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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車遙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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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霽真覺得自己有些昏沈, 無論是身體還是頭腦。詔獄哪怕是帝王直屬的監獄, 到底也是監獄, 她落入其中, 只匆匆聽聞蕭鸞暈倒的事情,卻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裏的味道並不好聞, 尿騷味,陰暗角落裏布滿了青苔, 也有一股餿臭的味道。啟星提前打了招呼, 獄卒們對待齊霽真還算是禮遇。齊霽真席地而坐, 看著頭頂小窗透出的天光已經昏暗,黑沈沈的看不見其他。現在已經近乎冬季了, 天氣越來越冷, 冷氣從小窗裏倒灌進來,她抖了抖身體,覺得有點冷。她垂下眼,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閑散的時候了,陡然空閑下來, 一時間竟然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麽。

腳步聲很快響起來, 齊霽真待著的地方比較靠裏,她只聽到細細碎碎的響動,而那腳步聲卻越來越快,到了最後幾乎是奔跑的姿態。齊霽真的心也跟著鼓動起來,她聽出了這聲音。她是多麽熟悉,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相處裏,她早就熟知了這人落腳的輕重。此前並未在意,而今回想起來,卻又是這麽的刻骨銘心。

“三娘!”蕭鸞撲了過來,她握住鐵欄桿,手掌間觸手冰冷,而溫熱的眼淚立時就滾落下來,滴落在塵埃裏。

啟星給左右使了個眼神。獄卒們戰戰兢兢的上前,打開了門,還未來得及說請,雪松的清香味道一晃而過。眾人眼睜睜的看著帝王沖進去一把抱住了齊霽真,把頭埋在齊霽真的頸項間。

“真,真是姐妹情深啊……”啟星呵呵的笑了一聲,睜著眼說瞎話。隨後他急忙做了個手勢,又帶著一群還有些發楞的獄卒朝外走。

“那,那可是重犯……”有人還想阻止。

“什麽重犯!就她那個小胳膊,能打得過咱們聖上嗎?”啟星一巴掌拍下去,這下什麽聲音也都沒有了。大家沈默著,又默契的站得極遠,生怕聽到點什麽不該聽到的聲音。

齊霽真被抱了個滿懷,她感受到脖子那裏濕漉漉的,懷裏很溫暖,可帶給她溫暖的那個人卻在顫抖。就算隔了那麽久,這個人也像小時候那樣,是個小哭包啊……

齊霽真想著,她安撫似的拍拍蕭鸞的後背,叫了聲:“持節……”

齊霽真的話還未說完,唇就立刻被堵住了。蕭鸞像頭小狼崽子一樣吞噬著她,撕咬著她的唇。齊霽真有些痛,但流入嘴裏的鹹鹹的淚水讓她忍住了,她暗暗嘆了口氣,主動的去迎合牽引著,好讓蕭鸞慢慢的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蕭鸞這才松開了些。她細細的打量著齊霽真,眼淚忍不住又漫了上來:“都是我不好,若我沒有暈倒……”

“太醫怎麽說?”齊霽真打斷蕭鸞的話,抓住她的手腕,問道。

蕭鸞搖搖頭,沒有說話。齊霽真便知道她只怕沒有過問這件事,就急忙跑過來了。齊霽真心中又是感動又有點生氣,她頓了頓,這才慢慢的摩擦著蕭鸞的手背,輕聲道:“其實我很慶幸你那時候暈倒的。”

蕭鸞一下子擡起頭看著齊霽真,她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仿佛在指責。齊霽真只是續道:“你現在是皇上了,不能那麽任性,也不能為了我和天下人作對。”

“什麽天下人!分明就是有心人為之!”蕭鸞恨聲說道,“我定然!我定然……”

齊霽真摸摸蕭鸞,她目光柔和,看著蕭鸞。蕭鸞被這目光註視著,漸漸的也消了火氣,只是還是拉著齊霽真不放,說道:“你且委屈一段時間,很快就能出來了。”

齊霽真拍了拍蕭鸞的手背,她低著頭,沒有言語。蕭鸞和齊霽真相處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熟知了她的習慣,她如此,心也一點一點的沈了下來,許久後才低聲道:“你不願意?”

齊霽真頓了頓,道:“你聽我說……”她看到蕭鸞咬著自己的下唇,看著自己,眼眶通紅,露出的那種模樣,就和多年前,她選擇不當她的王妃的時候,蕭鸞聽到以後的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樣。齊霽真心中一痛,她幾乎不想開口。但一想到放縱的後果,她又強迫自己硬下心腸。

“你是皇帝,如今雖然朝中大局穩定,但也不是全無漏洞。這次的事情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這是其一。其二……先帝的孩子,確實因我而死。是我指使曹睿做的。你雖從未問過我,但想來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若不處置,也難以服眾。我既犯了律法,有此結局,也是……至少,也算對得住先帝了。”

“朕不許!”蕭鸞顫抖著聲音喊道,她沒有說我,因為僅僅靠著她是無法阻止齊霽真的。每一次都是這樣,她總是無法阻止齊霽真想要做的事情,無論那些事是好的還是壞的,無論那些事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齊霽真好。她下意識的用了朕這樣的稱呼,是絕望之中想要抓住的浮木。她是皇帝了啊,她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至尊。難道不應該聽她的嗎?

“持節啊……”齊霽真看著蕭鸞,她的目光柔和的,又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也許是憐惜,又或是憐憫的東西,“正是因為你已經是皇帝了……”

蕭鸞的喉嚨間溢出一聲絕望的嗚咽。她抱住齊霽真,泣道:“我不做皇帝了……”

“別說傻話……”齊霽真輕輕撫過蕭鸞的背,“你是個好皇帝,百姓還需要你呢。”她見蕭鸞還想反駁,又親了上去,堵住蕭鸞的嘴。

兩人氣喘籲籲的結束,齊霽真抵住蕭鸞的額頭,道:“不要著急。持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嗎?也沒有什麽不好,我會去游歷四方,看看這些年我們到底做得怎麽樣。我會等著你來接我。好嗎?”

蕭鸞沒有開口,她緊緊的捏著齊霽真的手臂。這個女人,她從來都是又愛又恨。在面對自己時,她總是這麽無情又理智。然而可悲的是,蕭鸞總是在退讓,總是在讓她如願以償。

“那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天邊漸漸顯露出一點白色。啟星在外面走來走去,焦急異常,他看著天色,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正要往裏走,卻見蕭鸞已經慢慢走了出來。她的目色通紅,臉色白的像張白紙,身子也有些晃,哪有平日裏從容鎮定的模樣。啟星暗暗嘆息了一聲,急忙迎了上去:“陛下,咱們得快些,就快要上朝了。”

“……今日不上朝了,就說朕病了。”蕭鸞說道。她頓了頓,又道,“這裏冷,你讓獄卒好好的對待她,酒肉都不要少,還有炭火……我那處的銀絲炭拿些來,另外衣物也備好了……”

蕭鸞事無巨細,一一叮囑,啟星急忙應是,記了下來。這一天蕭鸞懶得沒有上朝,首輔又不在,朝中亂了一陣,又很快的安靜下來,照常運作。蕭鸞聽著啟星的回報,一旁的太醫苦口婆心:“陛下最近要少動肝火,平和安閑,好生休養才好。”

蕭鸞左耳進右耳出,揮揮手讓他去給太後回報去了。她側頭問啟星前朝的情況,誰站出來主持大局,各人又是什麽表現。啟星都回了,又搬來了奏折。蕭鸞見折子裏皆是要處置齊霽真的言論,她恨聲笑起來,一把摔斷了筆,把啟星嚇得不行。過了一會兒,蕭鸞這才又重新坐下,繼續批奏折,只是這一次她的表情淡定了許多,但整個人依然顯得陰郁,啟星縮在一旁不敢答話。

如此過了兩日,大臣們坐不住了,紛紛奏請處置先皇後流產一事。蕭鸞批了對曹睿的斬首一事,卻只字不提齊霽真。

有大臣出列道:“先皇子嗣,事關重大,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臣請斷齊霽真死罪。”

蕭鸞眼也不擡,便叫左右拖大臣下去打了板子。那大臣被打得重,血都濕透了褲子,是擡著回家的。但這仿佛是揭開了一個序幕,大臣們悍不畏死,蕭鸞煩得太厲害就幹脆不上朝。這麽一日一日的拖下去,蕭鸞有時候竟也覺得沒什麽不好,左右齊霽真還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雖然不能時時去看齊霽真,卻也覺得心中有種詭秘的平靜安穩 。

但事情總不能這樣下去的。齊霽真不希望這樣的局面,不希望蕭鸞變成一個沈溺後宮的皇帝。而蕭鸞也舍不得讓齊霽真日日夜夜都待在小小的詔獄裏,哪裏都不能出去。她的齊霽真,她從小就知道,那人是翺翔天空的蒼鷹,而她則是想要奮力追上老鷹的麻雀罷了。

臨到春節的時候,各地一年的總結,無論是國庫的收入,還是一年的糧草,皆是超過了往年。除了齊霽真當初帶入國內的紅薯,又陸陸續續的傳入了新的稻種,導致產量大增。蕭鸞看著這些賬本,就越發厭惡朝堂中每日爭吵不休的大臣們。

又一次的爭吵,蕭鸞直接把賬目拍到了對方的臉上,怒道:“你好生看著今年的糧草和白銀!這些都是齊愛卿的功勞。你能做到嗎?”

那大臣一頓,臉上一紅,又道:“臣忠心愛國……”

蕭鸞冷笑一聲,說道:“齊愛卿功在社稷……”這還是第一次蕭鸞直面齊霽真的事情,眾人都知道這次恐怕就要下個結論了,紛紛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她犯下滔天禍事,卻又有大功在大夏和大夏臣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令……”蕭鸞深吸口氣,“著令貶為庶人,逐出京城,永不敘用。”

眾大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是伏倒在地。

春節已過,齊霽真聽到了自己的判決。她釋然一笑。那天她著一身青衣,背著一個小小包袱,甩著袖子離開了京城。沒有人來送她。曾經的好友,曾經的下屬心腹皆不出面。她和湧入京城的人流擦肩而過。突然之間,仿佛是心有所感,她扭過了頭。

京城的城墻高高聳立,上面立了一個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分不清那人此刻是眼紅紅的哭泣,又或是咬著下唇的委屈。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齊霽真仰頭註視著那個人影,作揖行禮。這一禮的時間有些長,但在其他人註意之前,齊霽真就已經直起身子,扭過身,甩著寬大的袖子,朝向未知的前方而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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