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

“卡爾？”

“親愛的你還好嗎？”酒館老板的太太關心地盯著我。“是不是食物不合你的胃口？”見我只喝了不到一半的蘿蔔湯，我回過神來放下湯匙。“沒有，食物很好。”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海思丁女孩小聲在我旁邊問，看著她微微皺緊的眉頭，我搖了搖頭。她微微仰後身子喚了一聲那位少婦，我聽見她小聲在問這裏有沒有醫生或者醫館。

“我真的沒事。”我對她說。

酒館太太回答說：“這裏什麽人都有的，我們鎮上不止有出了名的律師和縫紉廠老板，實際上連接了各種各樣的人脈。”她瞇起眼睛笑了笑：“我甚至還有個姨母是威爾斯聖醫院裏的修女呢。”她對海思丁女孩眨了眨眼睛，用有些妄自菲薄的語氣說：“想不到我這樣的還有一位這樣的姨母吧？她甚至不知道我的過往……”

我有些煩躁地解釋：“不用修女，也不用醫生，威爾斯堡裏就有自己的醫療後勤。”最好不要造成過多麻煩或過多的關心。

“卡爾。”科林忽然出聲提醒我，然酒館太太卻已震驚地壓低了聲音：“你們是威爾斯堡的人？”捂上了嘴巴：“我的老天……”

“你們是雅各布的人？”她問，我煩躁地捏上眉尖。桌子上方的氣氛忽然緊張了起來。只見她忽然跑開，往後廚的方向去。

我看著桌上面面相覷的人。奧提斯和謝伊還停留在搶最後一黑麥片面包的動作，科林已經站了起來。

“很好，如果他們是保皇黨的人，這會兒沖進來，我們肯定插翅難逃。”奈傑爾悠哉地吐了一口煙圈。

“我不覺得卡地亞會是他們的人。”海思丁女孩皺眉說道。

“那你怎麽解釋她忽然跑走了？”奈傑爾說道，所有人陷入沈默得緊繃。

隨即卡地亞重新跑了回來，帶回了酒館老板，見他們神色不變走回海思丁女孩身前，唯恐他們忽然做出什麽傷害的舉動，我伸手欲將她護在身後，科林已先一步地站到了他們之間。

“別擔心，我們沒有惡意。”酒館老板見桌上紛紛站起的人，“請不要表現得太過驚慌。”他有意瞥了一眼酒館其餘的桌子，不想引起混亂。

“你們先坐下。”科林轉頭對其餘人說，在更多人註意到這裏之前。

酒館老板站近了我們，他神色嚴肅地說：“我是瓊恩·泰勒，這家酒館除了經營生意以外，我們還有駐紮在後頭的‘酒商人’。”

我很快與科林對視了一眼。‘酒商人’是卡羅萊納北部的秘密情報搜集組織，他們清楚皇家衛兵的行蹤和駐紮地，借由與衛兵交易酒水獲取情報和信息。他們一直都在衛兵之中設有眼線，威爾斯堡的消息有小部分走徑道而來的都是經由他們藏在啤酒桶裏的信件交換出來的。

瓊恩道出了一句行語：“各位有興趣鑒賞新鮮酒水嗎？”

“當然。”我和科林異口同聲說。

其餘人繼續留下，瓊恩領著我和科林走過了堆滿的酒桶的廊道。他帶我們經過了後廚，到了最後的貯酒室。裏面站著兩張商人打扮的生面孔，穿著褐色皮革馬褂，顯然是瓊恩口中的‘酒商人’。

“這兩位是嶺裏的大人，科林以及小羅維特先生。”瓊恩蓋上酒室的門，走到他們面前。

他們風塵仆仆，像經歷多日旅途奔波而來，我向他們伸出手來。

“彼得。”一位絡腮胡說，另一位叫鮑勃，他們握上我的手。

“我們剛從威爾斯區的皇城界內裏過來。”鮑勃說。

科林問他，“那裏情況怎麽樣？”

兩人搖頭，臉色沈重。“他們大肆借機擄掠，翻找著落跑的公主下落。目前最臨近多夫宮那帶的所有區域已經遭殃了。”

彼得從靴子裏掏出信條。“我們這些日子裏接觸不到嶺裏的人，消息根本進不去，萬幸在這裏遇到你們。”

我伸手接過，他說：“這是我們的‘眼睛’最後一次藏在酒桶裏的信息，被我們團裏的一個小子破譯出來的。”

瓊恩道：“他們在外圍處要逼近嶺裏了。”

我讀取著紙上的信息，有些煩躁，心下凜然。“他們決定走低谷那一帶。”

科林沒有出聲，但我想他也想到了一處。低谷那一帶正是進入嶺裏的深溝沼澤地。他對我說：“不能夠等他們全部兵馬到了那裏再正面相對。我們熟悉地形，要趁機把他們引入沼澤地。”

酒商人再次說話：“這一次是女王給桑德領下的最後通牒。如果人沒找到，桑德領即刻人頭落地。”

瓊恩諷刺地低咒：“難怪那瘋狗開始著急亂咬人了。”

科林再一次和我對視，我可知道他心裏盤算著什麽了。這是在以往關系還算好的時候常發生的事，可笑的是弗朗西斯曾經還將之稱為是知己的表現。

即便如今對他感到憎恨，也不能否認他每一次都能和我想到一處去的事實，這當然讓人更加厭煩。不過這導致我往往不需要和他過多講述，他就能夠輕易猜到我想要的答案，至少這樣能夠減少我們促膝相對討論策略的光景，我一刻也不想多費時間在這種言而無信的人身上。

“我想你預備改變計劃的時間了。”他說，自以為是的模樣。

“我不會因此給你更多的人馬。”

“明晚，是偷襲的最好時機。”他繼續說，“他們會抵達沼澤地方圓之外……”

“那裏有一堆戰壕，最好爬出來的時候陷入沼澤。”我說完他將要說出的話。

他沒有說話，我煩躁地站起來離開。“卡爾。”我沒有回頭。

“我會把奈傑爾和謝伊留下。”

“我對你的人沒有興趣，諾丁瀚先生。”

“還有斯嘉麗和賽琳娜。”他故作語調輕松，“藏好別讓他們發現。”

還是那幅可笑自傲的樣子，發布指令好讓人遵照指示去做，對於這個一如既往天之驕子姿態的人，“我想你有必要認清現在我和你不再是朋友的事實。”

“而只有朋友，才會照著你的話去做，像個笨蛋一樣相信你，然後最後落得像可憐喪家犬一樣的下場。”

果泥酒的效應太過濃烈，我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覺得煩躁想要離開，甚至貯酒室都在提醒成腔濫調的口味，經典讓人覺得無趣，像死水波瀾流淌在這裏每一個角落。

外頭的音樂更加熱鬧起來，起初是輕快的高音提琴民調，再後來節奏摻雜進長笛，有男女在歡笑，踢踏著舞步。酒館大堂，所有桌椅已經被堆靠在墻邊，烤羊已經被拿了起來，放在吧臺處片在盤內，奈傑爾等人就站在羊腿最邊上。

我繞開中央正在跳舞的人群，多虧五線樂譜的發明，這片土地上無人不愛跳舞。我看了一眼人們的舞步，是最傳統的王國民曲舞蹈，恰巧又是經典所在。

我長出一口氣，瞥見人群中央歡快的掠影裏有一道最引人矚目的身影。她勾著謝伊的手，兩個人像不熟悉舞步的生疏蘿蔔頭，有些靦腆地學著周圍人的跳動的舞步，很快節奏來到交換舞伴的時候，她又拉上來一位老者的手，萬幸這是一個熟練的舞伴，她看起來不再遲鈍地挪動步伐，快速被帶領著融入其中，像一只歡快可愛的精靈在人群裏輕巧地躍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奧提斯喘著氣從圈子裏回來，他扶著腰，拿起啤酒和羊腿：“不行了，節奏太快了，讓我喘口氣……”賽琳娜笑嘻嘻湊上來撕下一口羊肉，站在我身旁搭話：“帥哥，你不跳舞嗎？”

“不要。”我拒絕。她綠眸似笑非笑盯著我，因為高頻跳舞臉上大汗淋漓，留下“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無趣”後又拉著奧提斯回到了人群裏。

長笛和提琴聲音越發高昂，節奏加快，人群圍成了一個圓圈，而這時海思丁女孩的手上又換成了一個小孩，他穿著紅色小馬褂，站起來的高度只到她腰處，依然紳士地牽著她的手踢踏短小的步伐，惹得旁邊的男女不禁笑出聲來。海思丁女孩不慎踩到了他的小腳，他居然哭了起來，她抱歉地手足無措將他舉抱起來在懷中，輕聲歉意地逗弄安撫小孩，最後他破涕為笑，轉而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她笑了起來，將小孩交還給了他母親，而後她拉著身下裙擺朝這裏跑了過來。

“跳舞嗎？”她跑到了我的面前，眼睛裏像裝著星空一樣閃亮盯著我，因為劇烈跳舞臉頰像蘋果一樣紅撲撲，這讓她看起來就墜入人間歡快一場靚麗誘人的仙子，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沈淪被她偷偷拐走。

“我不喜歡跳舞。”我說。她還是有些懼怕我的，因為她沒有再勉強我，微微笑了一下與我碰杯後又轉著黃色的裙裾對後頭的奈傑爾問了同樣的話：“跳舞嗎？”

“哈哈哈哈，小丫頭，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成功把所有遇見的美女都邀請去舞會咯！饒了我這把老骨頭……”

“拜托，情場浪子奈傑爾！”她有些撒嬌地說，奈傑爾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最終奈傑爾答應吃完手上的羊肉就馬上過去，她才甘心地離開回到了舞池。

她無疑是焦點所在，對任何交換到的舞伴都對他們露出真心甜美的笑容。她看起來不屬於這裏，但卻毫無違和地融入了其中，就像是誤闖俗世的精靈，在珍惜著今夜唯一一次的狂歡，與酒館裏所有客人一樣，明日太陽升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要繼續執行，但就只是今晚，放下該死的明天，他們甘心快樂地在音樂裏放肆歡騰，忘乎所以享受著當下。

“很美好對吧？”奈傑爾在後頭說。“我每次看見她就會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並沒有那麽糟糕。”

她忽然在人群裏轉過了頭，像看見最喜歡的東西一樣，眼睛欣喜地彎起。她今晚一直在笑，且笑了好多次，但這是迄今為止她露出最滿足的笑顏，至少她永遠都不會對我露出這幅樣子。

她跑到科林的面前，不由分說拉上露出為難神情的男人，強迫他加入人群。她將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腰身上，然後握緊他的手心開始轉圈。有人在拍手和歡呼，他們隨著急促的舞曲不停地在跳著。這個夜晚就好像與什麽都重合了起來，我像是看見那晚的弗朗西斯和喬伊斯，不過他們更加瘋狂，喬伊斯還會快步舞，逗得弗朗西斯哈哈大笑，擁著她讓她不得不停下。

“我如果沒有懷有寶寶一定會加入狂歡。”酒館太太忽然出現在身後，她嘆了口氣看著圓圈中央依偎在一起的他們。瓊恩擁上她的肩膀，“等以後帶著寶寶一起跳舞，像我們以前天天那樣。”

她指向在後來加入舞池裏的奈傑爾：“要是老了也像他這樣，歡快的靈魂。”瓊恩應聲哈哈大笑。

一個小身影站到了鞋子前，我低頭一看，一個紮著羊角辮子的小蘿蔔頭。

“你不跳舞嗎？”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瞧我，我不得不蹲下身與她搭話，今晚實在有太多人給出這個問題了。

“我不會跳舞，所以不喜歡。”所以你最好快點回去媽媽的懷抱。

“跟我一起你就會喜歡了。”她說。我笑了出來，“誰說的？”

“爸爸說的。”她認真地告訴我：“他說，真正喜歡你的男生是不會因為你不會跳舞而取笑你的。”

“我不會取笑你的。”她盯著我，“你長得很好看，我想請你跳舞。”伸出小胖手抓在了我搭在膝上的手。

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我竟來不及收回手，差點被她拽得一不小心摔跤。她拉著我加入了吵鬧的圓圈裏，我聽見奧提斯和賽琳娜欠揍地帶頭歡呼，而眼前的小蘿蔔頭已經微微地拉了一下裙擺等我做出下一個動作。

算了，卡爾，我告訴自己，這個夜晚就這樣，勉為其難配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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