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玄宗戰部的穩步推進，雲莽戰事一片順利。乾安三十七年，十月初，天玄宗的南方戰部，終於抵達麗水河畔。

麗水河畔。

麗水雖不如留川河那樣，貫通數界之地，天下聞名。但在雲莽這邊，也是一條難得的大河了，幾乎貫穿了雲莽南部的大半個邊境。而對於那些上了年紀的天玄宗修者來說，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昔日天玄祖師創立天玄宗之時，那時的雲莽，便以麗水為界。麗水北邊，是雲莽；麗水南邊，是蠻荒。

不過，在後來數千年的歷史發展當中，天玄宗越來越強，逐漸越過麗水，繼續向南發展。巔峰時期，也就是雲莽天災開始之前，雲莽在麗水南部還有十四個府。

而在老一輩幸存下來的天玄宗修者記憶裏，麗水河畔，是雲莽天災時，第一場血腥戰事的開端。

河畔，有著東海病虎稱號的虎帥王虎臣，極目遠眺，望向麗水對岸。在他身邊，同樣站立著一個男人。只不過這個男人身形縹緲，除王虎臣之外，哪怕周圍幾位親衛，都看不到此人的存在。

葉朝歸。

天玄宗對外放出的消息，是葉朝歸最近一直坐鎮天玄山，指揮整個雲莽的收覆重建工作。只是不知為何，葉朝歸竟是悄悄來到了這麗水之畔。

“看到這條麗水，我就能想到那場戰事。那場戰事，我是真的親身參與了，見識過那場大戰是如何慘烈。”

王虎臣忽然張開雙臂，做擁抱狀，深呼吸一口氣。

“我好像還能聞到，昔日宗門同袍戰死在這裏的血腥味。”

一旁，葉朝歸沒有說話。

這次離開天玄山，來麗水這邊，只是出於不放心，想來看一看。至於他此次出來真正的目的地，不是南邊，而是西邊。

在葉朝歸這一代人心裏，麗水，是一個傷痛的開端。

很多人都知道，昔日那場史無前例的大獸潮，來的太過突然。就算是蠻荒，似乎也是突然決定，傾盡整個蠻荒的力量，發動這場大獸潮。所以獸潮剛剛爆發的時候，天玄宗這邊根本就猝不及防，來不及反應。或者說，短暫時間內做出的反應，根本不足以擋住這場獸潮。

所以，當時的天玄宗高層，當機立斷，做了一個決定。

放棄麗水南部的十四個府，麗水南部，不做抵抗。麗水南部十四個府內，所有成建制的戰部，全部撤回麗水以北，然後延麗水構築防線，企圖以麗水天險，擋住獸群的進攻。

當時的天玄宗，可以說是傾盡全力，打造了這條防線。雖然當時高層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想到整個雲莽會全部淪陷。但這條麗水防線，當時仍是幾乎寄托了所有人的希望。

所有都只有一個想法。

萬一，能擋住呢？

為了這個萬一，當時天玄宗，可謂是下了血本。麗水防線，並沒有留川河防線那麽長，再加上當時天玄宗的傾力而為。所以，當年的麗水防線，比之如今的留川河防線，絕對是只強不弱的。

之後的事情，就天下皆知了，註定會成為以後史書上繞不過的一筆。這條幾乎傾註了整個天玄宗全部希望的麗水防線，僅僅守了幾個月之後，便徹底被破。當時一支妖族精銳忽然出現在麗水防線背後，雙面夾擊之後，麗水防線終於出現漏洞。這個漏洞，就如同大堤上的一個口子，只要開了一個口子，整條堤壩就離徹底毀掉不遠了。

除非，能在極短時間內，補上這個漏洞。

葉朝歸和王虎臣都知道，當時天玄宗並非沒有這樣做過，而且還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甚至有兩位返虛老祖，都直接在防線漏洞處自爆引來天劫，只為能堵上這個缺口。但是最後，天玄宗方面的種種手段，依然失效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麗水防線被破。

失去麗水防線之後，整個雲莽，便如同一個被徹底撕開衣服的嬌柔小娘，只能任由這場獸潮，席卷整個雲莽。

“其實，在我躋身名將之列以後，這些年我曾重覆很多次去推演那場麗水攻防戰。”

王虎臣忽然語氣凝重了許多，沈聲道：“但是，隨著覆盤次數的增多，我越來越發現，雖然當年阻擊註定要失敗，但那個過程卻不對！”

“當年麗水之戰時，我只是一個偏將，有些過於隱秘的事情，我並不知曉。”王虎臣忽然看向身旁的葉朝歸，詢問道：“你知道，當年我們到底是怎麽輸的嗎？還有，妖族那邊發動獸潮之前，我們真的就一點情報都沒有收到嗎？”

面對王虎臣的詢問，葉朝歸終於無法在繼續沈默，他只是搖了搖頭。

“當年我也不過只是門派弟子而已，很多最高層的密辛，我亦無權得知。你知道，當年包括我師父在內，幾位謀劃全局的宗門長輩，都已經戰死在雲莽天災當中。所以當年有些謀劃，註定無從得知了。”

葉朝歸的當然知道，王虎臣是在懷疑，當年天玄宗是不是高層出了什麽問題，比如出現叛徒之類的，才導致發生了後來的一些事情，使得麗水防線在極短時間內便被破掉。葉朝歸並非沒有這樣的猜想，可是他不願去深究。

畢竟，當年有資格涉足謀劃這些事情的高層，全部都已經戰死在天玄山外的，無一幸存。

葉朝歸更願意相信，他們是在為宗門謀劃著什麽，只可惜棋差一招，反倒加速了雲莽的淪陷。亦或者，是那位已經坐化的姚老頭，做了某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勾當。

雲莽天災，雖然只是涉及雲莽一地的災難。但若細究起來的話，背後的黑手實在太多，根本就斬不絕。

葉朝歸寧願把時間花在如今天玄宗的重建上，說到底，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放心，如今，不會了。”

最終，葉朝歸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知是在說，以後不會出現高層謀劃失誤的事情；還是說不會在出現雲莽天災這樣的慘案了。

“我這次之所以繞了一個大彎，親自來麗水前線這邊看看，倒不是信不著你的能力，只是覺得自己多看兩眼，會覺得更加安心。”

“未來，這裏可能會發生的戰鬥，說不定會比當年的麗水之戰更加血腥殘酷。到時候我們承受的壓力，也可能會比昔日雲莽天災更大。”

“因為這一次，我們再也沒有退路了。”

王虎臣點了點頭，然後忽然笑了起來，道：“放心吧！別的我不敢說，有了曹家的靈晶法寶，這條防線，我將其打造成真正意義上的天下第一防線。就算留川河防線，也比不上它！”

這種近乎狂妄的自信，從王虎臣嘴裏說出來，卻只會讓人覺得安心。

最近一段時間，很多前線戰部的主官，或許都察覺到這樣一個有意思的事情：天玄宗後方補給來的靈晶和靈晶法寶，忽然一下子增加了近三成。

如果是一個戰部的話，倒也沒什麽。可是，想想遍布於整個雲莽大地上的所有天玄宗戰部，全都增加三成補給的話。那這件事的背後，可就相當恐怖了。

對此，天玄宗只是對外宣稱，說在東海發現了一條巨型靈晶礦脈，曹家又開始加大對天玄宗支持的力度。只不過礦脈當中出產的靈晶，雜質較多，這些靈晶無法用於修行，只能用來趨勢靈晶法寶。

只要極少數的天玄宗最頂層的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晶林計劃’的存在。

這裏面，便包括王虎臣，當然，他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

王虎臣只知道，宗門秘密進行了一個計劃，可以大量生產出靈晶來。宗門以此和曹家達成了一個協議，未來很多年裏，每年天玄宗需要定量向曹家支付一定數量的靈晶。這個數量，如果被宣揚出來的話，足以大到讓整個修真界失聲。而曹家方面，則要源源不斷的提供靈晶法寶給天玄宗。

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如今的天玄宗，缺少靈晶法寶，來減少傷亡。而且，接下來構建麗水防線，所需的靈晶法寶，一樣是一個天文數字。這個數字，大到原本王虎臣覺得，就算把如今天玄宗的全部家底都砸出來也不夠的地步。但是，隨著這樁買賣的成功，王虎臣卻有了足夠的把握，將這條完全由靈晶法寶打造的防線，徹底建造出來。

而這個交易達成的契機，便是遠在離都的衛易，和曹圻的那樁婚約了。

“接下來，南部戰場就交給你了。離萬年之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們需要盡可能的將所有準備做到最好。”

葉朝歸一邊說著，一邊朝麗水對岸望了一眼。

葉朝歸知道，如今河對岸的蠻荒，已經徹底打的開鍋了。相比修真界這邊的洶湧暗流，妖族那邊，是真的直接開始了正面廝殺。

導致如今妖族局面發生的，正是當年葉朝歸借天玄山開啟一事，引爆了整個蠻荒的氣運。可以說，葉朝歸是如今妖族殘酷內戰的最大推手之一。

“西邊的落霞島，已經開始逐步撤出雲莽。如今，我們和落霞島關系同樣微妙，我需要親自坐鎮，以保證天玄宗的戰部，不會和落霞島方面產生大的摩擦。”

……

如今的蠻荒，已經混亂到無以覆加的地步。如果說，之前幾大皇族還顧忌一些東西，自己不曾下場，只是扶持一些代理族群進行征戰的話。那麽過去的半年裏，就連五大皇族，都已親自下場，不顧一切的開始征戰了。

在這場持續了近十年的妖族內戰當中，無數妖族喪命，很多族群更是直接被滅族。但同時，在這種殘酷的戰鬥當中，幾個龐大的妖族聯盟，也開始徹底成型。

他們在瓜分整個蠻荒！

到了這時候，就算是最底層的妖族普通民眾，似乎也能察覺到事情真相了。

在這場妖族內戰當中，整個蠻荒，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避免。就連昔日的妖族聖城，如今也不是那麽的太平。最高議會早已名存實亡，雖然聖城執法隊還在，但威懾力早已削弱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所以，如今即便是在這座妖族聖城內，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打鬥的事件。

對於這些打鬥的事情，只要不是殃及太廣的話，就連城內的執法隊，都不會過問。沒法子，隨著妖族內戰越來越殘酷，很多原屬於執法隊的頂尖大能，早已回歸的各自的族群。如今的執法隊，只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在聖城內，有一座偏僻宅院，始終無人敢來打擾。

這座小院，原本是某個排名一百多的族群，在城內的一處產業。不過那一日，當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老頭出現，蠻橫的將院子裏所有妖族都扔出去以後，這座宅院，便成了他的產業。

再之後，那個族群知曉了他的身份，不但沒有敢報覆，反倒是派妖族去上門詢問，還需不需要別的服務。可惜最後熱臉貼了冷屁股，被老者一巴掌全都刪了出來。在那之後，原本還在觀望著的聖城其他勢力，有些本來還想著能不能想辦法招攬老者的，也都熄了這個心思，只是嚴令下面，絕不可以去打擾這裏。

這座宅院，其實只有兩個妖族。

一個是雁寶，昔日的妖族第一聖子；另一個，則是姚老頭那張天下十強榜單當中，排名第一的虬髯老祖。

“該教你的，都教給你了，老夫也算在這世間留下了傳承。至於將來你會不會早死，會不會讓老夫的傳承斷了，老夫沒興趣知道。”

這一日，當白發老者教給雁寶最後一段法門之後，忽然起身，轉身朝院門走去。

“師父……”

雁寶起身，本想問‘師父您要去哪’？但是最後，這句話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在老者眼裏，他只是他找來留下傳承的一個載體而已。至於弟子的身份，他真的需要弟子嗎？

不過，高大老者在最後臨走出院門之前，還是微微停住了腳步。然後，忽然說道：“跟我走一段，送我一程，算我沒白教你。”

“嗯！”

雁寶重重點頭，然後跟在老者身後，大踏步離開這座院子。

師徒兩個，一路走過如今已經相當冷清的聖城街道，都沒有開口。

直到，一尊偉岸的石碑，出現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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