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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春興湖畔的李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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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樂北亭昨日信:鑒於遠東衛道軍戰部空餉情況嚴重,擬拆除原有建制,重新組建番號。”

“準。”

“樂將軍還來了戰部改制的詳細計劃,以及接下來遠東甲等戰部的換防細則,大人是否過目?”

“不必了,直接發往保和院。”

“瀟湘經略使信:瀟湘北部重華、綾餘七府遭遇重大旱災,預計今年靈谷減產四成以上。瀟湘方面請求援助,希望能從五原南部調集靈谷。”

“駁。”

“天工院今年上半年的晶炮煉制已按計劃完成,請求大人後日蒞臨檢查。”

“不必了,其他幾位大人去吧。核準一下,確定數量沒有偏差之後,直接往各地衛道軍戰部。還有,告訴他們,這次端碗的時候,要多往遠東偏一偏。樂北亭申請的條件,能滿足的盡量滿足。”

鹹安城郊外,一處巨大的莊園內。

莊園內翠綠竹林之間,微風偶起,吹的翠竹搖曳,傳來一片‘沙沙’聲。再加上不遠處竹林深處,那些充滿藝術感到不像話的雕欄畫棟,精致之中,更顯大氣。而這片面積極大,自帶如此一大片竹林莊園,正是建在一方湖邊。湖面平滑如鏡,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映照著天上的雲朵,簡直如畫一般。偶爾有一兩尾錦鯉躍起,攪動兩朵水花,平靜的湖面頓時如同一面破碎的鏡子一般,泛起陣陣漣漪。

在湖邊,有個頭微顯白絲的老先生,半靠在躺椅上,手裏不斷摩挲著一小塊青石。

除了手上摩挲青石的小動作外,老先生簡直不動如山,就如同湖邊那塊千年未動的大青石一般。偶爾睜開眼睛,眼睛裏卻盡是深邃。而在他身邊,一個中年儒士肅穆靜立,小心的奏對。至於奏對的那一件件聽上去,動則幾府一界,簡直大的沒邊了的大事。在這位老先生和中年儒士的嘴裏,卻仿佛是晚飯要不要多放一勺鹽一般。

大約奏對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中年儒士停了下來,不再說話。

然而中年儒士靜立了好一會兒之後,卻並沒有聽見和往常一樣的那一聲‘下去吧’。這位老先生不開口,他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張離開。哪怕此刻這位老先生緊閉雙目,似乎已經輕輕睡去一般,中年儒士依舊不敢有半點動作。別說叫醒老先生,或者徑直離開了,就連呼吸聲都被強迫壓了下來,生怕打擾了這位老先生酣睡一般。

小心翼翼的中年儒士,不敢擅自做出任何舉動,更不敢擅自離開。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站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一點聲音都不出。只是這樣一來,中年儒士就算修為不低,可身上的不自在,肯定是難免的了。他只能輕輕歪過頭,將目光投向面前那片水域。好在湖面風光秀麗,秀色可餐,尤其是從這個角度看這片景色,機會更是極為難得。中年儒士望著遠處的湖光秀色,亦覺得心曠神怡,完全沈浸進去。如此一來,註意力被轉移,倒也不算那麽難捱了。

這片水域名為春興湖,是離都郊外一處極為有名的所在。尤其是清晨時分的‘春興旭日’,更是被稱作離都八景之一。春興湖畔,觀旭日東升,千年以來,不知有多少聞道院的學子駐足湖邊,以此為題,寫下一片片華麗辭藻,流傳於世。觀春興旭日而作文,這甚至已經成為了聞道院學子的一個傳統,一個固定的題目。

中年儒士早年其實也算是出身聞道院,只不過在聞道院呆的時間並不長而已。他作文的本事,稀松平常,實在是寫不出什麽名震離都的大作。單以行文成賦的本事而言,在一些文采驚艷的同期學子眼裏,這個原本身份低微的外鄉佬,簡直連他們多瞧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一想到當年在聞道院的諸事,中年儒士瞬間便回憶起了很多。他想到了當年在聞道院的苦讀修行,想到了那些天資卓絕的同期學子對他的不屑一顧,想到了當年剛從聞道院畢業,他被大人點中的時候,多少同學心中嫉羨卻又不情願的特意來與之交好。再到後來他進入通政院後,卻只是一個最底層的小小行知,無人問津。

當年離開家鄉,遠赴萬裏之外,何等雄心壯志?可是進入通政院後,卻只能做一個整理公文的最底層行知。眼看著當年和自己同時走出聞道院的學員們,一個個步步高升,施展自己的抱負和志向。

個中悲涼,唯有自知。

“敬之,今日公務可還算繁忙?”

中年儒士正在浮想聯翩,耳邊忽然傳來老先生的一句問話,讓他瞬間從回憶中脫離了出來。

“尚有幾份來自蜀州的公文不曾整理。”

中年儒士回答的戰戰兢兢,他不知道,這位老先生竟然會如此問話。

“那也還好,蜀州的事情,沒什麽要緊的,晚些也不遲。”老先生忽然起了下身,沖著旁邊指了指,對中年儒士繼續說道:“去搬個凳子來,跟老頭子說說話。”

“這……”中年儒士一時語滯,不知道這位老先生又在想著什麽。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敢拒絕這位老先生的話,小心翼翼的取過一個凳子坐下,心裏卻冷汗直流。

盡管這位老先生看起來和顏悅色,躺在靠椅上的樣子,簡直和普通鄰家大爺閑暇時,打谷場上曬曬太陽沒什麽不同。可中年儒士依舊不敢造次,更不敢有任何規矩的逾越。

在這位老先生面前,放眼整個天下,十七修煉界內,又有幾人敢於造次?

“這春興湖的景色,還好吧?”

“春興湖的景色,向來聞名天下,自然極好。”中年儒士小心回答著,更不敢多加言語。

“好是好啊!老頭子我天天在這兒看著,都不覺得膩。”老先生手裏不斷的摩挲著那塊青石,“可就是有一條不好,你說老頭子我這麽大年紀了,還一個人站著這麽好的地方,是不是會遭人恨?”

“大……大人……”中年儒士聞言,心中頓時一懍,不知道老人意欲何指,趕忙道:“大人勞苦功高,為天下諸事日日操勞,此地又是當年先帝賜下……”

“敬之你啊,就是想太多啦!”老先生忽然揮了揮手,打斷中年儒士說話。

“誰讓你說這些了?”

中年儒士頓時冷汗直流,他反覆揣測著方才大人的幾句話,想要找出其中的關鍵。他其實也一頭霧水,搞不清楚一向少言寡語的大人,今天跟他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好在老先生並沒有繼續說什麽,只是半瞇縫著眼睛,看著面前的平靜湖面。這讓中年儒士心裏稍稍放下,繼續正襟危坐,也同老先生一塊看著面前平靜的波瀾不驚。

至於在老先生面前的戰戰兢兢,中年儒士倒是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丟人的。

開玩笑,在大人面前,放眼天下,敢於平等相交的,又有幾人?

這位早年被先帝定語為‘平素少言寡語,朝臣之中,最有靜氣,每逢大事,思量之深,更如婦人’,所以私底下又被人叫做‘李寡婦’的大人。大離年號換成了乾安二字之後,又以通政院院首之位,奉上命組閣,離都朝堂之上曾有人誨之為‘站皇帝’。在離都輕輕一腳躲下,恐怕整個修真界都要地動山搖!

綽號李寡婦,名硯山,字公言。

單以權勢而言,乾安年間,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二人!

“敬之,你跟著老頭子我,應該已經滿六年了吧?”

一陣沈默之後,綽號‘李寡婦’的天下第二人,突然開口向中年儒士問道。

“下官乾安十六年春入通政院,算時間的話,確實已經五年了。”

“那我一直把你壓在這個小小行知的位子上,心裏是不是很有怨氣啊?”

老先生的問話,瞬間讓中年儒士的心沈到了谷底。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做錯了,大人居然會突然有這麽一說?中年儒士心中細細思量,自忖平日裏自己做事也算勤懇,更無半點逾越。雖然被大人壓在行知的位子上,一壓就是六年的時間,可他平日裏並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滿。

至於怨氣?

他怨氣大了去了!

中年儒士甚至在想,如果當年沒有被這位大人看中,只是以最普通的聞道院學子的身份,進入離都官場磨礪,如今的成績,應該也遠勝如今了。

“敬之你啊!有時候想得太多了,比我這個被人叫做李寡婦的老頭子,想得還多,這可不好。”老先生一眼便看穿了中年儒士的小心思,卻難得的沒有和平常一樣板著臉,調侃道:“難不成你以後,也想讓人叫你一聲‘謝寡婦’?”

說到這裏,老先生竟然戰起身來,讓中年儒士原本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六年啦!一眨眼都六年了?”老先生踱著步子,低聲自語,似乎在跟中年儒士說話,又不是在跟他說話。

“做了六年的行知啦!”

行知,是通政院裏的一個職位,只是一個傳遞和整理公文的小司。中年儒士從乾安十六年進入通政院開始,就一直在負責替大人傳遞和匯報公文。最大的職責,就是別聽錯了院對於每件公文說的是‘準’還是‘駁’。

“你大概不會知道,老夫本打算壓你二十年。”老人忽然轉過身,鄭重盯著中年儒士:“我當年之所以單獨把你挑出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你的那篇策論。而這六年,把你壓在行知的位置上,又放在老夫身邊,既是為了提升你的眼界,也是為了打磨你的心性。你出身寒門,當初離開聞道院後,若是驟然高位,只怕用不了幾年,你就會徹底廢掉。如果條件允許,老夫最少也會壓你二十年,甚至更久。”

中年儒士頓時如遭雷擊,然後便是淚流滿面。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離都早年間的傳說。

據說早年大人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被先帝壓在聞道院,一壓就是三十年!

“老夫這輩子看人少有看錯的,敬之你,萬萬也不要讓老夫失望啊”

這位有站皇帝之稱的大離通政院院首,突然停下腳步,對中年儒士正色道:“謝敬之聽令!”

“下官在!”

中年儒士心中一震,在這一刻,往昔的種種,他心中已全部明了。

“自今日起,擢升為通政院參議,巡閱兩江西南,專門負責雲道建造一事。”

“這……”中年人眼睛瞪得滾圓,他雖然知道大人的意思,但他無論如何,卻也沒想到,大人居然會一下子直接將他提升為一等執事。

“謝大人!”

中年儒士被壓制了多年的怨氣,在這一刻,一下子全部煙消雲散。

這一步,便是登天了。

“敬之,你應該知道,老夫為什麽要專門讓你巡閱兩江西南,並且專門負責監造雲道一事。”

“下官知道。”

“這件事的重要,你應該最明白老夫的心思,別讓老夫失望。”

老先生忽然笑了一下,說道:“做不好,別說是老夫的弟子。”

中年儒士瞬間呆若木雞。

第二天,中年儒士擢升通政院參議的消息,在鹹安城朝堂之上,轟然傳播開來。

從一個最底層的行知,到通政院內僅次於院首和幾位副院首的參議,絕對的一步登天。而一些有心人在得到一些內部消息,確定這位朝堂新貴是被李硯山欽點後,心中更是震驚的無以覆加。

也直到這個時候,中年儒士的名字,才第一次進入到某些離都權貴的耳朵裏。

中年儒士,姓謝,名希年,字敬之。

當那些有心人剛剛知道他的名字,希望能夠拜訪一下這個幸運兒,借機拉攏一下關系的時候。中年儒士本人,卻已經坐在了南下兩江修煉界的雲梭裏了。

比起那些看起來很‘重要’的應酬來說,中年儒士此刻心裏想的更多的,卻是如何能夠讓雲梭更快些,再快些。

在那裏,兩江修煉界西南,一個叫蒼靈府的地方,有兩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一個是他的女兒,一個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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