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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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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錚蹲在榻邊, 手裏抱著一雙刷幹凈的黑靴, 說:“少爺,今日換這雙罷。”

“嗯。”霍臨風套好布襪, 蹬進去, “嗬, 熱乎乎的。”

杜錚道:“我擱在爐邊烘著呢。”站起身,展開外衣為霍臨風穿上, 又奉封腰玉帶。他偷看一眼, 支吾地說:“少爺……”

霍臨風道:“怎的了,直說。”

杜錚小聲問:“是不是要開打了?”

暗扣緊緊搭住, 霍臨風回應:“估摸著是。”他擡手攬住杜錚, 不似主仆, 像極一對狐朋狗友,攬著人走到窗邊,才繼續說,“你把東西拾掇拾掇, 等打起來, 你就趁亂逃出去。”

杜錚霎時情急:“少爺, 我自己逃?我往哪兒逃呀?”

霍臨風低罵:“呆子,隨便往哪兒逃。”窗外一片雪,他指著灰墻和漆門,“墻已成危墻,門亦不知何時被破開,你逃出去後混在百姓裏, 知道麽?”

說來說去,聽在杜錚耳中不過是“棄主”二字,他哪兒肯,一臉執拗地搖搖頭:“少爺,我不走,我得跟著你!”

霍臨風訓斥:“跟著我做甚?你能幫我殺敵?”他拍拍杜錚的肩,“活著,以後才能伺候我,才能回塞北和梅子成親,記住了麽?”

杜錚啞然,只好答應下來,而後去拾掇要緊的物件兒。

霍臨風推門出屋,一躍至瓦檐上,凈是雪,拂去一截坐在了屋脊上。尚不足片刻,窸窣踏雪聲逐漸靠近,很輕,可見輕功了得。

“將軍。”張唯仁到了。

霍臨風未回頭:“坐罷。”

兩人背對背坐著,衣擺鋪蓋在雪上,有些潮濕,靜默一會兒,張唯仁說:“昨夜南城門傷亡慘重,城中大亂,眼下已經全城戒備。”

這些不難料到,霍臨風問:“皇宮如何?”

張唯仁道:“寅時三刻撥出兩千禦廷尉,嚴守各處城門關卡,一切按照將軍的計劃進行,皇帝深以為你們想逃出長安。”

霍臨風笑曰:“那是因為睿王的兵實在太少,無人相信我們敢起兵。”可兵力短缺,無異於以卵擊石,“定北軍何時能到?”

張唯仁答:“分散行軍,難以判斷出具體方位,不過這一兩日應該快了。”

眼下便要賭,待和驍衛軍正式交戰,他們能抵抗多久。霍臨風從瓦片上抓一把雪,說:“無論成敗,這一遭,我定要殺了陳若吟報仇。”

他知道,容落雲也是這番心思。

張唯仁一身箭袖戎裝,表明道:“將軍,我加入隊伍,與霍家精騎一起沖鋒。”

霍臨風搖搖頭:“不可,我另有安排。”此乃不可違抗的軍令,“你暗中跟著,事成不必多言,倘若事敗,在危難存亡之際,你要及時露面。”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是那條白果灰帕,反手遞過去,說:“這條帕子撒了藥,捂住口鼻便會暈厥不醒,到時你弄暈容落雲。”

張唯仁分外吃驚:“將軍,這……”

霍臨風說:“帶他回塞北,大哥的兵馬在,塞北最安全。”

他早已料想最壞的結果,也一一安排好後路,忠仆,摯愛,唯獨沒考慮過自己。那一捧細雪團在掌心,變得堅實,叫他想起在侯府的別苑,他與容落雲追逐著打雪仗。

“行了。”霍臨風吩咐,“下去罷。”

背後遽冷,沒了人,霍臨風枯坐一會兒,也躍下院中。他進屋去,此時其他人陸續晨起,只有容落雲還蜷在小榻上酣睡。

霍臨風落座榻邊,躬身籠罩著,不吭聲,將手探入棉被下。容落雲一聲驚叫,彈起身來,喊道:“冷!我殺了你!”

那雪球融化在被窩中,將褥子洇濕一塊,霍臨風掀開棉被瞥一眼,故意問:“小容,你尿炕了?”

容落雲生氣便動手,握緊拳頭,傾身朝霍臨風的胸膛上砸,人也撲了過去。霍臨風絲毫不躲,捉住那拳頭,然後將撲來的人輕輕擁住。

容落雲頓時安生,往人家的頸窩一栽,甚至有些犯困。

霍臨風抻來榻尾的衣裳,擺弄孩子般,一件件為容落雲穿好,系完最後一個結,天色大亮了。

容落雲說:“今日是大年,這身衣裳有些素。”

霍臨風道:“還記不記得,在西乾嶺時,你曾穿一身紅衣去將軍府見我,恍然間,我以為我們要成親了。”

無法像世間男女那般,到底有些遺憾,容落雲哄道:“成親只是過場,我們暗結夫妻,是實實在在的。”

霍臨風問:“那你是夫,還是妻?”

許是眼底玩味明顯,容落雲羞惱,抿著唇不肯作答,倏地,霍臨風在他的足心一刮,癢得他渾身亂顫,便認了輸。

他附在對方的耳畔:“這一刻溫存盡,咱們便要豁出命去。”一只手蔓延往上,溫溫柔柔地扼住霍臨風的咽喉,“皆道夫妻本是同林鳥,若大難臨頭,可別想把我拋出去。”

霍臨風滾動著喉結:“胡說什麽,你我當然不能分開。”

容落雲低笑:“你和張唯仁說的話,我用六路梵音聽得一清二楚。”餘光輕轉,眼尾竟有些飄紅,“我且告訴你,陳賊要一起殺,勝要一起勝,死,也要一起死。”

霍臨風緊緊箍住容落雲,殺伐向來果決,唯獨情腸難斷,半晌,未置一字,只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院中後門進來一人,是騏驥田徹,連屋門都顧不得敲,沖進來稟報道:“將軍,一隊巡邏的驍衛朝巷口來了。”

昨夜突襲之後,大批驍衛軍逐條街巷搜查,待踏入鹹訥巷,他們將會徹底暴露。霍臨風立即安排:“命所有將士嚴陣以待,精騎隨我沖鋒,其餘親兵跟緊,萬不可松散開。”

田徹問:“將軍,咱們怎麽打?”

霍臨風說:“周遭城門、關卡布滿重兵,皆以為咱們要逃出長安,先殺出重圍,然後從城中走,直取皇宮。”

皇宮雖兵力減弱,可若想攻入宮門與高墻,也絕非易事。容落雲道:“或許,咱們用輕功進去,一人掩護,一人去開宮門?”

稍有松懈,外面的兵便可協力闖入,眼下似乎也別無他法。

一切吩咐妥當,到院中,隱約能聽見鹹訥巷裏的腳步聲,霍臨風、容落雲、段懷恪、陸準,各人穿戴整齊,提劍靜候著。

咚咚,那一隊官兵停在門前,敲了敲。

虛掩的門閃開一道縫隙,為首官兵微怔,向內窺,看清院中的眾人。“是、是這兒!”他驚愕地呼喊,“——亂賊在此!”

突然,門中猛躥出一條灰狼,齜著獠牙,一口咬斷官兵的脖頸。

霍臨風沖在最前頭,喝道:“殺出去!”

幾人齊齊奔出,剎那間,鹹訥巷周遭門戶大開,霍家三十名精騎各佩刀,身跨箭筒,勇猛地沖鋒陷陣,睿王的千餘親兵緊隨其後,將整條巷子填滿了。

那一隊官兵已無活口,霍臨風帶兵朝外沖,拐入長街,遇上近百巡邏的驍衛軍。兩方拼殺起來,霍臨風執劍翻入人群中,不眨眼般,一口氣斬殺二三十人。

在塞北時,容落雲未曾跟著上戰場,如今才算見識了,這蠻兵殺人不講招式,只求結果,恨不得一劍穿了兩命。

如此這般,他們的人馬沒消磨太久,很快往前去了。

這一路無休無止,眾人見兵便殺,直直朝著皇宮奔襲。

此時的丞相府,陳若吟裹著狐裘大氅,正立在廊下逗一只鸚哥,外頭已如亂世,他卻安逸自在,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豈料暗衛尋來,打破這份寧靜:“義父,霍臨風等人動手了。”

陳若吟“哦”一聲:“他就幾十個定北軍,就算以一擋百,也殺不出去。”

暗衛說:“不止,還有睿王的一千八百名親兵。”

陳若吟似是確認:“睿王?”昨夜突襲南城門,是舍了睿王逃命的,莫非……“怎的,睿王跟著逃,從此做個流落民間的逃犯王爺麽?”

暗衛回道:“義父,他們沒逃,而是……殺去了皇宮。”

陳若吟驟然一驚,皇宮,霍臨風等人竟殺去了皇宮?!

他禁不住笑起來,自嘲地說:“是本相低估了,沒想到他們有如此膽量。”

暗衛說:“皇上中計,以為他們欲逃出長安,宮中的兵力調撥至城門,正是薄弱的時候。義父,咱們要不要動手?”

陳若吟陷入沈默,許久才緩緩說道:“這會兒,估摸大軍已收到消息,正往皇宮趕呢。”他稍加思索,“你帶人趕往皇宮附近,打家劫舍,逼得百姓四竄。”

那定北軍再驍勇,也是義兵,一旦遇上百姓便打不動了。投鼠忌器,束手束腳,速度自然會慢下來,到時抵達宮外,其餘驍衛軍也追上了,腹背受敵如何抵擋?

區區一千八百人,耗也能耗得精疲力竭。

定北侯霍釗,不就是那麽死的嗎?

“義父高明。”暗衛聽罷領命,速速去辦了。

未及半個時辰,霍臨風率兵長驅直入,距皇宮僅餘二三裏時,忽然湧現大批奔逃的百姓。這般境況,百姓合該關門閉戶,為何會四處逃竄?

他喊道:“不要傷了百姓!”

可迎面的驍衛軍卻面容不改,見他們有所顧忌,氣勢反而更盛。漸漸的,他們的隊伍停滯不前,殺敵速度減慢,百姓成了圍困他們的障礙。

容落雲偶一回頭,見四面八方追來大批兵馬,他縱身掠向後方,與霍臨風分居首尾禦敵。天寒地凍,他卻滿身熱汗,一雙眸子映著四濺的鮮血,格外的紅。

一千八百親兵,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田徹嘶吼著,肩背受傷,卻像不知痛般。

他們被包圍得水洩不通,稍一喘息,就會被利劍索命。

容落雲想,幸好,他與霍臨風待在一處,相遇時恰逢春,繁花初綻,如今飛雪漫天,哪怕死,亦是一場難得的美景。

除卻兵戈相撞聲,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殺得麻木,但望不見盡頭,不知何時才能停下。

忽地,容落雲神思倦怠,一點閃著光的刀尖朝他直直劈下,霍臨風傾身飛至,摟住他旋身躲避,一劍將對方刺穿。

“小容,沒事罷?!”霍臨風急道。

容落雲回神:“沒事——”

他有些遲疑,因為隱隱約約的,遠處傳來浩蕩的馬蹄聲,霍臨風也聽見了,不禁朝長街深處望去。

只見一片風雪硝煙中,數千軍馳騁而來……

為首的少年鮮衣怒馬,呼喊道:“——二哥!霍大哥!”

那陣勢,金戈閃爍,襲來鐵馬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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