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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小和尚和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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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場其實十分‘驚心動魄’的茶會上,有兩個人,自始至終,從未出手。

一個,是出身禦靈宗的洛胡安。

另一個,是代表珈藍寺的年輕僧人恒秀。

前者,並非不想出手,委實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出身禦靈宗的洛胡安,一身本事,大半都在靈獸身上。對敵當時已經消耗大半的衛易,不管洛胡安用不用靈獸,似乎都十分為難。而等到衛易和宋牧都打過了之後,剩下的那些天玄宗的弟子,則沒有了讓洛胡安出手的資格。

就算打贏了,或者說碾壓了,又能如何呢?身為禦靈宗當代首席弟子,只要沒真正跟衛易或者宋牧兩人交手,都未免有些以大欺小的嫌疑。

所以最終,洛胡安並未出手。

至於後者,那位身份來歷都十分神秘的僧人恒秀,則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之所以說琢磨不透,是因為不管在哪一家的情報上,有關這位年輕禪修的信息,都少的可憐。

大家只知道,這名年輕禪修,出自禪修八脈之一的圓臺寺。除此之外,關於他的情報,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沒有人知道,這個恒秀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當然,這絕不意味,大家就會輕視恒秀。畢竟,恒秀周天境的修為,那可是做不得假的。而且,恒秀也絕不是那種單純用資源堆積出來的周天,自身根基無比紮實。所以,大家都懷疑,這位年輕僧人,應該是禪修內部隱藏培養的厲害角色。直到最近,才允許出來行走天下。

至於他的本事到底如何,因為當日不曾出手,所以大家也無從判斷。

不過,很多有心之人卻註意到。在珈藍寺使團當中,這位年輕禪修雖然修為最低,但其他禪修卻頗為尊重他。幾位返虛期的禪修,在他面前也沒有如何威嚴,反倒是有點平等相待的意思。如果是只有其中一位兩位,那還可以用佛法高深四字解釋。但幾位返虛禪修皆是如此,這可就耐人尋味了。

茶會結束之後,這位年輕禪修,返回了珈藍寺使團所住的小島。然後,便一直坐在島上的某片礁石灘塗上,很隨意的坐下來參禪打坐,就這樣坐了一夜。

第二天,拂曉時分,有個光頭老人自天邊而來,最終落到了恒秀對面。

在老人出現的剎那,島上其他幾位返虛,頓時如臨大敵。但很快,等到年輕禪修恒秀搖了搖頭之後,幾位返虛這才各自收起神識,不再關註這邊。但同時,幾位返虛卻聯手將島上禁絕。

這位身穿麻衣,赤足光頭的老人,自然就是樂桓的那位老外公,昔日曾經差一點成為珈藍寺主持的老人。當老人發現,幾位珈藍寺返虛如臨大敵的時候,只是會心一笑,並未真個在意。

然後,那位年輕禪修,同樣看向這位光頭老人,輕輕咧嘴,笑容燦爛。

“自上次珈藍寺八脈辯佛一別,已經快四百年了吧?”

“這次能夠再見到你,師父真的很開心。”

一個是純陽修為,昔年曾差點坐上珈藍寺主持位置的老光頭。

一個是周天修為,來歷神秘的珈藍寺佛子。

但是後者,卻自稱是前者的師父。

看到恒秀笑意盈盈後,老光頭同樣笑了起來。然後雙手合十,執弟子禮。

“寶靜見過師父。”

對於老和尚的行禮,小和尚恒秀坦然受之。再然後,當年法號寶靜的老光頭,坐在小和尚對面,兩顆光頭對視無言。

許久之後,小和尚輕輕嘆息一聲,然後朝著面前老和尚的那顆光頭上,擡手輕敲了一下。

“癡兒啊!”

小和尚看著眼前這位已經四百年沒見的弟子,想到了很多。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眼前這顆老光頭還只是個剛入門的小和尚,而他當時已經是禪修八脈之一,凈土一脈的周天境巔峰的大德高僧,不由感慨世事無常。

很多很多年以前,當時連前朝的那位嘉裕帝,還只是個年少無知的皇子。各派壓箱底的老古董們,還曾親眼見過那位立下符修大道的落霞仙尊。那一年,如今的小和尚恒秀,當時則被人尊稱為解空大師。不但修為超凡脫俗,佛法更是高深莫測,而且還最擅因果之道,被視作是將來鐵定會繼承凈土一脈主持的大德羅漢。

在西漠,修為達到周天境後期,便可以被尊稱為羅漢。返虛以上,被稱之為菩薩,純陽大乘則被尊稱為佛。

那一年,凈土寺內,收了一個小和尚。小和尚的修行天分很好,在佛法上的參悟更是讓很多高手都自愧不如,很快就成了凈土寺內最優秀的年輕禪修,被當時的解空和尚,收做了弟子。

這個小和尚,法號寶靜。

接下來的百年裏,作為師父的解空和尚,不出所料,順利躋身返虛,成了一位佛門菩薩。而小和尚寶靜,則是一樣順利躋身周天。然後按照凈土一脈的規矩,走出佛寺,成了一名佛門行走,要往其他修煉界傳法。

然後,便又是百年。

這百年當中,寶靜去過北方無邊無際的草原,到過洶湧澎湃的留川河上,也去過那座號稱天下正統的鹹安城,更去過大大小小無數的村寨城坊。甚至就連蠻荒,寶靜一樣也去過。他曾遠遠望見過那座聖城的偉岸,更見過南海的一望無垠。

當然,他還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和妖。

然而,就是這百年行走當中,曾經被視作凈土一脈最為優秀的年輕弟子的他,卻開始漸漸對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佛法,逐漸懷疑了起來。

他曾見過,一名身懷六甲的妖族,在吃人之後,將那人的屍骨掩埋起來,立下一個墳冢;

他曾見過,有女子自己賣身煙花之地,做那皮肉生意。然而所賺靈錢,卻只是為了養活自己那剛剛滿月的孩子;

他曾見過,某位在鹹安城身居高位的大官老爺,為了自己的清名,心甘情願親手打殺了自己當街殺人的兒子;

……

於是寶靜漸漸發現,那些自己能夠倒背如流的佛家經典,似乎可以解釋這些事情,卻不能解決這些事情!

終有一日,寶靜瘋了。

當時的寶靜,已是周天境後期的修為,一位真正的佛門羅漢。但是,卻瘋了!

最終,老和尚解空找到了他,然後親自將他帶回了珈藍寺。

回到珈藍寺後,半瘋半傻的寶靜,便坐到了寺內一株菩提樹下,一坐就又是百年。直到枯坐百年之後,寶靜忽然睜開了眼睛,再然後,便一步入了返虛,成了一位佛門菩薩。

但是,成了佛門菩薩的寶靜,卻與當年大不相同。他悟出了一套專屬自己的佛法,與禪修八脈的思想,都背道而馳。當時凈土一脈,無數大德高僧,包括解空和尚本人,都無法在辯佛一事上勝過寶靜。甚至有幾位禪修,在和寶靜辯佛之後,自身道心崩潰,竟是信奉其寶靜的佛法來。

成為菩薩之後的寶靜,成了寺內很多禪修眼中的異端。至於他的那套佛法,更是被大家視作歪理邪說,一度揚言要鎮壓了他。

被寺內禪修如此對待的寶靜,當日只是哈哈大笑,然後離寺而去。

自此之後,凈土寺內少了一位菩薩,西漠多了一位妖僧。他殺生、貪財、嗜酒,甚至還娶了個媳婦。如果只是這些,他最後的結果,或許只是被西漠某位真正的大能前輩,直接以大神通鎮壓,自此之後,再也無法見天日。甚至有很大可能,出手鎮壓他的,就是他的師父解空和尚本人。

但是!

寶靜和尚,每次犯戒之後,都會留在原地,只等有大德禪修前來與他辯佛。而最終,每次辯佛之後,總是以寶靜和尚的佛理更勝一籌。在那百年當中,西漠不知道有多少大德高僧,被寶靜辯的陷入瘋魔。更有很多禪修,在聽過寶靜和尚的辯佛之後,竟是直接改信了寶靜的佛法!

這是整個西漠,都無法容忍的事情。

但問題在於,寶靜雖然將佛門五戒犯了個遍,卻無任何一位高僧,能夠通過辯佛將他駁倒,證明他是錯的!

明明犯了戒,但他卻是對的?如果不將寶靜和尚駁倒,那麽就算珈藍寺動用不空禪杖將其鎮壓,也一樣是徒勞無功。而在辯佛一事上,卻始終無人能真正勝過他。這就使得當時的整個西漠禪修高層,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

這期間,身為師父的解空和尚,每年都會去找寶靜辯佛。但是結果,往往都是以寶靜勝出而結束,解空和尚從未勝過一次。

再然後,就到了當年那場著名的八脈辯佛。

在那場辯佛當中,寶靜以妖僧的身份,進入那座禪修祖庭,獨自面對八脈的禪修,與之進行辯論。那場辯佛,整整持續了十天十夜。最後的結果,仍是以寶靜的勝出而結束。當時幾位參與辯佛的高僧當中,甚至有人直接當場坐化。

但是,就在那場辯佛即將結束的時候,當時的前代珈藍寺老主持,開口問了寶靜一個問題。

“昔有二僧,一貧一富,欲往珈藍而朝。貧者,托缽持杖,之身而來。富者,耗億萬資財,先置己身,再置一路所需之物。此二僧,孰先至珈藍?”

對於這個看起來和佛法很沒有關系的問題,向來辯無不勝的寶靜,卻是在枯坐了三日之後,也沒能夠給出答案。

最終,寶靜和尚只得下拜認輸。

那場辯佛,也成了禪修歷史上,最為有名的幾次辯佛之一。至於那場辯佛之後的結果,那位提出了問題的前代主持,在那場辯佛之後,不知是何原因,直接坐化於當場。而那位妖僧寶靜,據說則是被珈藍寺鎮殺了。再之後,隨著那位前代主持坐化,如今執掌珈藍寺的那位好好禪師,便成了當代的珈藍寺主持。

只是極少有人知道的是,當年那位寶靜和尚,其實並未真的被直接鎮殺,而是自行流放到了遠東,然後在遠東界內開始傳法。只傳佛法,卻不傳神通。

再之後,就是遠東的故事了。

至於那位曾經對寶靜和尚百般呵護的解空大師,後來執掌了凈土一脈,自身也成了當時西漠僅有的幾位佛陀之一。直到數十年前,坐化於凈土寺內。

最後,解空和尚施展輪回轉世之法,度過胎失之迷,保留了昔日作為解空的七八分記憶,成了如今的恒秀。

“這些年,你在遠東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小和尚恒秀,再次身後,摸了摸老和尚的那顆光頭,說道:“自轉世之後,這些年我以恒秀的身份,將你這個弟子當年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師父我現在只能說,你的佛法佛理,未必全對,但卻是不能說是全錯。”

“當然,不管是哪一種佛法佛理,歸根到底,總是一種智慧。既然是智慧,便無高下之分。我想就算是祖師在世,對於我的這句話,應該也是讚同的。”

“能夠在遠東這等末法之地,別開生面,讓更多的人心存善意,這就很好了。”

已是暮年的老光頭,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卻看到恒秀擺了擺手,搖了搖頭。

“師父我不想和你辯佛,也自認辯不過你。但那又何妨?我到底還是你師父,這就很好了。”

“我們師徒今日能再見面,本就是一場緣分……要不……小和尚恒秀摸了摸自己的那顆光頭,有些犯難道。按照俗世的規矩,是該喝些酒的。要不,你喝,師父我看著?”

“好嘞!”

已經幾百歲高齡的寶靜和尚,笑容燦爛的像個孩子,一如當年剛剛入寺一樣。他隨手取出一壇子酒,拍掉上面的禁制,不再正襟端坐,而是側過身,和小和尚恒秀一起,一邊看著初生的朝陽,一邊大口飲著美酒。

許久之後,當靈酒被喝光之後,老光頭起身,朝恒秀和尚再拜,然後離開了這座小島。

望著如今在禪修內部,早就可以被尊稱為一尊佛的弟子,恒秀忽然呢喃道。

“神瑞肇興,如有高賢當勝起;運光再耀,實緣久暗必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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