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實習期一瞬間就到了中期。

於武珋而言不過是量的變化，但對衛嵐來說卻是質的改變。

雖然衛嵐的日子還是能好好地過，每天也不會有什麽額外的煩惱，但日覆一日的猜測和困惑還是慢慢開始發揮作用。衛嵐每天都不由自主地思考有關哥哥的事，在現實和過往的縫隙裏來回徘徊。

在他平靜的表面之下，是昏暗洶湧的漩渦。

但這一切的唯一意義，只不過是讓他認清了一個事實——他不能離開蔔辛。

所以他只能再嘗試一次，這次可能會讓哥哥有些難堪，不過……這會是最後一次，他只會做這一次，試著讓哥哥可能留在自己身邊。

奈何事不隨人願。

“蔔辛！起了！”

一大清早，前桌同學早早到了實習點，發現集合處大樹下坐著個人，定睛一看，這不是蔔辛？還閉著眼，肯定是睡覺，得把他叫起來。

“蔔辛，”前桌同學左右開弓，在蔔辛臉上連著輕拍好幾下，“起床了，坐地上睡會拉肚子的，醒醒啊……蔔辛？蔔辛？”

越拍越不對勁，前桌同學手上的力氣大了些，“啪”的一聲，蔔辛應聲而倒。

“蔔辛？！”前桌同學嚇了一跳，立刻喊了起來，“快來人，蔔辛昏倒了！”

“沃艸，你不是把他給扇暈了吧？！”後座同學立刻跑過來，身後已經有了解情況的人開始呼叫急救。

“不是，啊別管這個，他應該已經暈很長時間，醫生回覆了嗎？！”

“正在來的路上！”

於是蔔辛就這樣被進了醫院，因為無法檢測出的原因一直昏迷不醒。

無法確定病因，所以也不能貿然將他送回地球，誰也不能保證蔔辛的情況不會突然急轉直下，尤其是在運輸過程中，雖然飛船上也有醫療設施，但肯定比不上正式的醫院，更何況現在醫生們根本不確定蔔辛究竟需要何種治療，只能把他留在這個星球上，走一步看一步。

蔔辛的家人中，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衛嵐。

老師通過簡訊通知了蔔辛的父母，而武珋則是直接雇了人回地球找衛嵐，所以衛嵐最先得知了哥哥的情況，在楞了兩個小時後，他終於清醒過來，迅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通知了爸爸媽媽，在安撫了爸爸媽媽之後，提出由自己去看哥哥的提議，然後在爸爸媽媽點頭前，就立刻訂了當天出發的票。

因為了解蔔辛的情況，所以武珋並沒有像衛嵐這麽緊張，反而是見到衛嵐時嚇了一跳，武珋看到了他滿眼的血絲，顯然是這幾天沒能睡好，不過這種時候寒暄不合時宜，武珋領著衛嵐，很快就到了病房裏。

蔔辛安然地躺在那裏，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讓衛嵐忍不住想晃晃他的肩膀把他叫醒，但這種小動作是徒勞的。

本就擔心的武珋見他這樣，更是於心不忍了：“你也知道了，醫生說查不出原因……”

“我知道，他以前也出現過一樣的癥狀，”衛嵐小幅度地點點頭，雙眼出神地望著蔔辛，“同樣是查無原因，但之前的幾次，一般兩個小時後就醒了。”

武珋怔了怔，他還不知道有這樣的事，而且蔔辛這一次昏迷，已經持續一周了。

衛嵐坐在蔔辛身旁：“他睡得太沈了……”

聽到這句話，武珋將視線轉向了衛嵐，難道衛嵐是被哥哥的病情刺激瘋了？

“我以前試圖這麽說服自己，也許他只是睡得太沈了，所以我叫不醒他。”

聽他這麽說，武珋心情也越發沈重：“至少醫生說他的身體是沒有問題的……”

衛嵐沈默不語，靜靜地握著蔔辛的手。武珋見他這副摸樣，便退出了病房，留他一人靜一靜。

握著哥哥的手，衛嵐的心出奇地恢覆了平靜，仿佛山雨欲來前最後的涼意讓他一路上緊張不安的心情平覆了下來，哥哥還活著，他手中的這只手還是溫暖的，醫生也說了哥哥的身體沒有問題。

他還可以像以前那樣，認為哥哥這一次只是睡得久一點而已，總是會醒的，那時候他還可以責怪哥哥太懶，睡了這麽久……可這不是事實。

衛嵐已經裝不下去了，這莫名其妙的病癥確實存在，蔔辛不是在睡覺，就算他再怎麽希望這只是一次漫長的睡眠，也無法改變蔔辛就是在昏迷的本質。

如果哥哥無法再次醒來呢？

這種可能性，衛嵐單是想想都覺得呼吸不暢。他設想過無數種未來，但在這千百種未來中，他從未想過自己的未來中會沒有蔔辛的存在。衛嵐甚至假設過自己死亡，也沒能想到哥哥會消失，他根本無法想象不存在蔔辛的生活。

可他現在要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現實——蔔辛也許隨時會消失，而他無法反抗。

他還能做什麽？怎樣把有限的時間盡可能地拉長擴寬？

衛嵐已經不想繼續只等待不行動的日子了，他終於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性。

在這種自我撕扯中，衛嵐覺得身心俱疲，俯身在床邊蜷成一團，拉著蔔辛的手，與蔔辛一同進入了黑暗中。

接下來的數日，衛嵐不吃不喝地陪在哥哥身邊，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商赫看不下去，好歹逼著他吃了點東西，但衛嵐說什麽都不肯離開蔔辛的床邊，商赫也只好任他去了，而武珋則是每日都來，隔著病房的門向內望，一直希望某一天能看到蔔辛精神地坐在床上，卻一直沒能如願。

就這樣，實習快要結束了，就在大家都以為蔔辛不會再醒過來的時候，蔔辛醒了。

“啊～這一覺怎麽睡得這麽累……哎，為什麽動不了了……”蔔辛沒心沒肺的聲音響了起來，但根本沒叫醒衛嵐。

疲憊到近乎昏厥的衛嵐沈浸在熟睡中，甚至還在無意識地說著“哥哥”這樣的夢話，蔔辛雖然無法移動四肢，但扭頭這種動作還是可以做到的，看到衛嵐憔悴的樣子，蔔辛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估計是又暈倒了吧。

對於自己為何會這樣，蔔辛毫無頭緒，只能感嘆這具身體真是麻煩，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毫無辦法，倒不是說蔔辛多麽想成為一個健康的人，他其實不太在意自己的身體，更何況這種昏迷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痛苦，而且冥冥之中蔔辛總有種“這具身體能用就行”的自覺，誰還沒點毛病？可他不想看見周圍的人擔心，尤其是嵐嵐。

蔔辛的昏迷是從武珋搬來前開始的，最初的昏迷只是幾分鐘，之所以能發現蔔辛是昏迷而不是昏睡，還是因為衛嵐，當時衛嵐無論如何都叫不醒他，這才發現了問題，後來昏迷的時長隨著昏迷的次數逐漸增加。

每一次蔔辛從黑暗中醒來，都會發現嵐嵐變得更加焦慮，那種憂慮到慌亂的神色是藏也藏不住的，蔔辛雖然不說，但心裏像明鏡似的，嵐嵐究竟增加了幾分擔心幾分慌張，蔔辛都一清二楚。

這樣的衛嵐，要怎麽才能讓他坦然面對“蔔辛就是會莫名其妙地暈倒”的事實呢……

蔔辛心揪得緊緊的，用可以輕顫的小指撫了撫衛嵐的袖口，明知這是沒什麽意義的動作，可他還是想這麽做。

長期實習結束後，就到了畢業季。

即將分別的惆悵情緒被掩蓋在日常調笑裏，使得整個高三年級呈現出一種迷人的青春期碳酸汽水的質地，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澄澈透明，卻又多姿多彩，在甜味下小心翼翼地隱藏著一絲酸澀，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裝在一起，只等著最後一口痛快飲下。

“老商，茄子！”蔔辛突然發聲。

“茄子？”商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疑惑地看向蔔辛，眼神剛鎖定蔔辛，就聽見模擬快門的拍攝音，“你又偷拍……”

“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偷呢，這是搶拍。”蔔辛喜滋滋地抱著終端來回翻看，“你看我剛才拍的秦書宇，傻不傻哈哈哈！”

商赫伸頭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上翹，不過很快又恢覆了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有畢業典禮，你留點內存錄視頻。”

“嗨，我才沒拍那麽多照片呢，不用擔心！”

在學校就要盡情地歡樂，只有這樣才能在回家的時候也給嵐嵐帶去更多的好心情。

是了，自從那次實習昏迷後，嵐嵐一直郁郁寡歡，而且還得了重感冒，一直到現在都沒好。還有一次，蔔辛半夜口渴醒了，醒過來後發現有人就站在自己床邊，嚇得他直接跳上了書桌，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衛嵐，蔔辛松了口氣，這才從書桌上淌下來，癱在衛嵐身邊問他怎麽半夜過來，衛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盤問半天，才得到了“我怕哥哥又昏了，所以想過來確認一下”的答案，蔔辛怕他睡不足，很快把他趕會了房間，而且告訴他不準半夜過來。

雖然這麽要求了，但蔔辛放心不下，於是第二天定了半夜的鬧鐘，結果不出他所料，衛嵐果然又半夜潛進來，蔔辛又把他趕回去。

第三天蔔辛幹脆把房間鎖起來，第二天卻看見了在房間門口裹著被子的衛嵐。

蔔辛愁破了頭，衛嵐再這麽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到時他這個得了怪病的人還沒什麽問題，衛嵐就先撐不住了，這怎麽行，正好又是夏天，於是蔔辛惡狠狠地定了很多天的半夜鬧鈴，一到點，不等衛嵐過來，他就先過去，讓衛嵐確定自己還好之後再回去睡，如此折騰了一個星期，衛嵐開始保證自己不會再半夜去他房間後，這事才算是過去了。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事，每件事都能透露出衛嵐的焦慮。蔔辛見他這種強顏歡笑的樣子，心裏也很不好受，只要能讓衛嵐心裏好受一些，無論是什麽蔔辛都願意試一試。

蔔辛沒想到，他這一想法很快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高中最後的一個月的時間仿佛一艘火箭，上一秒還火燒著屁股，下一秒就消失不見了，很快，舉行畢業典禮的時間就到了。

商赫的擔心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的，蔔辛的終端裏本來就有很多雜七雜八稀奇古怪的東西，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興趣愛好相關收集品，饒是整修過幾次的終端，也還是罷工了。

在畢業典禮的最後一刻，終端終於撐不住了，而蔔辛還在嗨，壓根沒註意終端求救的滴滴聲，直到回家打開門的一刻，他才看見手腕上的終端在滴滴滴地響。

比起終端停轉，還有更勁爆的事情在前面等著蔔辛。

爸爸媽媽回來了，而衛嵐正昂著頭站在他們面前，氣氛不對。

這種場面……像是對峙。

“你……你回來了。”先看過來的是爸爸，眼神有點閃躲。

蔔辛猶疑地換下鞋子，先把閃著紅光的終端放在一旁：“爸，媽……”

“蔔辛你過來。”媽媽發話了。

連名帶姓地叫他，肯定沒好事，終端又暫時不能使用，也許嵐嵐剛才已經發來了求救的信息也說不定……

蔔辛立刻繃緊了脊背，很是緊張地走了過去，擺出一副知情的樣子，叫了聲“媽”。

“我問你，你弟弟說的是真的嗎？”

蔔辛心裏的問號呈幾何倍數增長，但他媽可不管這些，根據以往的經驗，現在裝傻充楞是沒用的，必須一本正經地解釋清楚，才能稍微緩解眼前這老佛爺的怒氣。

至於衛嵐究竟做了什麽，蔔辛覺得應該也不是什麽太過分的事，嵐嵐很懂事，根本就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如此一推測，蔔辛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這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嵐嵐他也不是故意的，畢竟這種事每個人都會這樣……”

蔔女士柳眉倒豎：“我是問你！你是怎麽想的。”

“我？”蔔辛更是糊塗了，不過眼下順毛要緊，“我也是……呃……這麽想的？”

“蔔辛……”

衛嵐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這讓蔔辛感覺哪裏很奇怪，但是又說不上究竟怎麽回事，只能向衛嵐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是認真的嗎？”衛嵐非但沒有解圍，卻反而向他投出了求救般的眼神。

蔔辛咬咬牙，權當死馬當活馬醫了：“我是認真的。”

媽媽突然鼓了三下掌，眼瞪得圓圓的，一臉嚴肅：“好，既然連你也這麽說，那我這個當媽的也沒什麽好說的，從小我就沒能妥善地照顧你，現在也沒資格對你的選擇指手畫腳，只是嵐嵐年紀還小，我可以允許你們處對象，但是要有分寸，蔔辛你這個假期就先搬出去跟你爸住吧，你爸要出差，正好兩個月左右。”

蔔辛：！！！∑(0Д0ノ)ノ

什麽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你說什麽時候完結你再說一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