閣,在我看來,如今就是一個草棚子,如何替陛下謀劃大事?”

慶王爺忽然小心翼翼的問道:“你這些年,當真沒發現什麽好材料,可以磨練一下之後,堪當大任?不說替陛下謀萬世之基,起碼可以幫陛下分憂,讓陛下能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

已經從朝堂上隱退兩年的次輔大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身前的幾株雜草,連根拔起。

“在我看來,大離朝堂上的這些官員,可以分為四類。”

“第一類,無術亦無道。這種人啊,絕不能身居高位。否則的話,就容易德不配位。既會給自己帶來災禍,也會給大離帶來損失。不過,這種人還不能不用。因為天底下絕大多數,都是這種人。偏偏這些人當中,很多又沒有自知之明,總是心比天高,最後卻是命比紙薄。”

“第二類,有道卻無術,你我都是這類人。都有開萬世之太平的心,卻沒有這個力。你我二人,可以做輔助,卻不能真正堪當大任,做那謀全局之人。論起手段,實在是不行。當然,不光你我,毅王爺也算此類。”

“第三類,有術卻無道。這類人也不多,但我始終覺得,那位米家的名將米晟,應該算是半個。自身本事或許有,就算沒有那替蒼生謀福祉的能力,自身總還有些力量,可以影響到大勢。但這種人,想去做點什麽,但是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若是沒有機會倒也還好,如果機緣巧合的話,就有可能誤入歧途。有本事的人,一旦走上錯路,造成的損失反倒比那些沒本事的更大。”

“至於第四類,有道亦有術,大離歷史上也沒出過幾個。我覺得,我們見過的,也就姚先生和李硯山能夠算得上。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有足夠的能力。雖然姚先生叛出了大離,公言也被蓋棺定論。但我還是覺得,他們才是真的為大離好,或者說為天下好。當然,直到今天,我也說不準姚先生做了那麽多,到底是為了什麽,甚至還不惜挑起那場仙戰。”

“這四類人,你覺得我能留下哪一種?像李硯山那樣的就別想了,幾百年恐怕也就出一個。像米晟那樣的,多了就是禍害。像我們這樣的,不是沒有,但是想要堪當大任,需要磨練。想要替陛下謀大局,就得放在內閣裏去磨。想要空降一個能夠把一些都打理妥當的,你覺得有可能?”

慶王聽到這裏,已是無奈的點頭。餘福又道:“我們退一步,才能給後來者讓出位置。說到底,我們都是老臣,有我們在,陛下或許會覺得心安,但是總會有一種倚重的心理。只有我們退下來,陛下才能自己試著去獨掌大權,提拔最適合自己的閣臣。”

“你覺得,比之歷代先帝,如今的陛下,如何?”

這個問題,已經有些大不敬的意味。但曾經身為宗室之長的慶王爺,卻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反倒是思考了許久後,回答道:“嘉裕、乾安、弘武三朝,就算得上是有道之君。這一點,我沒有任何恭維。說句不敬之言,比之歷史上其他人,這三位都算是頂好的。”

“那就夠了。”

餘福忽然起身,鄭重道:“既然陛下是雄才大略之輩,我們就該把這個舞臺讓給陛下,讓陛下自己的去發揮。你應該註意到,這幾年,連太後娘娘,上朝的次數都已經越來越少,這何嘗不是在給陛下騰位置?”

“至於天下,這局棋才不過剛剛下完先手,還未至中盤,你急什麽?”

慶王聞言,眼前頓時一亮,道:“你是說南邊,可能會再出現什麽變化?”

“我只知道,妖族在這三百年內,是一定會大舉北上,為自己爭一個大道。就算擋下冰原這一手,我們有負半局。但是南邊呢?我們仍是勝算較大!”

“與其擔心陛下,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活到那個時候。”

被一番開導之後,慶王爺心情卻是好了許多。

“替陛下背這個鍋,你當真沒有半點後悔?”

“你這個連全部家當都不要了的,也配問我這個問題?”

已經不再是朝堂之上那個次輔大人的餘福,走出小院,只覺得今天陽光格外的好。

有兩人,皆扶龍。

生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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