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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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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湖再晶瑩, 天一黑便也黯淡了。

湖邊的金沙堆上燃起一簇篝火, 像艷陽砸落,照得人滿面紅光。容落雲就坐在這團紅光裏, 周身裹著光暈, 兩腿並膝, 雙手扒拉著膝頭。

這是一副分外安生的模樣,其中又藏著點百無聊賴的意思, 半晌, 他用枝子將火堆撥旺些,張開手烘著, 手心被熏烤得熱騰騰一片。

又過去一會兒, 沙沙聲, 是靴底踩沙的動靜,容落雲扭臉分辨,沖著黑黢黢的虛空喊道:“是你嗎?”

那把嗓子脆生生的,帶著歡喜, 比大漠的天空還幹凈。霍臨風一步步走近, 用素日沈穩的嗓音模仿, 回答:“是我啊。”

容落雲噗嗤一笑,待霍臨風也進入火光中,他瞧見對方手裏的野兔。灰黑色,挺肥,被揪著耳朵放棄了掙紮,看上去很是惹人垂涎。

霍臨風把兔子丟容落雲懷裏, 抹把臉,在冷颼颼的夜間拭下細汗。“這東西跑得飛快,叫我好追。”他抱怨道,俯身去鎧甲旁拿劍。

容落雲抱著野兔,沈甸甸的,待霍臨風提劍走來,不自覺地緊一緊懷抱。“一劍索命嗎?”他仰著臉問,“它得多疼啊。”

霍臨風翻舊賬:“你刺我一劍的時候,不想想我疼不疼?”

“……”容落雲噎住,以為霍臨風記恨那件舊事,於是伸手抓住對方的衣角,拽一拽,討好之中帶著點無措。

霍臨風吃這一套,擎著劍,問:“那還殺不殺?”

肚腹咕嚕一聲,餓極了,容落雲撫弄野兔的後頸,忽地,不知怎麽施力一捋,那野兔軟趴趴地咽了氣。

霍臨風好生無言,裝什麽慈悲心,這奪命的手段比誰都利索。一只膘肥體壯的野兔子就此喪命,被剝皮穿起,架在熊熊的火焰上炙烤。

甫一入夜,大漠的溫度降得厲害,寒風卷刃不留情面,吹得人禁不住哆嗦。容落雲這把細雨江南的身子骨好受罪,蜷著,往霍臨風身旁不住地挪動。

手臂挨住手臂,霍臨風擡手一揚,將容落雲抱在身前,寬衣解帶,敞開兩層外衫和中衣把人裹住,彼此的身軀在火焰旁相偎。

容落雲問:“這兩日出戰如何?”

霍臨風說:“小打小鬧,對陣交手,並非真正的開戰。”

容落雲不懂行軍打仗,欲細問一番都無從下口,卻又想知道,落個心安。他在層層衣裳下環住霍臨風的腰身,更探入裏衣,掌心貼著那寬闊溫暖的脊背。

摸到細小的凸起,是年歲中征戰留下的傷疤。

愛撫緩緩,解了急急的寒風,霍臨風低下頭,鼻尖輕觸容落雲的小髻,說:“咱們拿到密函,因此阿紮泰不敢輕舉妄動,近日交手不過是試探罷了。”

容落雲追問:“那要試探多久?”

霍臨風說:“長的話一月兩月,短的話七八日,皆有可能。”他攏緊些,雙手摟著對方,“倒希望能拖久一點,前期損耗甚多,我軍需要時間休整。”

容落雲記得密函中說過,螭那軍,屆時交戰取霍臨風的性命。“你說,蠻子的螭那軍,當真那般厲害?”他不信,“陳若吟為何那般肯定?”

霍臨風如實道:“我不知。”他輕笑一聲,沒法子似的,“霍家精騎,從前莫賀魯的神射隊,凡是勇猛之師必定也是有名之師,但螭那軍我從未聽過。”

那般神秘,知己不知彼,難免叫人惴惴。

“一來,螭那軍許是一直秘密訓練的,至今尚未出戰。二來,從屬欽察部族,以往我軍與欽察之間無甚瓜葛,不算了解。”霍臨風分析道,“三來,憑空出世,一群高手集結。”

容落雲倏地擡首:“高手,江湖人?中原人?”

霍臨風說:“何處無江湖,蠻夷之中當然也有高手。”那兔子烤好了,他撕下一只外焦裏嫩的兔腿,吹吹,往容落雲嘴裏一塞。

早就餓得胸背相貼,容落雲卻吃得猶豫,邊啃邊思量,敵方的高手究竟武功如何?倘若在霍臨風之上,再加一些礙事的小嘍啰,到時豈不是真的兇險?

“我……”他咽下一口肉,“我也要上戰場。”

霍臨風正啃另一只,險些嗆著,而後權當作未聽清,沒搭理容落雲。容落雲哪肯作罷,舉著烤兔腿,大聲重覆道:“我也要同你打仗。”

仍是無反應,容落雲滾兩遭,立起來,單薄的身子映在彤彤火光中,手裏還緊緊攥著兔腿。他這般滑稽,卻又滿心情切,執拗地盯著霍臨風等一句回應。

霍臨風不緊不慢地吃著,吃罷,將骨頭朝火堆裏一扔,打開水囊再灌兩口冷泉。吃飽喝足,他學容落雲先前的模樣,意圖伸手抓住對方的衣角,奈何短打利落,只能揪住一點褲腿。

拽一拽,他說:“不行。”

容落雲道:“你我二人合力,必定比你一人更穩妥,為何不行?”他蹲下身,“這兩日你出戰,我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我想跟著你,幫你。”

霍臨風明白那種憂心的滋味兒,他嘗過,早在容落雲獨行瀚州時,他便嘗了個透徹。然,提心吊膽也比以身犯險要好,他絕對不會答應。

戰場對陣與江湖決鬥不同,後者才幾人,而遼遼大漠到時會有千軍萬馬。殺一個人不難,殺十個人也不難,可是殺一百個,一千個卻很難,無情無欲地揮刀仗劍,麻木,空白,將無數條人命斬落在腳下,勝者並非英雄,而是野獸,更是閻魔。

霍臨風不允許容落雲那般,亦不願容落雲看見自己那般。

火苗劈啪作響,霍臨風擡起臉,好似望著一尊鬧脾氣的活菩薩,這菩薩犟得很,非要渡他。

“容落雲,”他叫一聲,連名帶姓不算客氣,“你的爹娘死在這片土地上,如今你也要在這裏犯險嗎?”

提及唐禎夫婦,容落雲臉色微變,卻不松口:“這不一樣。”

霍臨風說:“怎的不一樣?他們死在霍釗的劍下,現如今你要為我霍臨風出生入死。”他偏過頭低笑,些微自諷,如潮的無奈,“如此,霍家也忒無恥了罷。”

容落雲不想再聽,傾身一撲,兔腿掉在一旁沾滿細沙,他壓著霍臨風,又滾兩遭,幕天席地地糾纏在昏暗裏。

離篝火遠了,光黯眼明,卻能瞧得真真切切。

霍臨風說:“你我即使無情,這輩子也該我捧著你,彌補你,何況咱們……”後話膩得慌,可意會不可言傳,便止住了。

容落雲卻磨人:“咱們什麽,你說完啊。”

霍臨風故意說:“咱們好得如親兄弟一般。”

容落雲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後腰被攬住,便撐不住笑起來:“去你娘的親兄弟。”輕聲咒罵,尾音藏不住赧然,“明明是夫妻一般。”

霍臨風喉結滾動:“那你更應當好好的,否則夜深夢回,岳父岳母來向我問罪怎麽辦?”這話不成體統,趁容落雲發作前便制住,“還有你姐姐,你若有什麽閃失,我如何跟她交代?”

提及容端雨,容落雲頓時偃旗息鼓,好似一枝倏然雕零的白檀花。離開西乾嶺時匆忙,只謊稱閉關練功,未見一面就走了。

還有師父,大哥,老三老四,闔宮的弟子們。容落雲眼下想來,他與霍臨風相識不足一年,竟為了對方,拋下親友兄弟孤身來此。

是這塞北的蠻兵太勾人,還是他太情種呢。

一時無聲,霍臨風問:“琢磨什麽?”

容落雲回過神,答道:“琢磨……設陣之事。”

他撒謊,恰好枯枝燃盡,一叢篝火不眷戀地熄滅,一切心虛皆隱沒於黑暗中。

兩個人摸黑爬起,霍臨風吹一聲口哨,乘風便從湖邊跑來。良駒識途,馱著他們朝軍營奔去,趕在子時之前回到了營中。

“臨風,好多人。”容落雲先喊了一聲。

營口聚集著一隊兵馬,定睛細瞧,是從定北軍大營過來的,霍臨風和容落雲翻身下馬,疾步入營,一眼看見眉頭緊皺的霍驚海。

“大哥,”霍臨風叫道,“你怎的從大營來了?”

霍驚海見他歸來:“入帳再說!”

霍臨風急忙跟上,大哥一向沈穩,深夜前來又面露急躁,必定出了什麽事情。三人前後腳進帳,坐都來不及,他問:“大哥,可是大營有事?”

霍驚海說:“策軍折子被人偷了。”

霍臨風和容落雲同時臉色大變,策軍折子記錄軍情、一切作戰安排,是至關重要的機密。霍臨風低聲吼道:“那麽要緊的東西如何被偷?!你在開玩笑不成!”

霍驚海解釋:“策軍折子自然好好保管,我剛記完前頭軍的安排,帳中霎時燈熄,那賊人與其說是偷,不妨說是搶。”

天大的膽子,潛入定北軍大營,入帳,從霍驚海手中生奪。容落雲未見識過霍驚海的武功,卻也知其與霍臨風難堪伯仲,那賊人實在了得……

霍驚海道:“我那本僅是後備的計策,於是趕忙過來,看看你這邊是否無恙。”

霍臨風的折子一直隨身攜帶,歸來後便去了藍湖,沒來得及擱下。事發突然,他一時之間難以相信,問:“大哥,你敵不過那人?”

霍驚海鐵面含恨:“那人游刃有餘,內力深不可測。”鎮邊大將軍,認輸頗覺艱難,“他勝過我,卻未知勝過我多少。”

說明對方並非盡全力,無需盡全力。

容落雲一直沈默著,總覺得哪裏不對,忽然,他問道:“霍大將軍,你追他了嗎?”

霍驚海點頭:“自然竭力追拿,奈何未能追上。”

武功不敵,可神龍無形乃天下第二的輕功,竭力追逐竟無法追上?那是否說明……霍臨風驟然看向容落雲,緩緩說道:“那人使的是——八方游。”

天下之間,容落雲會這門輕功絕技,曾經的采花賊查小棠也會,而查小棠已死,他的師父……

既能敵得過霍驚海,亦能使出八方游。

容落雲驚愕道:“是師叔秦洵!”

作者有話要說:  小霍:糟糕,是打不過的感覺。

小容:我也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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