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

六年前我在買通的侍衛幫忙下第一次見到被抓進大牢裏的父親。如果母親看到他這副樣子，一定會挖苦他一句要不要再替他來一杯薄荷特調。在看到我的時候，他正坐在牢裏放置在矮幾上的棋盤前與自己對弈。

“看來你過得不錯。”我說，但我看到了鐐銬下他布滿青紫的血痕，即使他仍然是一臉輕松和傲骨。“There you are, Colin.” 他像是完全不驚訝我的到來，像是在歡迎賓客來到奔流堡一樣的姿態。他走上前，鐐鏈作響，他手抓上我們之間相隔的鐵欄桿。

“我的兒子，三個月沒有見面，你卻好像又長大了。”他終於伸出手透過縫隙摸上我的臉。

“昨晚過後我已經十七歲了。”我說，父親哈哈大笑，直說他記得。從他提出要卸任首相一職，就被肯尼迪二世關押進大牢裏，他們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給他酷刑，卻還是在他牢房裏添置了他所要求的設施，像是在告訴他，我們可以置你於死地，但如果你選擇乖乖遵從，我們也不會虧待你半分，你的生死全憑我們定奪。

見我看向他身後的棋盤，他笑著說：“I still owe you a game.”他還記得自己答應過我的棋局。他在牢裏三個月的期間裏，已經錯過了我和喬伊斯的生日，奔流堡的男主人一次次沒有在餐桌上出現。

“他們到底想要什麽？”我攥緊欄桿咬牙道。

“所有東西，科林，他們想要所有東西。”父親的眼睛裏全是了然，他已然看透了這些游戲。

“我已經集結了了八個家族，我們會策劃一場起義，父親。”我握上他斑駁的手，信誓坦坦，小聲篤定地說。“我會將你救出來。”

他靜默片刻，看向我囑咐道：“去奧特蘭多，找一位叫羅伯特海思丁的子爵，他會給你忠言的。告訴他，你是諾丁瀚的兒子。”

“他知道如何布置路線，他會告訴你怎麽做的。”

我走的時候，父親又回到了棋盤前，拿起騎士，將它擺放在國王前方的位置上。

那是 Checkmate.

奧特蘭多，眾人說起都是一座具有歡聲笑語的鎮子，曾經尤金去過那個地方，他說那裏的歡聲笑語的稱號主要是來自人們見到當地漂亮的姑娘就會忍不住攀談起來，並且在愉快的談話下成就美麗的邂逅，所以那裏充滿著快樂的各種臉龐，但都與我無關。

“這位小紳士，請問你找誰？”馬車在丁達克莊園外停下，有人從上面走了下來，男人小心翼翼地將一位優雅的少婦牽了下來。

“我是科林諾丁瀚。我代表我的父親來奧特蘭多找羅伯特海思丁先生。”

海思丁先生微笑著轉過頭對身後好奇的婦人說：“有客人來訪了。克萊爾，麻煩你告訴女孩們騎馬的時間要更改成下午了。”

我跟在海思丁身後進入了莊園，等到了房子前就聽到了女孩們在花園裏的嬉笑聲，曾幾何時奔流堡也有這樣的時光，尤其是那道最尖銳的叫聲，我想安娜應該與她有的一比。“那是布裏安娜，我的二女兒。”海思丁先生無奈搖搖頭，“她甚至比我最年幼的女兒還要鬧騰。”

在一個成熟穩重的父親和男人面前，我有些緊張準備的說明我的來意，他站在窗前沈默地聽著我父親的遭遇，而後溫和地笑著看我，“你真的和你父親一模一樣，鐵血，堅強，讓人刮目相看的人。”

“不過，我沒有人馬可以為你提供加入起義。”他說。

我攥緊手：“您是個有智慧的人，父親相信並且信任您可以為我們提供作戰的策劃。”

站在二樓的窗邊可以看到花園裏女孩們在奔跑的身影，一道紅色和一道黃色影子在噴泉邊用手將噴泉池裏的水舀起潑向對方，處於被攻擊一方的黃色裙子女孩在哇哇大叫，我想這個就是剛剛海思丁先生說的布裏安娜。我和海思丁先生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他轉動著手上的銀戒指：“你看看奧特蘭多的風景多麽美好，這個莊園雖然比不上公爵府邸的奔流堡，但也是我的女孩們最好的家。”

“我沒有兒子，我只有女兒，但是我可以理解諾丁瀚對你的栽培，我們都是做父母的人。”海思丁先生睿智的眼神看向我，而我為他即將給予的答覆感到緊張，因為我清楚他將會是我最後的籌碼了。“科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為你提供幫助，那麽這些人和危險將會沖她們而來。”

海思丁夫人走到噴泉邊在輕聲呵斥她們，並將玩得最瘋狂的紅色裙子小女孩舉抱了起來，接過女仆手上的毛巾將她裹住，黃色裙子的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海思丁夫人又無奈地去擁她。我知道海思丁先生的意思，如果到時候皇室要報覆海思丁家，將會是輕而易舉，這個莊園此刻的歡聲笑語將不覆存在，就像奔流堡一樣。我明白這次的游說要以失敗告結，我說服自己理解海思丁先生的心，他有他要保護的人，跟我一樣，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陌生的人犧牲自己家族的性命。

“你知道我和你父親是怎麽認識的嗎？”海思丁先生忽然說，我搖頭。他回答：“因為下棋認識的。”繼而指著書桌上的棋盤，“如果你贏了，我就幫你。不過，你不能將我的名字放上臺面，不能夠讓人知道海思丁家族與這次的起義有任何關系，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實際上我更感激他願意給我希望。

我離開丁達克莊園的時候，回頭看見奔向海思丁先生的女孩，她在草地上奔騰的身姿卷起了身下紅色翻飛的裙擺，穩妥地紮進了海思丁先生的懷抱，像殷紅玫瑰花瓣一樣綻放在這片土地上。“騎行時間到！”她高高揮舞著雙臂，像勝利的騎士在招手。

我上了馬車，再次回望一眼這片寧靜和諧的莊園，就在剛剛，海思丁先生故意將這盤棋局輸給了我。

我在心底發誓，我不會牽累這個美好的家，不會讓他們遭遇諾丁瀚家正在遭受的東西，他們應該要繼續、永遠地活在這片充滿希望的土地上，這一片花園裏每一朵瀲灩的玫瑰都應該要被呵護好，維持他們應該持有的每一分美好和芬芳，不會被這世上任何丁點的惡俗和狡詐所對付、所玷汙。

“我的父親在行刑前其實看到了我，那個時候我就站在人群裏，我沒有想到我的母親會沖上前去。”他的頭顱就滾落在了臺下，就落在他堪臣的皇室、人民的腳下，他的眼睛依然是無畏的，在盯著我的方向。“我聞見了鮮血的味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父親會死去，他是毋容置疑一個偉大的男人。”我的母親在父親的屍體邊自刎前，在那之前她大聲地喊尤金，說“帶他走。”

帶他走。帶科林離開，離開這裏，皇城裏再也沒有諾丁瀚家族了。

“雖然起義最後並沒有成功，但是羅伯特海思丁已經盡他所能幫助諾丁瀚家族的起義了。這件事情並沒有任何人知道。但是我還是認出來這枚戒指，因為你父親每每在做決定的時候就會摩挲這顆東西，所以我常常會註意到，只要海思丁先生做出這個動作，是不是他又有什麽新的主意了。”

懷裏的人在兀自觀察著這枚銀色的戒指，“我不知道原來這是我父親的東西，他之後再也沒有戴過了。”

“我想他也是想要掩人耳目。”我說，“但是你說過，你的父親曾經被上位者威脅？”

她說：“也許有人從中知道了海思丁家族曾經幫助過諾丁瀚。”

“他幫助諾丁瀚家族的事情，除了我再無其他人知道，而且起義之後我們再無聯系。”這讓我們陷入沈思之中。

她不可置信地搖著頭說了一句：“沒有想到我的父親和你們有這樣的深交。”她指著自己，“那麽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海思丁女孩嗎？”

“是the ‘Red’ Hasting girl。”我糾正，那時候布萊爾團夥裏的妓院有人叛變，浴血出逃的時候她披著紅色的新鬥篷蹲在了我的身前，那副樣子馬上讓我想到了莊園裏奔赴的紅色裙子女孩。然後她將鬥篷蓋在了我的身上，全然不顧新衣服是否會沾染上鮮血，為我擋住了襲面冰冷刺骨的風寒。

“Serendipity.”她輕聲嘆氣，讓人想撫上她的臉觸碰她，我遵從內心意願，靠近了她。“It’s destiny.” 在碰上她之前我這麽說道。

我讓她收回了戒指，她將戒指套上，奈何直徑太大，指環在她手指上松松垮垮。“好了，故事說完了，你也應該休息了。”我探上她的額頭，好確保她沒有發燒，“你今天真是多災多難。”下午的落水，晚上的淋雨，“我打賭你明天早上肯定會感冒。”

她吸了吸鼻子，有點鼻塞，小臉在壁爐火的烘烤下紅撲撲：“現在已經有一點了。”

“那就睡覺。”我將她輕松地從躺椅上拎起，穩穩地放置在床上。

我將其中一塊枕頭放到了地板上，聽見她在身後小聲地說：“其實你可以一起睡在床上的。”而後又急著補充：“我的意思是，這床真的很大，還有很多位子。”

見我在床下躺好，她挪著身子過來趴在床沿俯瞰著我，對我的置之不理有些惱意：“嘿。”我雙手枕在腦後好笑地看上方有趣生動的臉蛋，挑眉示意她說話。

“你甚至沒有被子，你今天也下水了，也淋雨了。”

“海思丁女孩。”我說，端詳她趴在床沿的臉，些許漂亮的發絲落在了她的頰邊。“你這是在邀請一個男人上你的床嗎？”

她馬上瞪眼：“我這是在擔心你感冒！雅各布的人還在等你找到肯尼迪三世，你不能就這樣生病耽誤任務！”

“所以你是擔心雅各布的任務被耽擱才來關心我咯？”老實說，她生氣的時候真的很可愛。

她在上頭，離我很近，只要我坐起來就能碰到她。她靜默片刻後，回答：“不是。”

我擡起身子接近她，自然地相貼在一起，她啟開唇邀請我，呼吸交纏著直到我們再度倒在床上。

“聽過這麽多雅各布科林的傳聞，你知道我不是什麽聖人君子對吧。”我壓著她說，她就像只手無寸鐵的可憐兔子安靜地待在籠子裏，我能夠清楚感知到她在身下的曲線的起伏，這讓我覺得事情越發難以控制。

她盯著我在喘息，瀲灩的嘴唇布滿水光，沒有說話。看著她呆呆的樣子我禁不住笑出了聲，最後我翻過身子離開她，躺倒在她身邊，“睡覺吧。”我說。

我拍著她的頭，徑自滾到了床的另一頭，勢必與她分得最遠。她忽然從身後靠近我將我輕輕擁住，怕驚擾了什麽在小聲說：“那些經歷和那些遭遇都已經過去了，科林，他們存在過，他們摧毀了你，但現在的你比他們都還要強大。”

然後她像我剛才那樣滾到了床的另一頭。我回過頭望見她盈光的眸子，她在那頭側躺著就像一顆星星，在對我說：“晚安，科林諾丁瀚。”

“晚安，斯嘉麗海思丁。”我們各居床頭兩側，相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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