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蔔辛毫不在意地拿過蘋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皮，直到蘋果所有的皮都落在地上，肖邊泰才終於找回了聲音：“為什麽這麽說，我們……”

“不對，”蔔辛像是沒聽見一樣，用水果刀在空中比劃起來，“比起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你那種感情要惡心得多啊。”

肖邊泰的身體猛然一抖，極度憎惡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蔔辛。

“不否認我的話嗎？也對，說不定你也對現在的狀態感覺到厭煩了——因為李嗣再次親近你，所以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蔔辛沒打算停下來，不想給肖邊泰開口的機會，做戲就要做全套：“看著我向你告白的時候很有成就感吧？是不是還有點看不起我？真是不公平啊……我那麽喜歡你，就算知道這一切也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我還以為你真的會喜歡我，所以……即便我沒幾天日子可以活了，還是在盡最大努力試圖制造最後的美好回憶……”

“但是你呢！”徹底進入楚餘角色狀態的蔔辛把水果刀猛地拍在桌角上，“你還有那麽多的時間，但你連騙我都不願意了，瞞著我在陰暗角落裏做那些骯臟的事情，而且越來越過分，你真的以為能瞞過我？你以為我看著你看了多久了？我怎麽會不知道啊……吳巖拿出來的那些算是什麽啊，猥褻和欺淩的證據嗎？哈哈……都不夠我這裏一點零頭！我這裏多得是你和李嗣共演的惡心視頻！”

“楚餘！”肖邊泰也忍不住了，猛地吼了一聲，片刻才回過神來，又放軟了語調：“你冷靜一下我只是……”

“剛才對那夥人的強硬態度呢？怎麽不用這種態度來壓我啊？對了，因為我和那些人不一樣，你手裏沒有我的把柄，而且我是個有腦子的病秧子——能輕而易舉地吸引更多人的註意，我不會像吳巖那麽蠢，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面前揭露根本沒用。”蔔辛笑得張狂，雙眼赤紅，目眥欲裂。

“楚餘，你冷靜一點，這麽做對你自己沒好處！”這種狀態下肖邊泰也耐不住了，情緒被帶動起來的他大踏步地走到蔔辛身邊，卻又恢覆了些許平靜，雖然想要好好地說話，但他僵硬的笑容卻出賣了他，“別這麽生氣，對身體不好……”

“不好？”蔔辛突兀地笑了，拿出早就準備好證據的手機，在肖邊泰面前晃了晃，“我明白……對，我知道，我再清楚不過了！你現在分明是盼著我死呢！因為李嗣對你的態度軟化了啊，你不就盼著這一天嗎，所以我現在是你最大的障礙了，你怎麽還會擔心我的健康……對了，你是擔心我會繼續健康吧？”

說著，蔔辛調出了手中的視頻，肖邊泰徹底變了臉色，把手機一把奪過，狠狠地摜在地上，手機摔得粉碎，聲音很大，他瞪著蔔辛說：“你瘋了，我以前認識的楚餘不是你這樣的人，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惡毒蠻橫，簡直令人作嘔，你到底想怎麽樣？”說著說著，肖邊泰還拎起了蔔辛的領子。

但是蔔辛無動於衷，無論是他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誰都沒有喜歡過眼前這個渣滓，一切都只是個局而已，所以蔔辛只是看著手機的碎片，還在笑。

“我還有備份，就在我家裏。”蔔辛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發生了很令人高興的事，笑得十分愉悅，“我本來不打算追究什麽的，但是你的行為徹底激怒了我，所以——”

“所以什麽？！”肖邊泰已經放棄了掩飾，從高處俯視著蔔辛，眼神裏全是令人討厭的負面情緒，“你還有什麽花招？你不過是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殘廢！”

蔔辛厭惡地看回去：“我會把這些曝光，那些能控制你的人會知道這件事，比如你舅舅，也就是李嗣的繼父。再比如……一些喜歡這種獵奇新聞的媒體。如果兩邊同時曝光，你說，你那個非直系血親的舅舅他是會選擇保你，還是會選擇保他自己的名聲？”

肖邊泰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連手指都在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蔔辛甚至都能聽見他喘粗氣的聲音，不由覺得好笑，但也不忘記繼續補刀：“是不是剛才還在幻想著你和李嗣的美好未來？別做夢了！我說到做到，我已經雇好人，只要我一聲令下——”

說著蔔辛又瞟了桌角的水果刀一眼。

“你就，完，了。”蔔辛攤開手，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

但蔔辛的根本目標不是把這件事曝光，用曝光的方式根本不能讓這件事得到最完滿的結果。曝光確實省時省力，也可以暫時除掉肖邊泰，可這個世界並不正常，最正常的處理方式在這個世界反而是最不正常的。肖邊泰總會被放出來，就算不考慮這之後的未來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只看眼下的話，身為被害者的李嗣在這個曝光過程中也會被中傷。

而需要關註的李嗣，最後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關註的。

那麽就不能保證他在遇到下一個趙邊泰李邊泰時，會有一個常人應該有的防禦行為，李嗣還會繼續追尋別人的關註，直到他滿意為止。蔔辛的任務目標是幫助李嗣完美地擺脫肖邊泰，擺脫肖邊泰不僅僅要讓肖邊泰消失，還要讓肖邊泰殘留下的不良影響也消失。

因此，蔔辛會給李嗣一份完美無缺的關註。

所以蔔辛一步步地催著肖邊泰走向他給自己編織的完美無缺的夢境，又逼著肖邊泰在即將美夢成真的時候突然落到這種絕望的境地裏。

被洞悉的憤怒和充滿惡意的阻礙會讓肖邊泰心裏的陰暗面不斷成長，磨損他的理智和常識，讓他控制不住自己，這種時候再給他一些小小的提示——蔔辛再三地用身體動作強調那把水果刀。

接下來的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被激怒被威脅的肖邊泰會忍受不了這種被壓制的感覺，在理智重新蘇醒之前，接下來，肖邊泰會用刀割開他眼前這個早該死的障礙物的喉嚨。

溫熱血液的噴濺會讓他快意，人體的溫度會繼續麻痹他的神經，讓他這份沖動持續。

這樣一來，楚餘被肖邊泰殺死的事實，就成立了。

這不全是蔔辛的主意，這是蔔辛和楚餘共同的主意。

楚餘沒昏迷之前就已經有了成型的想法，蔔辛只不過是追上了他的想法，用剩下的時間把楚餘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楚餘要肖邊泰殺了自己。

一切只是他人生落幕之前的最後一場戲。

楚餘怎麽會喜歡上肖邊泰呢？他絕對不會喜歡上這個變態的，楚餘一直對這個世界有隔閡感，他連對李嗣的感情都需要用極端的手段來證明，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地喜歡上他本來厭惡的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去試著真正了解楚餘，楚餘也沒有嘗試著解釋，所以對於其他人來說，楚餘這個人只是個有特點的角色，身上背負著將死未死的符號，茍延殘喘的存在著——一個將死之人，就算在臨死前做些不符合以往性格的事，也只會被其他人認為是想在死之前試試沒做過的事，所以楚餘喜歡肖邊泰這件事在別人、甚至在肖邊泰本人看來，都不算奇怪。

只有真正了解了楚餘的想法，才會明白“楚餘喜歡上了肖邊泰”是多麽突兀又可笑的事情。

楚餘他在這世界上產生的所有積極感情，都給了李嗣。

而楚餘臨死之前最想做的，不是和誰談一場無意義的戀愛，而是確定一件事——他不是虛無的，他的內裏不是空蕩蕩的。

楚餘對李嗣的愛，是被楚餘自己親自虛構出來的。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填充物，仿佛只要有這份感情，他就可以充實起來，空虛的感覺也會隨之消失。

他就變成有意義的人了。

所以他在不斷地驗證這份感情，以此來確定自己的存在感，直到他發現了肖邊泰和李嗣之間的糾葛。

剛開始的時候，楚餘是想要直接動手除掉肖邊泰的，但他沒有這麽做。這太冒失了，他和一個變態搏命，勝算不高。

他又想到了曝光。

可這樣做，就會與“楚餘全心全意地愛著李嗣”產生沖突——

這個世界有不同的規則，建立這份規則的是太多的冷漠又惡劣的人，而畸形的規則保護的正是這些加害者，比起適度的公平，顏面和利益更加受重視。所以肖邊泰這種令人惡心的人才會如魚得水地在這個世界活著，還活得得很愉快。

與之相反，一旦這件事被曝光，身為被害人的李嗣反而會過上艱難的日子。

但如果無視肖邊泰繼續的行為，放任肖邊泰對李嗣肆意妄為，那麽袖手旁觀的楚餘也不能算是真正愛著李嗣的。

大概是長期處於心理扭曲狀態的原因，身陷兩難處境的楚餘沒有苦惱太久，幾乎是立刻就下意識地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讓肖邊泰走投無路，讓肖邊泰忍不住出手。

這是個完美的方法。

肖邊泰這段時間以來是不是很得意？哈，不過是最後一頓飽飯了。

楚餘的壽命有限，做不了改變整個世界的大事，但是他也絕對不會放任肖邊泰對李嗣肆意妄為，這令人惡心的東西怎麽能逍遙下去。

如果這個無力的世界還認為肖邊泰是可以被原諒的,如果懲罰肖邊泰只會傷及李嗣……那就讓肖邊泰再一次犯罪，犯下根本不能被一筆帶過的罪,至於可能被詬病的被害人角色,就由楚餘自己來扮演。

如此一來,連楚餘將來不得不面對的死亡,都變得有意義了。

而楚餘最在乎的李嗣,則成為一個不會被波及的路人，會很安全地從這段噩夢中醒來。

至於李嗣的需求……

越是空虛,越是渴求一切能夠填充內心的東西。所以楚餘對“渴求”這件事太熟悉了,他怎麽會不知道一直在渴求著什麽的李嗣到底是為了什麽才會被肖邊泰逼到了這—步,不會有人比他更明白這種無法抑制的渴望了,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懂李嗣了。

李嗣想要的東西,楚餘再清楚不過了,楚餘也並不吝嗇,只是將這東西準備好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楚餘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

只是可惜,楚餘還是沒能撐到最後,就像滿是戰意的蜜蜂,還沒將深藏腹下的刺狠狠刺入惡人的身體,就先迎來了寒冬。

蔔辛一直覺得,楚餘能在身體完全垮掉後還能堅持著昏迷了這三年,是他最後沒咽下的那口氣在支撐著。

不然不會在肖邊泰拿起刀的那一瞬間,這個身體的健康指數就開始飛速地向零靠近。

但在那之前，楚餘沒能刺出的尖刺，蔔辛替他刺出去了。

這個房間有遙控的微型攝像機，接下來的舉證程序他也寫好了，不聲不響地送到了吳斂那裏，就算是個笨蛋，照著步驟也能把後續的事情辦好。

等著肖邊泰的，只有萬劫不覆。

·

李嗣會在這件事結束後得到一份日記,日記上記的上幾乎都是有關於李嗣的事,從小到大,事無巨細,只要看著這些筆跡熟悉的字,李嗣就能詳細地回憶起過去的一點一滴,但這本日記不會有後續了,它戛然而止,停在日記的書者制定的最瘋狂的那個計劃上。

也是最瘋狂的計劃。最後被再三加重的句點表明了日記書者不會再繼續下去的決心。

讀過這本日記的李嗣會得知楚餘所有的想法,他會明白楚餘一直以來對這些事了解到什麽程度，明白就算如此楚餘還是只一心為他考慮，明白楚餘是怎麽深思熟慮地替他除去了肖邊泰,然後李嗣會以為楚餘這般深切地愛著他。

最後,李嗣一直以來渴望的東西,就終於到手了——

這世界上有一個人用盡生命地愛著他，再也不會有誰能像他李嗣這樣，得到來自別人傾盡整個生命的關註了。

李嗣終於如願拿到了蜜蜂自願獻上的刺。

從今以後，小小的關註已經不能讓他為之所動，他會不斷地回想起楚餘的舉動,會變得越來越獨立越來越冷硬,外界的語言行為對他的影響將越來越小,李嗣會變得和過去越發地不一樣,直到他開始在夢中見到楚餘,開始不停地回想過去,開始對著楚餘的照片發楞——

直到他開始後悔，開始想要讓楚餘重新回到他身邊。

哪有會徹底滿足、再也沒有其他願望的人呢？但這些都與蔔辛無關了，他只要保證李嗣這個人能撐到為這個世界做出貢獻的時候就行，對楚餘來說，李嗣很重要，可對蔔辛而言，李嗣的價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李嗣的末路究竟如何，他一點也不在乎。

其實楚餘可能也是如此，只是楚餘沒能活到那個時候，被扼著喉嚨活了這短暫的一輩子，呼喊的能力溺死在空蕩的心房裏，真正想對李嗣說的話終究也沒親自說出口，這些東西混雜在一起，就成了執念，究竟是不是愛已經分不清了，等到李嗣想了好多年最終想通了，想要去回應的時候，無比後悔自己當年什麽都沒說的時候，楚餘已經沒有喉嚨了，只剩下不知被安放在哪裏的一盒灰。

但也終於不必再被扼喉了，他徹底自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