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之上，和風溫暖如昔，而夙汐卻覺得，周遭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樣，叫人絲毫無法動彈。她怔住良久，清風吹著她倆的袖袍猶自搖曳，她再次開口，話語是她自己都沒辦法相信的平靜：

“你說你是最初的柳夢璃，是什麽意思？”

她面前的夢璃自然而然的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那一縷長發，她目光沈靜，像是在想些什麽。最終，她微微嘆息一聲，朝著夙汐開了口：“你……是穿越，對麽？”

“……”夙汐點頭，夢璃徑自接了下去：“我的情況……很奇怪。我是百年之後的那個夢璃……那時……菱紗已死，我轉身後，看見了雲公子……然後，我再眨眼後，所處的，是瓊華的戰場。”

“游戲結局？”夙汐蹙眉，夢璃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來：“你也是玩過那款名為仙四的游戲的麽？”

“國產單機我都玩過……”夙汐的話戛然而止，她盯著夢璃，眉毛擰得死緊：“你說你是百年之後來的夢璃，可你怎麽知道劍三怎麽知道仙四？”

“呵。”夢璃輕笑，“我這種狀態，用你那邊的話來說……應該叫做重生……但是，我重生後，腦中又多出了一個人的記憶。”

“？！”

“你是怎麽來的這邊？”

“我……我是大巴翻車，出車禍死掉的。”

“……果然如此麽，我腦海中的記憶告訴我，‘她’也是這樣死掉的。”

“！！”夙汐嘴唇顫抖：“她難道和我坐的是同一輛……”

“1月21號，回A市……”

夢璃剛說出口，夙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果然是……是一起的麽……”

夢璃微笑，她望著遠方高空，流雲恣意：“她是家裏哥哥結婚，匆匆忙忙趕回去的。上一任老板特別討厭，她剛辭了職準備找新工作。她沒玩過仙四，但是玩過古劍……本來在朋友的慫恿下，買了游戲，回去兩天想把仙四通了，買的游戲還在她的包裏……”她的話語帶了一絲愴然：“爸爸媽媽會傷心吧……還好家裏有哥哥在……”

“那還真是弱爆了，我仙劍古劍都通過了……”夙汐轉身，快速的抹掉流出眼眶的淚，聲音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別說了……別說這些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也不可能拋下……拋下……可是……別說了……夢璃……求你了……”

“……對不起……”夢璃像是不知道怎麽安慰夙汐一樣，有些手腳無措，她眼中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而後將手輕輕放在夙汐肩上：“抱歉……我雖然有她的記憶，但是主控情緒的依舊是我……我也只是……有她的記憶罷了……我……還是柳夢璃……所以……沒辦法很清楚的明白……你的難過……”

“……”

“她的名字叫符天悅。你……你呢？”

“我……”夙汐怔了一下，驀地對著夢璃笑了起來：“我現在……已經是夙汐了。”

白墨也好，符天悅也好。

她們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剩下的只有夙汐……和柳夢璃。

夙汐強打起精神，換了另外一個話題：“菱紗說她在壽陽最好的朋友……果然就是你吧？你最初……有找過天河麽？”

夢璃微微苦笑起來：“我回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非常混亂，那種荒誕感，讓我一段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後來，我在爹娘的身邊，想了很久……我始終是要離開的，爹娘抱恙無子，我便設法讓他們誕下麟兒……我曾經千萬次想過若一開始第一個與雲公子相遇的是我的情形……我沒想到……我第一個遇到的……居然是菱紗……”

她想為天河打一把好弓，幼齡便告別父母，學著以前的菱紗一般在山川江湖行走，後來使用妖力不慎被修道之人發現，妖力不比百年之後，她受了傷，躲得極其狼狽。之後仿佛是命運中的邂逅一般，她睜眼，映入瞳眸中的就是那一抹紅。

“嘻嘻，你醒了啊~你這麽漂亮的人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呢？要不讓我送你回家怎麽樣？”

後來她才從說溜了嘴的菱紗口裏得知，她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官家小姐，熱情送她回家也是想著肯定會有一大筆銀子給她作為獎賞。

就是這個哭笑不得的理由，讓她和她相識了。

她是那個活蹦亂跳恣意妄為熱血心腸溫柔細膩的韓菱紗。最初的她，與她結識時間太短太短，現在的她，才真正認識了那個名為韓菱紗的少女，是怎樣的人。

韓菱紗，成了她柳夢璃心中，最重要的所在。

“我……我沒辦法，再見雲公子。”夢璃捂住了臉：“明明是她先與雲公子相遇，明明最後他們已經成親……我回來也只是想照顧天河而已……我不想、我不想因為我的自私，害菱紗與雲公子的姻緣……我……”

“夢璃……”

“可是我想起來，菱紗是在第一次與雲公子相遇的時候，碰觸望舒導致身體被寒毒入侵的……誰的記憶……我已經不明白了……可是我很害怕……那日她來我小築，很開心的對我說她找到了劍仙的蹤跡……我對她說，我不希望她去青鸞峰尋仙，她對我點頭……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百年之後，她的墓碑……可是這一切……都是天意麽？她還是帶著雲公子來了……”

夢璃執著箜篌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恍若未聞般望著夙汐，喃喃道：“你……明白麽？我不想看著她死，可是我知道我要離開的，我一定會離開她……雲公子……我知道的……他不是我的……我真的不奢求些什麽……我只想看到她和雲公子好好活著就夠了……我……”

“夢璃，沒事的，望舒已經被我封印起來丟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夙汐扶著顫抖的幾乎要倒下去的夢璃，安慰她道。夢璃猛地擡起頭來看她，眼睛裏全是震驚：“真的麽……”

夙汐凝視著混亂的夢璃，深深地點了點頭。

她明白夢璃，這是如她一般、對劇情的深深恐懼。

如夢璃一樣沒辦法看到菱紗的墓碑，她也不願想起，三千青絲盡染雪、禦劍離開的孤寂背影。

因為慕容紫英，也是她來這個世界二十餘年、最重要的所在。

“沒有望舒，你也不必太過擔憂，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上天來決定吧。”夙汐想到了什麽，朝著夢璃眨了眨眼：“至少我啊，做到了唯一的一件事。至少至少，天青沒死。”

“雲叔……？！”

“嗯……沒死啊……只是現在不知道去哪裏了……我和天河都找不到他人。”兩年音信全無，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夙汐也想過，但她回來會後便找過青陽重光幫忙蔔算，證明雲天青的確還活著，她也就放下心來。她想，雲天青這個家夥，再沒見到玄霄之前，是怎麽都舍不得死的……吧？

“……如果能見到雲叔，這次一定要好好道謝……”夢璃垂眸，之前發白的面上終於有了血色：“兩次救了我的都是雲叔，大恩大德，無以為謝……”

“哈，你不必謝他，他想救就救，自由的很，他不會在意這樣的事的。”夙汐見夢璃掩嘴輕笑，她笑了笑，而後突然黑線了下來：“你叫他雲叔，那你叫我什麽？”

夢璃眸中染上一抹笑意，她緩緩開口：“夙——”

“停！”夙汐立馬打斷了夢璃的話，一臉苦逼地揮手：“你叫我夙汐就行。”

夢璃低聲笑了會，又道：“也好……你……真是很奇妙的人……”

“奇妙嗎……”夙汐訕笑起來，夢璃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你讓我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這種感覺，我說不好……”

“要說奇妙，你也很奇妙啊~”夙汐想了一想，自己笑了出來：“如果我沒玩過劍三，你打算接下來怎麽辦？”

夢璃正色道：“天王蓋地虎……”

“寶塔鎮河妖？”

“不……是小雞燉蘑菇……”

“噗……”

“嗯……還有很多啊……”

“夢璃。”

“嗯？”

“你知道你是游戲裏的人……會覺得——”

“嗯，是有想過。後來我想明白了，若我們的世界只是別人的一個夢，也許，我們的夢也是別人的世界……真真假假，又哪裏分的那麽清楚……”

“人生，真是如夢一樣……”

“蜉蝣一夢，彈指剎那，本是如此……”

“夢璃，用符天悅的身份……再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好。”

※

她不知道和夢璃說了多久、之後才說了分別，她有些渾渾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麽地方。等她再次擡頭，看到的是熟悉的木屋。

侵階蘚拆春芽迸。繞徑莎微夏蔭濃。

她踏上臺階，恍惚間憶起自己很久沒有去過醉花蔭了。

把自己關在房門裏，夙汐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窗外不出聲，之前她和夢璃說得很開心，過後不經意間想起，她只覺得難受。

夙汐蜷著身體，把頭埋在雙膝裏。

那些刻意要忘記的事……又忍不住想要記得，想要回憶……她這種人，一定是笨蛋吧，總是這樣自討苦吃，明明忘掉一切就好了……但是怎麽也，忘不掉……

她把頭埋得更深，眼角溢出的淚水陡然滴在床上，靜默無聲。

夙汐你個沒用的家夥，膽小鬼。

那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還是……

“師叔，我是紫英。”

“當”的敲門聲響起，夙汐緩緩擡起頭，看向房門。

她不說話，外邊的人有些疑惑地叫了幾句師叔，而後沈寂了下來，鏤空的部分映出少年的身影，他沒有走，而是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著。

一如既往。

夙汐跳下床，拉開門，面前的少年看著她，眸中帶著一絲疑惑：“師叔，先前我看見你和新來的弟子說話，神色有些——”

他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面前的人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他。

他有些慌亂，正不知所措間，他就聽到抱著他的女子沙啞吶吶：“真是的，以前啊，我還能從後面抱住你，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了……”

“……師叔，發生了什——”

“——別問，什麽也別問。”

懷中的女子反反覆覆地重覆著這一句話，紫英低頭，靜靜地看著那人抖動的雙肩。他有很多話想問，也有很多話想說，但所有的話，最終都被咽了下去。

——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就如同她許多次對他做過的一樣。

那人的淚打濕了他的衣襟，他拙於言辭，並不會說什麽安慰人的話，想了許久許久，他才學著她以前做的，笨拙地拍著她的背，低聲道：“師叔，別難過。”

“……”

“……師叔。”

“笨蛋，連句安慰的話也不會說嗎？”

她像以前一樣笑他笨拙，接著把他抱得更緊。

“紫英，讓我抱一會，一會就好，可以嗎？”

他斂眸，過了許久，輕輕應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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