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得很神奇，宜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停頓了幾秒之後, 才若無其事的回答他：“哦。”

哦。

又是這麽不在乎的語氣, 林石澹直起身子，眼裏似波濤伏起，只是最後都沈在那片黑暗裏了。

蘇微微一直如此冷漠，他早就知道了。

“那個裙子好像不錯。”

宜秋隨手一指, 目光所至就是一件紅裙子, 極其純粹的紅色在這片商場璀璨燈光下尤其顯眼。

她沒有再看身後林石澹一眼，只是緩緩邁步走進了那家高定的服裝店，而林石澹也沒再說什麽, 默默跟在她身後。

舉止溫和有禮的店員迎了上來，面上恰到好處的笑表現出她良好的服務素質，雖然一眼就看出付錢的應該是林石澹, 但她卻很有眼色的將詢問的重心放在了宜秋身上。

宜秋直接走到了那件紅裙子面前，稍微看了幾眼, 旁邊的店員便微笑問她：“小姐, 這件裙子是我們這個季度主打的新款, 尤其適合皮膚白的人穿，小姐你要試一下嗎？你皮膚這麽白, 穿著應該很好看的。”

“不用了。”

宜秋隨手拒絕：“包起來。”

那店員微微一楞, 笑意加深了幾分, 立刻恭敬道：“好的, 這就為您包起來。”

宜秋又走了兩步到另外一件衣服面前, 打量了一下，隨後轉身看向店子裏的其他衣服。

看了半分鐘，她向店員指出了八-九件，就在對方將衣服取下準備給她包裝起來的時候，她然後慢條斯理加了一句：“除了這些，其他都包起來。”

正在裝衣服的店員明顯的一楞，但很快就面帶喜意的把這些衣服又取出來，把其他的衣服打包裝好。

林石澹自然沒什麽意見，直接刷了卡，然後留下地址，反正要他提著他也提不了這麽多，而林總裁當然不會做狼狽提包這種事情。

宜秋買衣服的速度不可謂不快，進來，總共看了兩分鐘，然後就下了決定。

林石澹以為她還要逛逛，然而卻發現她已經開始往商場門口走了。

他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其他都沒進去過的商店，問她：“不再逛逛？”

“不用了，麻煩。”

宜秋表示她已經逛完了。

她的逛街方式，和普通女生果然有很大的差別。

林石澹大概覺得這種行為也挺符合蘇微微的性格，於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跟著宜秋。

這一趟出去買衣服幾乎就是路上耗費的時間，整個過程還不到兩個半小時他們就回到了家。

林安然是在家的，他看到他們這麽快回來，還以為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們已經逛完了。

可他無法在宜秋面前久待，因為林石澹的目光足以將他千瘡百孔。

林安然有些悻悻離開，獨自上了樓回自己房間，只留下宜秋和林石澹呆在客廳裏，甚至有些沈默無言。

林石澹越發沈默了，宜秋自上次的事情之後也不怎麽說話，兩個呆在一起，安靜到有些尷尬。

而實際上，宜秋在腦海裏興奮的和遲夜宣布：“咳咳，該是體現我神演技的時刻了。”

雖然她很興奮，但表面依然不動聲色，直至兩個人靜靜坐在客廳裏坐了十分鐘，她終於挪動了一下身子，目光似乎有些漫無目的的盯著茶幾上的一個玻璃杯，聲音透著林石澹從未聽過的飄渺感。

“林石澹，你討厭這個世界嗎？”

說起來，她似乎很少有這麽正式喊他名字的時刻，連‘林石澹’這三個字說出來都像是帶著某種肅穆感。

林石澹靜默擡起眼眸，被歲月雕刻得更加成熟迷人的面孔上是一種平靜的到詭異的安寧。

“不討厭。”他語調微微有些低沈：“為什麽要討厭？”

“為什麽不討厭？”

宜秋像是和他杠上了這個問題，一定要得到答案。

林石澹將目光放在她臉上，視線從她的眉梢眼角掃過，雖然有些沈寂，可那種感覺，終歸是和他不一樣的，她比他年輕了十八歲。

他明明心裏恨得翻江倒海，或許下一刻便想毀掉這個世界，但嘴裏卻還平平靜靜的說：“這個世界讓我遇見你。”

“那如果我再次消失呢？你還會喜歡這個世界嗎？”

宜秋唇邊揚起這些天來唯一的一個笑，因為笑意眼眸微微瞇起，卻並沒有什麽喜意或者溫度，而更像是一種惡劣的嘲諷。

她像是在說：既然你因為遇見我而喜歡這個世界，那麽我再次消失，你是不是就該討厭這個世界了？

這個樣子的她和之前沈溺於她的研究又有所不同。

那個時候，她只是因為太過沈溺，所以對那些事情之外的東西都只剩冷漠，而現在卻像是對所有東西都開始厭惡，林石澹從她眼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個真相：她厭惡這個世界，包括所有的東西，包括他，包括林安然，甚至包括穆岸和豐黎。

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無從得知，也有些刻意的避開了真相，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發瘋，他不知道蘇微微究竟遭遇了什麽，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穆岸救起，中間發生了什麽，她和穆岸之間又是怎樣，他通通都不想知道，或許是逃避，或許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覺察那些事情的後果，而他在刻意規避，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她，他知道自己不能瘋。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蘇微微沒有變。

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因為她而喜歡這個世界，可如果她厭惡這個世界呢？

他該怎麽做？

宜秋伸手撫向他的臉，眼裏的微笑泛著點點迷人的漣漪。

她輕輕的說：“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世界，阿澹，你幫我毀了它好不好？”

林石澹漆黑一片的眼眸怔怔的望著她，直到她再次說：“你不願意麽？可我一直都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不就是你嗎？”

······最愛我的不就是你嗎？

是啊，最愛她的，明明是他林石澹。

不是穆岸，不是豐黎，甚至也不是林安然，只有他林石澹會這樣毫無顧忌的愛她，會毫無底線的原諒她，原來她知道麽？那為什麽還要那麽折磨他？

林石澹的心仿佛沈在水面，一面天堂一面地獄，可他剛剛好就那麽卡在中間，無法徹底沈淪也得不到一點兒救贖。

“你看，既然誰也無法掙脫，誰也得不到快樂，那麽為什麽還要停留在原地，讓一切都消失，那些痛苦，都將不覆存在了。”

“幫幫我吧，我很痛苦呀阿澹。”

面前的少女一邊笑著，臉上的神情卻仿佛浸在無邊痛苦的冰冷裏，掙脫不得，無法離開，無法逃脫。

林石澹覺得自己看到了她內心最深處的痛苦，絕望而又熱烈。

他一直以來刻意規避的東西。

蘇微微的性格極端而又固執，她會走進這樣的一個死角裏，他一點兒也不奇怪，可他要選擇，跟隨她的心，毀掉這個讓她痛苦的世界，或者將她從泥沼裏救出，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任誰都知道第二個選擇才是正確的。

可林石澹他無法抉擇。

如果那麽痛苦，為什麽不一起毀掉呢？他也很厭惡這個世界啊，厭惡這個讓他遇見又失去的世界。

林石澹漆黑瞳孔裏露出的是不亞於蘇微微的痛苦，那些壓抑的、暴躁的、痛恨的終於爆發開來，他勾起唇角，聲音頭一次輕快如指尖的琴音，仿佛跳躍般，再沒有沈重的黑。

“好啊。”他聽見自己這麽回答她。

宜秋背脊靠上沙發的靠背，被劉海微微遮住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她的愉快，在那一刻竟然和林石澹有種詭異的重合。

“我棒不棒？”

宜秋得意的敲遲夜出來評價她的演技。

“是不是入木三分？”

遲夜無力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多少次重覆道：“我們反派聯盟只是需要扮演好反派的角色啊，反派的角色最後都是成功的少，失敗的多，而且就算成功也不一定就要毀滅世界啊，可是主人，你看看你，你毀了多少個世界了？”

“所以怪我優秀咯？”

宜秋撇嘴不屑：“這年頭啊，反派真是不好當，太優秀了也要怪我，難道還要我裝傻嗎？”

狠狠把遲夜一頓數落，宜秋並不怎麽在意的把他丟到一邊，回頭就換上了新買的小裙子，紅得特別顯眼的那一件，然後又拿了只姨媽色的口紅出來，用特白號粉底給自己化了個精致的妝。

“啊，今天也是精致的魔王女孩哦。”

鏡子裏的女生白得詭異的皮膚，紅唇欲血，紅的甚至有些暗沈起來，身上偏偏又穿了一件血紅色的裙子，有些微微昏黃的光線下，特別像是某種傳說中的生物，例如······吸血鬼。

但宜秋很滿意，她對著鏡子勾唇一笑，把眼線化得分外妖嬈，細長的脖頸上帶了一條黑色蕾絲的項鏈，項鏈上還綴著紅色的寶石，寶石靠在她雪白的皮膚上，透出一種詭異的美感來。

講實話遲夜都很少看見她這麽精致的時候。

所以這種極少數情況發生了，那麽就證明肯定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同時出現。

宜秋如果有屬性，絕對是自帶不詳征兆，而不是幸運光環。

特別是此刻林石澹不在家——他恐怕已經著手去準備毀滅世界這件事了。

這個世界的科技沒有什麽能直接毀滅星球的大殺器，但確實有著BUG一樣的東西，而且這個東西，和他們當初十八年前三家公司組成的一個研究室有關。

這才是遲夜一直覺得要遭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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