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打了一個噴嚏，走在前方為她帶路的海妖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平靜地道：“這個季節很容易犯鼻炎。”

這個人的意思是擔心她鼻炎的問題吧？說話的思維還是一如既往的跳躍啊，安琪揉揉鼻子笑著點點頭：“沒事，就是有點癢，揉揉就好了。”

海妖點點頭，又轉回身去，兩人繼續前進，馬上就要走進高大建築。

這建築的質量很好，在海嘯時期，這附近都曾經被淹沒在海水裏，附近的建築雖然也有些還在，但都已經搖搖欲墜，唯獨這棟大樓堅韌地挺過了退潮期，但畢竟是海嘯前的產物，又在水中泡過很久，所以看起來老舊得有些陰森，但這並不會影響它的價值。海嘯後，判斷價值的標準發生了變化，這棟二十層的樓也許在海嘯前不算什麽，可海嘯後就成了重要的高層建築，對於內部競爭尤其激烈的海妖們來說，這棟建築的價值就更大了——站得高看得遠。

為了安全地看到遠處的情況，沒有特殊的偵查異能的海妖們只能盡可能站在高處，這已經是唯一的看到遠處的辦法。

雖然有點可悲，不過這個時代就是如此混亂，雖然還有網絡和電力，但現在的條件根本不允許這些文明的產物派上用場，因此它們更像是文明曾經存在過的印記一樣，實際上已經是雞肋了，反而是這種實打實的樓房有更高的價值，甚至連出入都有了限制，這幢樓裏有異能制作的屏障，使得普通的海妖不能進入這棟樓。

如果現在只有安琪一人，她也是無法進出這棟樓的，如果她能進去，全是托了領路海妖的福。

“安琪，”領路的海妖轉過身來，“把手給我。”

安琪的眼睛微微瞪大：“……手？”

波普少女的樣子就像是在奇怪面前的人為什麽說這個，不過還是擡起了自己的手，前方的海妖隨即便面無表情地接過了這只手，緊緊地牽住便要繼續前進。

是拉手啊……等等為什麽要拉手？

“夏赫？”安琪疑惑地叫了海妖一聲，海妖停下了腳步，為安琪解答疑惑：“你必須和我有肢體接觸，才能進去。”說著就指了指前方的樓梯口。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突然開竅喜歡上我了呢，好可惜啊阿赫。”得到答案的安琪笑容燦爛，可惜名叫夏赫的海妖已經轉過身去了，完全沒有繼續回應的意思。

安琪不滿地努努嘴：“你又不理我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所以心虛啊？哎，之前我突然不見的時候明明那麽擔心，現在阿赫你就痛快地承認喜歡我吧，這樣我們就是兩情相……”

走在前面的夏赫依舊沒有轉過頭來，只是恨恨地捏了安琪的手：“閉上嘴，安靜點。”

安琪仿佛偷了油的耗子瞇著眼笑起來，已經過足嘴癮，這波不虧，於是就滿足地安靜如雞了。

他們現在正要登上這棟樓的最頂層，目的是為了觀察遠處的情況——尤其是那個游樂園的情況。

正如蔔辛所想的那樣，安琪確實對周吾沒有惡意，不過對象也就僅限於周吾了。

安琪雖然是普通的人類，但眼下安琪確實成功地混跡在海妖之中，實際上不只是安琪，還有一些人也裝作海妖的樣子混在海妖當中，很好地應用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的確，在陸地上的時候，人類和海妖單從外表來看是沒有區別的，雖然海妖本身更傾向於生活在海裏，但海底可沒有活人可供食用，不僅如此，還有些海獸威脅海妖的生命，所以現階段的海妖們還是不得不定居在陸地上。這種情況下，不是海妖的人類就能混入其中，濫竽充數。

老鼠裝作貓，不一定能找到食物，但可以暫時逃過被當做食物的命運。

安琪就是這麽一只假貓，而且她扮貓的水準還很高，不但沒人懷疑她的身份，連這個海妖群落的首領夏赫都和她有著密切的關系。

可要說起究竟是怎麽才能假裝海妖走到這一步的，看起來很有經驗很有說服力的安琪其實不能寫一本《如何成為一個海妖》高端教材，畢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事有多碰巧。

並不是用了什麽手段或者縝密的心思，安琪只是撞了大運，海嘯之後，她就撿到了昏迷的夏赫。

為什麽在自顧不暇的時候還要撿人回去養？那絕對是因為夏赫顏值太高，看起來就是主要角色，絕對不能任他消亡，所以安琪就開始細心地照顧這個人，這也就是安琪為什麽之前能那麽熟練地照顧蔔辛的原因之一，然後照顧著照顧著，原本只是顏控的安琪慢慢覺得這人越看越順眼，行為舉止又合心意，癡女力就爆發了。

雖然安琪三天兩頭地刨心表白，但對方並沒有被救命之恩沖昏頭腦，至少在安琪看來是這樣的，夏赫一直都很冷靜地為未來的日子的打算著，安琪就跟著得過且過，時間久了，圍繞在兩人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漸漸就成了團體，開始有了真正活著的人味兒，不過夏赫卻是越發地冷靜了，殺伐果斷，親自經手的血變少的同時，海妖群落也逐漸形成了，他再也不需要親自去獵取什麽就能得到繼續生存的保障。

當然，安琪對夏赫的態度也是愈加黏著，但夏赫也慢慢學會了應對她的辦法，於是就變成了“一個屁顛屁顛追著跑，一個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的局面，兩個人間的距離保持得正好合適。

安琪也奇怪，為什麽會喜歡上夏赫這個只有顏和冷靜兩個優點的人，不過事情就是這麽奇怪，喜歡上一個人或者有數不清的理由，或者一個理由也沒有，她再糾結這個也沒用，不如早早認命早早行動，雖然對於夏赫這種對象來說，早早行動也沒什麽用就是了。

如果沒有發生別的事情，這也就是一般的有一點點單相思戀愛元素的末世生存搞笑劇情，可事情就是這麽奇怪，突然出現的海妖打破了日常的寧靜，他們也有攻擊型的異能，不滿於夏赫溫和穩進的群落發展模式，急切地想要得到更大的權利，成為長老式的人物，所以背著夏赫接收了為數過多的其他海妖。

這部分海妖中混著相當一批普通人類，這批人類被稱作“假海妖”，開始時這是沒什麽問題的，但後來那些想要成為長老的海妖越來越殘暴，尤其是對待捉回來的普通人類，假海妖們被迫吃著人肉，看著同類慘死的景象，物傷其類，即使沒有良心和負罪感，也會擔心自己的安危。

逃走是不現實的，假海妖已經適應了群居的生活，而且面容已經暴露，單憑幾個沒有異能的人的腳力，沒那麽容易離開群落周圍，只要沒有徹底離開海妖的視線範圍，假海妖就會淪為海妖獵物。

對未知的恐懼是最可怕的恐懼，於是每天都生活得心驚膽戰的假海妖們，起義了。

假海妖中也有擁有異能的，只是在這些假海妖中，並沒很出眾的攻擊型異能者，起義軍的優勢便是人多。

這次起義剛開始時如火如荼，但最後沒有成功，因為沈浸在勝利與存活的喜悅中的假海妖們太過放松，起義的領袖又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海妖們本是水陸兩棲更偏向於生存在海中的，雖說海妖們定居陸上，但那不過是因為生活資源和安全問題，實際上，每個海妖都離不開海，對海有一種特殊的依賴，定期要進入海中，所以群落也極為靠近海，將海水引入到低窪的群落居住地中雖然有些困難，但不是不可能。

所以在最後，起義軍多數都死於溺亡，少數人被沖了出去，或曝屍荒野或流離失所，結局悲慘。

當然，還有一批假海妖始終隱藏身份，不過在海水大量灌入居住地的時候，這些假海妖的身份也隨之暴露了，海妖是可以在海水中呼吸的，而普通的人只能窒息。已經殺紅了眼的海妖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就這樣，大多數假海妖都死於非命，經此一變，那些長老們被冠上罪人的稱號，有的流放，有的自取滅亡，只有極少幾個較強的安然存活，不過經過這種災難後，這幾個人已經失了勢，沒有資本繼續狂妄自大，隨即就偃旗息鼓伏低做小，不敢再做什麽大動作。

至此，留給夏赫的，正是一個清理過後的海妖群落。

安琪呢，她本來就是假海妖，再擅長游泳的人也沒辦法在水裏正常生活，而且安琪的異能也沒有發展成熟，不能支持她一直留在這裏。

雖然有些舍不得夏赫，但她以為這種喜歡可以輕易地暫時被放下，只要最後她還能回到夏赫身邊就夠了，留下就有可能要暴露身份，而且安琪也有要事要做，所以收拾好行李的安琪就順勢被這場大水沖走了。

她伏在木板上飄了幾天，剛剛靠岸就遇上了周吾。

那時候的周吾身邊已經有了幾個夥伴，自發地以周吾為中心，大家為人都還不錯，立刻就接受了安琪。只是安琪還是忍不住會想起夏赫，在想念夏赫的同時，安琪忍不住將周吾和夏赫作比較，兩人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周吾這個人本質上和夏赫完全不同，雖然周吾也考慮得很多很縝密，但不同於夏赫的決絕果斷，周吾總是想著盡可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可惜時運不濟，對異能的使用是有成長空間的，最初周吾的異能還沒有成熟，經常出差錯，破壞力也不穩定，而小隊中其他人也是如此，在求生的過程裏，海妖不斷地突然出現，讓人筋疲力竭的同時也給每個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食物和水以及住行問題都是考驗，在這種嚴苛的環境中，溫和的姐姐、沈默但可靠的大叔、有些嬉皮笑臉的青年、機靈的中學生、博學多識的孿生姐妹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夥伴都陸續去世了。

到最後，這個小隊伍已經不再是隊伍，殘留的人數已經稱不上是隊伍，安琪幾次救過周吾，周吾也一直努力去救人，但異能不成熟的他卻沒能真正地救過誰，安琪能感覺到，周吾的狀態明顯很異常。

不能避免的痛苦離別和孤獨荒涼比突然到訪的死亡更折磨人。

重要的人一個又一個離世，如果只是因為在生存鬥爭中失敗，尚且還能歸於無可奈何的不可控事件。但在去世的同伴中，還有因為周吾的異能失控而錯殺的同伴，在殺死同伴之後，周吾就開始變得沈默，那段時間安琪曾經在他身上看見了奇怪的傷痕，不像是戰鬥造成的，大概是自己下的手。

究竟是自我懲罰還是想要把痛苦表達出來，亦或想要弄明白心裏的痛苦究竟是怎麽回事，安琪沒有直接阻止他，而是陪他打了一架。兩人都筋疲力盡，但這也只是為了能活下去。

那時這個小隊還剩下他們倆和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剛剛十歲，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能和當時的周吾相媲美的攻擊型異能，一直都沒有暴露身份的她被大家視作將來的希望，被珍惜著愛護著，她很可愛也很溫柔，陪著周吾度過了這個黑暗的時期，給了周吾希望，也和周吾約定了要好好活下去，周吾好不容易有所好轉，卻迎來了更加黑暗的時期。

雖然這孩子已經和周吾安琪一起活到了最後，但還是沒能堅持下去。

她直到最後才說出自己的海妖身份，即使下一秒身體就炸開了，上一秒也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安琪和周吾厭惡。

其實之前有很多活命的機會，但她寧願這樣死去，也沒去偷吃快要死亡的同伴的肉。

安琪知道那孩子是壓垮周吾內心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安琪自己也是這樣，她一直緊閉著眼，不去看海妖的人性，把除夏赫之外的所有海妖都看做吃人的怪物，強行賦予給他們窮兇極惡的附加屬性，為自己的殺戮行為尋求合理性，但這孩子的死強行拉開了她緊閉的眼簾，安琪不得不開始意識到海妖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而且安琪曾經是個假海妖，知道只有底層的海妖才會被不停地派出來地抓取活人，真正作惡多端的海妖反而仰仗著自己的異能躲在後面，這些被派出來的海妖也是因為要活命才外出獵取活人，都是迫不得已。

向來樂觀的她都是這樣想的，更不必說周吾了。

後來周吾的異能終於成熟了，即使單獨行動，他也沒能應對突然出現的海妖。但與之相對應的，他也變得越發地封閉自己，看起來什麽事都沒有，可安琪確實能感覺到這個人內心的異變，只是她沒辦法解開這個人的心結——其實就連她自己都放不下那些離世的同伴，裝作沒有關系地正常活著已經讓她內心幾近枯竭。

扒開另一個人的內心傷口，然後再重新細細密密地縫好，這是需要力量的。為了縫補自己，安琪已經傾盡了所有力量，內耗嚴重到想要立刻回到夏赫身邊。

越是生命受到威脅，安琪就越是知道自己對夏赫究竟抱著怎樣一種感情，她是真的喜歡這個人，比她之前以為的那種喜歡要嚴重得多，甚至幾次瀕臨死亡時，安琪唯一充斥腦海的念想只是再看夏赫一眼，這種感情已經成了執念。

就像欠他的一樣。

安琪之所以沒有走，只是放不下情況更加糟糕的周吾，她和那個孩子做過約定，要和剩下的人一起好好活著，她沒有勇氣違背這個諾言，尤其是在知道那孩子是用什麽樣的心境定下這個約定之後。

但她也只是能保持現狀，盡力不讓事情突然間就萬劫不覆，可周吾的情況分明是慢慢惡化著，她只能日益緊張地等著。

還好，她終於把蔔辛等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我一寫密集的劇情就剎不住車

喜歡大綱文_(:３J∠)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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