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

我有錢，這是我這次出逃後最幸運的事。

登記入住房間後，我開始將箱子裏所有金幣和衣服首飾都擺在床上。

如果說下定決心在沃維克下車是一念之差，那我希望自己不要因為這個決定感到後悔。

門外傳來敲門聲，我看了一眼堆滿金銀財寶的床，沒有將門打開。

“有事嗎？”我回應。“我在換衣服。”

認出是剛才在桌前收錢的女人聲音，我更加警惕，只因她在我掏出錢的時候兩眼放光，並且一直打量我。

我們隔著門板對話，我拒絕了她把食物送進來，並表示自己會下樓用餐。

小疤，要對陌生人有警惕心，我不停警告自己。

可是剛才我卻一路跟著陌生人來到了一個全新並且對我來說是危險的地方。我開始後悔沒有跟著科林走進他那家旅館，盡管那裏環境再破爛，我也可以找他幫忙。即使他對我沒有興趣，也沒有要理會我的意思。

我望著這間窄小但幹凈的房間，希望自己沒有做錯選擇。

帶出來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襯裙，但我還是多拿了兩件褲子。我拿起首飾，開始將他們嵌在衣服的內側口袋以及袖管內側，將錢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裝在靴底，另一部分塞在衣服裏，剩下的壓在箱子最底層。

做完這一切我仰倒在床上，嘆出一口氣。

這兩天的三餐都在我所在的旅館解決，我心裏有鬼，不想讓太多人看見我，畢竟沃維克就與埃多相鄰。

在吃東西的時候聽見來自埃多的商人入住我都會緊張地低下頭，看見有人在閱讀報紙也沒有勇氣上前向他借來看與確認消息。

我甚至沒有遺留別人與我攀談的機會，這個鎮子沒有讓我出去溜達的欲望，我更想待在房間裏，即使這樣的日子讓我備受煎熬甚至失眠。

我想我內心不安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再見到科林，我鬼使神差跟著他來到這個鎮子，我忽然想到他可能已經離開了，我決定今天走出旅館碰碰運氣。

我聽見旅館的女人說起今早一艘船到港了，所以街心特別多人。我壓低帽檐快步穿過人群。

“變色龍”外面排著入住的人，剛下船的男人居多，他們擠在門口高聲聊天，我看著被擠得沒有縫的大門口，放棄僥幸混進去的打算。

我來到了一家酒館，從這裏可以觀察到 “變色龍”的門口。酒館此刻坐著高朋滿座，昏暗的室內滿溢著汗水和酒味，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窗口的位置。

“小子，”一個女人走來我的身邊，“來點馬哈坎土豆湯嗎？”我點點頭，“葡萄酒？”我又點頭。

她端著托盤很快過來，期間經過一個男人，他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她轉頭與那桌的男人們打趣調笑。

她放下食物後，我給了她幾個錢幣，她欣喜地收走轉身。

這頓酸湯味道不賴，至少是這幾天以來讓我吃得最滿意的食物。

“誒，The Hasting girl.（海思丁女孩）”那桌的男人忽然間說道，以至於我沒有反應過來咳了一聲，忙端起酒杯喝下一口。好在沒有人註意我，他們談論起來，“雷吉伯爵的未婚妻。”

還不是，婚書還沒有下來。我也沒有答應。我在心裏反駁。

“她逃走了，海思丁家的小女兒。為了不與雷吉伯爵結婚。”眾人開始八卦起來，“怎麽逃走的啊？”

“在莊園裏消失的，沒有人發現到。本來海思丁夫人都要應下這門婚姻了，沒想到她跑走了，雷吉伯爵還等著女王頒布婚書下來親自去娶她。”

剛才送菜的女人好奇地趴在桌前，任由胸前風光外露，“嫁給他沒什麽不好的啊？他有那麽多的錢！多少女人願意呢！”像有一大筆錢橫在眼前，她兩眼放光。

“那你嫁過去，我可不敢保證他在床上有多厲害，你還願意嗎？”他們順勢調笑，女人直接坐上他的大腿任他揩油，“那就不一定了……”眾人哈哈大笑。

“他們會找到她的。”他們說，似乎篤定這位伯爵的勢力。

我不知道自己維持坐姿有多久，久到我發現眼前的馬哈坎土豆湯已經凝結成塊，不再誘人。奶黃色的土豆躺在盤子裏，我用湯匙搓開它。

“如果我是你，”身後響起一道醇厚的嗓音，帶著習慣性的調笑，“我會不顧形象地放開了的吃，而不是像時時刻刻持著尺子在精準測量下一塊肉該切成如何貼切放入口中的大小。”

他坐到我的對面，端詳著我的臉，我很確定臉上沒有沾上臟東西。

見我錯愕，他好笑地盯著我，壓低的嗓音飄到我的耳膜上。

“這裏不是你的莊園或者皇室酒會。你知道嗎？你這個樣子在這裏的人眼裏就像一袋會行走且充滿金幣的袋子，還是敞開了袋口的那種。”

我囫圇吞下口中的雞肉，我知道他在說什麽，甚至無法反駁。但顯然，他沒有要逗留的意思，說完就起身。他的背影在矮小的屋檐裏顯得高大得離譜，酒館裏好幾個女人眼神都隨著他移動。

我放下湯匙，追了上去。

這裏人多眼雜，環境說不上好，我不是多麽挑剔的人，但這裏空氣的確不大流通，我想到屋外透氣，更何況我終於找到他。

門口不是一個好地方，人們來來往往，而且他們撞到人多半理直氣壯，甚至會毫不留情詛咒你。

我無意與他們沖突，不小心撞上門口的一個彪形維京人（因為他說著挪威語，並且身上帶著海水的鹹臭味），我忙退後，靠到門口的桌邊上，低頭道歉。

門外有人伸手拉了我一把，我險些跌倒，不可避免地扶著對方的肩站好，正欲道歉，還是撞進了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我忽然很生氣，一種被戲耍的感覺油然升起，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初衷，感覺到眼淚要湧出眼眶，我下意識轉身就走。

“嘿！”他在後面叫我，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因為眼淚還是流了出來，他又叫我的名字，“斯嘉麗！”我還是沒有回頭。

他從身後抓住我的手腕，這回他降低聲量，“停下，海思丁女孩。” 我還是聽話地頓住了。

“不是我。”幾乎是同時，我馬上否認。

“通常下意識說‘不是我’的都是在變相承認，當別人說起你應該說‘我不是’還比較有說服力。”他還是不忘調侃我。

很顯然又有一批乘客要下船了，碼頭很快變得擁擠，“我們得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他拉著我穿過街市，在洶湧的人潮準備布滿在這個充滿牛糞味的街道之前。

再一次來到了“變色龍”，我不再抗拒進入，大堂裏面卻沒有建築外墻上的破舊。燈火不太明亮，我必須盯著腳下的梯級以防摔倒。

我們應該是要去他的房間裏說話，盡管這個想法讓我稍微地有些緊張。他住在這層樓裏的角落間，走在廊上還能聽見其他房客的咒罵聲。

科林走在前面，為我打開房門，我毫無猶豫地跟進去。

只是沒想到，房裏居然還有別人。顯然，科林也沒有料到來人，但他沒有太大的反應，反而是床上的人看向我，問他：“新朋友？”

“海思丁女孩。”科林答。我難以置信他居然就這樣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不由瞪大眼睛看他。

“……什麽？女孩？”床上的男人站起來，順便把臺上的油燈舉到我的面前，像是為了確認我是個女孩，他眼睛瞪得比我還要大。這也難為他，為了掩人耳目我把頭發都藏在了黑色的貝雷帽子底下，還特地穿上了連褲襪和大襯衣，看起來就像負責派報紙到丁達克的小男孩。

在他吃驚地探究我的同時我也看清了他的模樣，他的下巴很窄，顴骨很高，瞪大眼睛的樣子讓人覺得這應該是個風趣幽默的男人，很快他抓住了重點：“逃跑的海思丁女孩？”聲量大得我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

然後他退開來對著科林不可思議地說：“你拐跑了那個老頭子的未婚妻？！”（盡管他有意降低聲量我卻還是覺得很大聲）

我臉紅著跳起來反駁：“不作數的！我根本沒有答應！”

科林攤開雙手看著那男人，一副無從解釋的樣子，“我們在火車上遇到的。”然後指了指我，順勢為我們敷衍地介紹：“斯嘉麗，奧提斯。奧提斯，斯嘉麗。”

奧提斯滿臉不可思議瞧著我，“你已經成為傳說了。整艘船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我覺得他們看起來不像是要把我交給雷吉的人，也許是因為在談到雷吉的時候他們無意露出的不屑神情，然後我發現自己在奧提斯如八卦女人一樣源源不斷地提問裏，再次把自己的來歷交代得清清楚楚。

奧提斯無疑是說故事的人最喜歡的那種聽眾，不僅共情能力滿分，還會發出與故事情節相應的反應，這讓我受到鼓勵和感到安慰。比如說此刻我說到我和我的姐姐們如何在瞞著母親克萊爾的情況下遣走了她最信任的馬車夫，並找到了一位奧特蘭多的馬車將我送到了車站，胡亂在車站過了一夜後買了車票離開，他居然可以馬上找到我話裏最在乎的重點說，“你一定很遺憾。”沒有與母親好好道別。

相比之下，科林很欠揍，他還是那幅在火車上事不關己的模樣，沒有被我聲淚俱下的演說有所打動，我甚至覺得他可能在下一秒就會打出一個哈欠。

“所以，你跟著科林下了火車來到了這裏。然後你也住在這裏？”

“不，我住在‘前屋’。”如果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到房間裏在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