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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大朝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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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自乾安二年以來,三十年未曾召開過的大朝會,不光牽動著鹹安城修士的心,也讓整個天下為之關註。

很快,等到各項有關這場大朝會的消息流傳出來,天下震動。

出身京城米家的恭妃,被冊封為皇後,母儀天下。

米家的絕世戰將米晟,即日離京,外放豐州。

早年曾出身李硯山門下的陳謹言,由原本的通政院副院首,擢升為玉州巡閱使,巡查玉州,擇日離京。

各界的將軍、界主,亦有大量的人事調動。

……

一條條政令,每一條放在平時,都是足以徹底改變離都的廟堂走向。但是,當這些政令同時發出來以後,大家卻感覺有些麻木了。

難不成,陛下是打算將之前三十年都不曾展現出的勤勉,在這一天全都展現出來嗎?

問題是,陛下難道就沒想過,如此大規模的人事調動,對離都乃至整個大離直轄十界,到底會有多大的沖擊嗎?要知道,皇帝陛下這次提到的人事變動,至少也是正三品以上。這些官員,不管是在地方還是在京城,哪一個不是身兼要務?一下子調動了這麽多人,會涉及到多少人和事?事後又會引來怎樣的變化?

沒有人知道。

不過,當這場大朝會結束之後,人們開始細細反覆琢磨這些政令的時候,大家漸漸發現,這些看似亂七八糟的人事調動背後,似乎每一個調動,都不是心血來潮的隨意調換,而是另有深意。

而且,這其中的深意,深不見底。

隨著一聲尖細嗓音的響起,一聲‘無事退朝’,這場乾安年間有史以來最特殊的大朝,終於正式結束。同時,大家還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那就是接下來的時間,會暫時恢覆往日的廷講和朝議。這意味著,皇帝陛下連續三十多年不上朝的記錄,將會就此終結。

大朝會結束以後,朝臣們沿著那條鹹安城中軸線一路步行,通過大安門離開宮城。在這一路上,大家相互紮堆。這個時候,紮堆的地方就很有講究了。

不說那些遠道而來的諸界界主、經略使、將軍,單說這些離都官員,彼此之間關系便錯綜覆雜。如今的離都廟堂之上,以首輔李硯山為首的這座山頭最大。朝中很多年輕官員,皆是被首輔大人提拔栽培出來。這些官員,自然以李硯山為首,被稱之為李黨。李黨之外,次輔餘福因為早年曾擔任過聞道院的院首,很多出身聞道院的學子,則是以餘福這位座師為首,也可以稱之為餘黨。

除此之外,以慶王爺為首的一幹宗室勳貴,則可稱之為慶王黨。其他幾位閣臣,亦是皆有朋黨。

話說回來,官做到他們這個位置,不管想不想做事,手底下都會聚集一堆人。就算大佬沒有結黨營私之心,下面的人為了自己的禮儀,往往也會相互勾連,形成一張誰也逃不脫的關系大網。

當然,結黨,未必就要營私。

比如這些年來除了兒子一事之外,一直極受人尊敬的首輔大人。雖然手底下依附者眾多,但首輔大人卻從不偏私。哪怕是身為李黨最得意門生,如今已經外派玉州的陳謹言,以往只要犯錯,首輔大人一樣重罰。

然而,以幾位閣臣為首劃分的山頭,其實只是一種粗略劃分而已。離都朝堂上的真正脈絡,遠比這些要覆雜太多。比如說,以三位皇子各自為首的幾大皇子黨,以京城幾大家族為核心的幾大世家黨,還有以是否早年入學聞道院的院派和非院派……

許許多多的關系,將整個離都朝堂罩在其中。便是皇帝陛下,也逃不出這張大網。

在這場大朝會之後,大家走出宮城時,那種三三兩兩的抱團離開,無疑便是最好的寫照。

遠道而來的十界界主、經略使、將軍,雖然是地方上的大佬,但並不意味著在朝中沒有關系。比如身兼遠東經略使和將軍兩職的樂北亭,便和他那位親家慶王爺走在一起。讓人覺得耐人尋味的是,那位遠東界主,論輩分當今陛下都要叫一聲叔爺的離姓王爺,竟然也站在樂北亭身邊。更為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就連那位原本被門生簇擁離開的次輔餘福,竟然也快走兩步,和他們三人並肩離開。

按大離吏制,各地界主,皆需由離姓皇族擔任,而且需要返虛期的修為才行。在皇族內部,想要找出十位返虛期的皇族,並不算難。不過,這些王爺到了地方上之後,因為返虛期無法太過幹預紅塵,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幫大離鎮壓一界氣運,或者處理一些封號真人以上的事情。所以,對於一般的修士或者大離官員來說,界主府就顯得尊貴卻又略顯神秘。

而處理政務的經略使府,以及負責軍務的將軍府,大家打交道的機會更多一些,則相對更加熟悉。

在遠東,這種情勢則更加明顯。因為樂北亭是同時身兼經略使與將軍兩職,而身為界主的這位離姓老王爺,則是根本不太喜歡管事。如此一來,樂北亭就像是真正的遠東之主了。

有關樂北亭的這個布置,大家原本就沒太看明白,因為這本就有違慣例。如今看到這位遠東界主都和他並肩而立,雙方關系又顯得極好,這就更讓大家摸不清腦袋了。

這不合常理啊!

走出太元殿好遠之後,樂北亭忽然回頭望了望。這座太元宮,占地其實並不算大,只有方圓十裏而已。便是在寸土寸晶的離都,家裏比這更氣派的,也是比比皆是。但實際上,這座太元宮,也就是看起來很小而已。在那宮城之內,其實隱藏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秘境、福地、洞天。其中最大的那座玉皇秘境,更是被稱為修真界第一洞天,內部空間近三千裏。

皇帝的後宮,便位於這座洞天當中。而這三十年來,明面上皇帝陛下也一直呆在裏面。

“這應該是北亭你第一次來參見大朝會吧?”旁邊那位一直笑呵呵的老王爺,那位遠東界主,見到樂北亭回頭以後,笑呵呵的道:“別說是你啦,就算是老夫,上次參加這種估摸的大朝會,也是百來年以前的事情了。不過沒關系,北亭你還年輕,以後想來還有的是機會。”

樂北亭憨憨一笑。

剛剛走過來並肩而立的餘福忽然開口道:“在鹹安城官員當中,從大安門到太元殿的這段路,被稱為天路。意思是一步一階,一階一層天。絕大多數京官,走一輩子之後,或許也只能在其中走出幾步而已。不過,我當年情況特殊,是沒這樣的感受,兩位王爺就更是如此了。至於北亭你啊,也沒這樣的機會嘍!”

四人皆是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樂北亭再次回望一眼,看了眼那座太元殿。正如餘福所說,他如今還十分年輕,便已看到了大離官場上最高的風景。那麽以後的幾百年裏,自己會不會有望更進一步,再上一個臺階呢?

如今他已是身兼遠東經略使和將軍兩職,若是再上一個臺階,又該是什麽層次?

人的野心,總是沒有止境的。

相比朝臣們離開這座宮城時,三五成堆的景象。首輔大人卻如同往常一樣,之身走出,形單影只。

若是以往,大家只會覺得,是首輔大人風霜高潔,不屑與他人為伍。放眼廟堂之上,又有幾個真正有資格和李硯山並肩而立呢?

但是近日,獨自離開的首輔大人,卻給人一種日落西山的感覺。仿佛這輪已經照耀鹹安城三十年的大日,終於開始有了西落的跡象。

孤立無援。

這並不是什麽錯覺,從近來的一些跡象來看,首輔大人的位置,似乎真的沒那麽穩了。比如在今日這場大朝會上,李黨最得意的後輩陳謹言外放玉州,便是一個明證。實際上,自從去年年中開始,李黨的一些骨幹成員,便開始因為各種原因,紛紛被外調到其他修煉界,或者平掉如其他幾位廟堂大佬的各自山頭。原本當時大家還以為,是首輔大人不滿足於當下的權勢,想要進一步讓門人占領整座廟堂的舉動。但現在看來,事情恐怕遠沒有那麽簡單。

欲殺大樹,先除其枝,再廢其根。

若是李黨的這些中堅骨幹,全都被調離京城,或是平調入他院。那麽李硯山這棵乾安年間廟堂上最大的參天大樹,接下來會如何?

會不會徹底枯死?

誰都不知道,那位剛剛重開廷議的皇帝陛下,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在很多大佬都離開的時候,三位皇子離開的相對較晚。這主要是因為,大朝會的時候,皇子是站在最前面的。當今陛下共有三子,大皇子年齡最長,修為最高,但其母親,只是當年皇帝陛下還是信王的時候,信王府上的的一個侍女,在某次信王殿下醉酒之後被寵幸。後來因為有了這位大皇子,這才母憑子貴,被正式納為妃子。但總的來說,家世背景什麽的,近乎於無。

不過好在,大皇子本人十分寬厚,修行天分又極好。在這場大朝會之前,一直也和其他兩位兄弟勢均力敵。

二皇子的母親,是雲州那邊一個強大的一等門派掌門的獨女。所以,論起母親那邊的背景,二皇子要比大皇子強上很多。但是,二皇子的母族勢力,畢竟多在雲州那邊,在鹹安城這邊能夠起到的臂助作用,實在是有限。

至於三皇子,母族為京城米家,母族臂助最大。只可惜三皇子年齡最小,不管是修為還是用心經營的勢力,都比不上兩位哥哥,這也是三皇子最大的弱項。不過,在這次大朝會之後,隨著那位米家女子被冊封為後,這場皇子之間的暗鬥,可以說是徹底宣告結束了。

因為那位米家女子成了皇後之後,三皇子離景平,就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嫡子了。

離景平離開太元殿的時候,身邊只跟著一個人,那就是米家的那位名將米晟。論輩分,離景平要喊米晟一句舅舅,只不過米晟和那位米家出身的皇後,只是同族,血脈關系較遠,離景平和這位米家名將也就只是名義上的輩分,但這並不妨礙整個米家,站在三皇子這一頭。

至於其他兩位哥哥,走出太元殿的時候,身邊簇擁著更多的人。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位皇子的未來,應該也就止步於一界之主了。而兩位皇子身邊的這些人,雖說沒有在這場朝會之後,馬上背棄舊主,但他們的分量,加在一起,或許也不如三皇子身邊一個米晟。

在走出大安門之前,三皇子同樣富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眼身後雄偉的太元殿。

將來的他,應該也會坐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米晟見到三皇子離景平的動作後,心中瞬間明了全部,忽然開口道:“這次大朝會之後,我就要離京前往豐州,去震懾禦靈宗和天九宮。至於殿下,米晟在先前的奏對當中,已經提到了殿下,希望殿下能夠和米晟一起前往豐州。不過,陛下只說了等等看,並未給出明確的答覆。”

離景平轉頭看向自己的這位族舅,目光中盡是深意。

……

這場大朝會之後的散朝,每一個離開的人,心裏都想著不同的事情。而這些人,幾乎就等於是整個大離最高處的權力場了。

若是能將他們每一個人都分析清楚,那也就掌握了整個大離高層的權力脈絡;若是這些人死掉一半,那估計明天蠻荒就能攻破留川河,禍亂內地。

在所有朝臣們都離開太元殿之後,有一個男人,最後離開。

自然就是皇帝陛下本人了。

大離皇帝離祚,在這場大朝會結束之後,一直坐在皇座上。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太元殿,他才緩緩走出殿門,站在臺階上,看著那些離去臣工們的背影,一個一個的看過去。

最後,皇帝陛下的目光,落在了即將走出大安門的那位首輔大人的背影上。

“袞袞諸公,各得其所;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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