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始戳泡泡之前，蔔辛把剛剛得知的消息告知了時監局。

從蔔辛那裏及時得到消息的時監局上下歡呼成一片，負責人吳小姐都恨不得沖過去幫蔔辛挑破那些大水泡，但理智還是拉住了她的鞋帶，既然除了蔔辛之外的人都會受到異世界意志的影響，那麽其他人還是安分些好，免得再生出什麽變故。

出於某些特殊原因考慮，蔔辛沒有把衛知闌的事情告訴時監局，時監局這邊吳小姐也沒有把衛嵐的情況告知蔔辛，因為兩邊都在瞞著對方，反倒是很和諧。

至於衛嵐，他早在蔔辛挑破第三十個泡泡時就醒了，不但醒過來而且恢覆了理智，並且還在心裏納悶自己的腰帶為什麽紮得這麽緊……這三十個人也不全都是蔔辛的老鄉，還有些是從其他世界意外穿越過來，蔔辛劃破泡泡時，還聽到裏面的人在喃喃地說著“待我出關之後，便是飛升之時”和“不過是區區一只哥布林也想搶我女朋友嗎”之類的話，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分。

明明就身在夢裏，身在一切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夢裏，還要兢兢業業地閉關修煉和打哥布林爭女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夢想實幹家了。

醒來的衛嵐看著蔔辛忙活著上下劃拉泡泡，又聽到那些人的雄心壯志，自然是滿心疑惑，他起身走到蔔辛身邊：“你在做什麽？”

蔔辛嚇了一跳，跳著轉了個身：“哎呀你……你醒了啊……”

衛嵐並不是有意的，下意識地漏出了歉意的笑容，可這在蔔辛看來挺奇怪，他認識的衛知闌可不是會在嚇到別人時抱有誠懇歉意的人，不過……衛知闌這麽笑還是挺好看的，那就不計較這點了吧。

“剛才有個自稱空間魔女的男人突然從天而降，他指點迷津，告訴我只要劃破所有泡泡，就可以完成任務了。”蔔辛估摸著也不用說得太詳細，就大體說了一下，反正這個衛知闌也不是和他組隊來拯救世界的，糊弄糊弄就行。

從天而降的自稱空間魔女的男人？這真的不是遇上有超能力的變態了嗎？但看蔔辛一副“我要賣力工作了暫時別和我說話”的樣子，衛嵐又不好說什麽，幹脆閉上嘴，不知又從哪裏掏出一柄長矛，幫著蔔辛一起戳泡泡。

兩人專心致志地戳泡泡，但有件事蔔辛忘了說，衛嵐又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意志會積極地完成別人的願望，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衛嵐的願望會逐漸成真，他也會漸漸失去意識。

“我感覺這裏面是最後一個老鄉，一定是的……”戳泡泡戳得有些魔怔的蔔辛惡狠狠地紮破眼前的泡泡，忐忑地看著即將流出來的人。

是樊教授，真的是最後一個。

只要把眼前這個人送回去，一切都解決了！蔔辛高興地大喊了一聲，可這個喊的動作似乎牽動了什麽神經，他的頭仿佛要爆開一般地突然開始疼痛，不消片刻蔔辛就失去了力氣，抱著頭滿地打滾。

在蔔辛身後的衛嵐早就變得迷迷糊糊，但就算如此，他還是下意識地轉身去看蔔辛的情況，可他的認知已經變得朦朧，根本意識不到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只是呆呆地看著蔔辛，然後……他露出了笑容。

蔔辛在疼痛的間隙中看到他這副樣子，暗驚出一身冷汗，立刻就明白對方這是又被世界意志蠱惑了，他心裏著急卻又無計可施，疼痛甚至不允許他有站起來的餘裕。這還不算最糟的，更糟糕的事情接著便發生了，突然之間，蔔辛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侵入，大量不知從何而來的片段在他過往的記憶裏插隊，同時還伴隨著更為劇烈的疼痛，卻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僵直的蔔辛恨不得即時死去，可疼痛還在加劇，就像是之前在異空間遇見白衣人那次一樣，無法紓解的痛苦幾乎要徹底毀滅他的意志消磨他的人格。

被世界意志迷惑的衛嵐欺身靠近了蔔辛。

“如果你能全都想起來，就好了。”

衛嵐露出溫柔的笑容，他俯下身慢慢抱起無力掙紮的蔔辛。

“我不想……”他皺眉，笑容裏帶了些苦澀的意味，“我不想……只有自己一個人記得我們的回憶。”

“我想在你身邊生活，想和你像以前那樣說說話，可我現在甚至不能告訴你爸媽後來又給我們生了一個妹妹。”

“她雖然沒見過你，可卻一直很喜歡你，為了讓你醒來，她還幫我建立了時監局，她的後人也代代傳承她的願望，我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可是……”衛嵐在蔔辛耳畔繾綣絮語。

“為什麽你還會處於危險之中呢？你的情緒一波動就會影響靈魂狀態，我根本不敢讓你再想起更多的事……”

他近乎嘆息般地低吟著。

“我真的……活得太久了啊……”

即使疼到即將失去意識，蔔辛還是因為這句話瞪大雙眼，這句話是個鑰匙，打開了蔔辛一直以來未能找回的記憶的閥門——

他想起了錢邇、孫傘、李嗣、周吾、武珋和那些最後都成為了趙一的人，想起了那些令人不甘心的最差結局，想起了曾經作為盧辭一部分的自己是如何痛苦地成為了蔔辛，想起了他與白衣人的第一次見面，想起了自己是怎樣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不是盧辭不願沈溺於悲傷不會再次在乎那些人。

在這一剎那，蔔辛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極端地想要成為別人人生中的優秀炮灰，明白了自己執著於分數的原因：他是盧辭身體中最為痛苦的那一部分，卻也同時是最不願意輸給悲傷和絕望的那一部分。他從來不懼怕愛上誰，也不願意在被拋棄、被無視、被□□、被犧牲、被厭惡後如他人所料那般得深陷泥淖無法自拔，他想要自由自在地活著，他想要證明如果是蔔辛經歷了那些事情，一定能夠爽快灑脫地重新生活，甚至他確實又經歷了一遍那些事情。所以，他已經達成心願，過去的實踐任務和高分成績也證明了他一直都想要證明的事情，現在，那些都徹底成為過去，他也徹底成為了真正的自己。

他又想起，在達成願望之前，在進入世界時空調整機構附屬大學之前，在擁有自己的名字前，忘記了一切的他作為新生兒降生於這個世界。他想起了自己真真正正活過的那相對短暫的二十來年，想起了曾經的衛爸蔔媽，想起了略顯寂寞的童年和幻想玩伴，爾後，他想起了衛嵐。

他想起了像個小天使似的衛嵐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場景，想起了衛嵐害怕到無法入睡的場景，想起了自己含辛茹苦帶大了義弟和隔壁巨嬰好友的場景，想起了撞見衛嵐在辦些難以言述的事的場景，想起了因為衛嵐而和武珋每日一吵的場景，想起了商赫解開他的心結的場景，想起了昏厥過後一醒來便開始心疼衛嵐的場景，想起了在家裏被衛嵐強行出櫃的場景，想起了與衛嵐牽手擁抱在一起的場景，想起發現武珋變成了趙一的場景，想起了自己對衛嵐真的動心的場景，想起了被趙一告知死期的場景，想起了自己主動與衛嵐分手的場景，想起了發現自己所剩下的時間根本不足三年的場景，最後他想起了自己猶猶豫豫斟酌著寫最後一封信的場景。

原來他真的不是人，只是強大執念的殘留，他擁有的靈魂只是個半成品。世界意志會歧視他真是理所應當。

但這個世界的意志不該被責怪，它還值得感謝。

正是因為世界意志在竭力完成衛嵐心底的願望，所以蔔辛的記憶才能被補齊。如果按照衛嵐的性子來，一旦這些記憶被衛嵐認為是威脅蔔辛安全的東西，那麽蔔辛可能永遠都不會記起來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

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這一切就都會被衛嵐一個人承擔下來。獨自一人懷抱著兩個人的回憶緘默不語，那是多麽孤獨的事情啊。

萬幸，他沒有把記憶都丟掉。

想起一切的蔔辛仿佛做了一場漫長到無邊無垠的夢，大夢初醒，一切都真實得不似真實，直到臉頰傳來的濕潤感讓他回過神來，蔔辛這才發現自己流出了眼淚。

記憶終於變得井然有序，頭部的疼痛漸息，蔔辛的意識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向俯首於自己頸側的這個人。

即使身份改變，面容有所變化，性格也進行了偽裝，蔔辛依舊能知道，眼前這個抱著自己喃喃低語的人，並不是什麽衛知闌，他是衛嵐。

這個人是一直藏在他心底的衛嵐。

哪怕是失憶後，蔔辛都在下意識地寵身邊的孩子，不過是因為在他心底，一直住著這個人曾經的影子。那些點點滴滴已經成為他的組成部分，再也難以分開。

蔔辛艱難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衛嵐。

“抱歉，讓你久等了，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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