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你不要這麽說……”易曉愉自己聲音也漸漸小下去，也對，就算她的師父和陳玄是兩個“人”，但他們一體同身，殺陳玄，就等於是殺師父。

“曉瑜你別傻了，除妖師用不著你救。既然師父不在這，你就乖乖同我下山吧。”竹音拉住易曉瑜就想走，卻發現拽不動她。

“易曉瑜，別逞能了。折冰不是你這種人采得到的。”阮眉難得與竹音意見一致：“跟我走，我現在就帶你們下山。”

易曉瑜低下頭不講話，片刻後又擡頭朝山頂望了望：“可是……都已走了一半，難道要現在放棄嗎？”

阮眉想打斷她卻聽到易曉瑜接著說：“別人說不行就一定不行嗎，不自己試一試我絕不死心。”

阮眉看著她沈默不語，心裏只覺得，易曉瑜現在這樣……竟然和陳橋生有些相似。

“好，那我陪你去。”阮眉應和道。

竹音睜大眼睛，怎麽眼看著一個沒勸住不說，還又多了一個。但他到底是不放心易曉瑜，只好硬著頭皮隨她們繼續往山上走。

柔軟的土地漸漸堅實，越往山上走氣溫越低。

竹音的尾巴都有些僵硬起來，他環抱住胳膊：“這天寒地凍的，折冰真的是長在這裏嗎？”眼看周圍巖石枝杈都結了層霜。

“當然是。”山上有聲音傳來：“快來呀，你們馬上就到了……”

竹音擡頭，竟發現是師父站在山上向他招手，他一邊喚著“師父”一邊急急往前走了兩步，易曉愉卻伸手擋住他：“假的。”

“你怎麽知道？”竹音不信，她只當易曉愉是不打算再認師父了。

易曉愉警惕的盯著山上那人：“因為我看到的是陳橋生。”

“又是幻覺罷了。”阮眉知道這種騙術，在緊張情況下會讓人以為自己看到了最在意的人，她閉上眼睛默念咒語，山上那“人”周身便起了煙霧。

煙霧散去是個一身白衣的小孩子站在那裏，他見已被識破便咯咯笑著跑遠了，笑聲回蕩在山間，讓人頭皮發麻。

“跟上他。”阮眉先一步繼續登山：“折冰就是由一個白衣小孩守護的，可能真的離我們已不遠。”

由阮眉開路走起來順了很多，竹音只管低頭趕路，卻猛地撞上阮眉。

“往後退一下……”是阮眉在低聲警告。

易曉愉歪頭朝上看了眼，竟發現石階上憑空出現一堵墻。

墻上密密麻麻全是閉著眼睛的人臉。

“靠太近我們也會被吸進去……先退回剛剛的平地上去。”阮眉盡量平穩的指示所有人後退。

那堵“人臉墻”卻突然開始移動，變幻著形狀加速朝他們靠近。

阮眉躲閃不及鞭子已被吸了進去，她用力拔鞭子反而陷的更深，眼看自己胳膊也要被卷進這個肉球，阮眉終於松了手。

跌跌撞撞跑回空地，那堆人臉也在慢慢向下流動。

“是那些被挖去雙眼的除妖師匯聚而成。”阮眉眉頭緊皺：“這些怨靈能力太強，可能不挖出我眼睛來是不會罷休的。”她手裏沒了鞭子感覺空蕩蕩的，就這樣赤手空拳可能根本敵不過。

易曉愉回頭看了眼下山的路，實在太陡，往山下跑肯定會被追上：“快走，我們往樹林裏去。”

她看得出阮眉沒有底氣，拉住阮眉和竹音的手就往旁邊躲藏。

風裹著寒氣直鉆衣袖，那些怨靈發出淒切的慘叫聲，長長短短錯落響起，最終漸漸遠去。

竹音松口氣，站起身準備去路邊探探情況，阮眉卻拉住他衣角：“我走不了了。”

易曉愉低頭，這才發現他們自以為隱蔽的樹蔭底下，也浮出一張張閉著眼睛的人臉……

阮眉不知不覺間左邊小腿已半數沒入這零散浮出人臉的地面，她想抽出卻感到劇痛。

竹音沒想過阮眉也會露出這樣驚慌的表情，他蹲下幫忙卻發現阮眉臉色漸漸發白，變成跟那些人臉一樣的顏色。

“我……我的元氣要被吸盡了……”阮眉虛弱開口：“我會盡力吸引那些妖物過來……你們只管抓緊時間上山……”

“不行。”竹音毫不猶豫的回絕，他手上加了力氣，用力拖拽阮眉的小腿，易曉愉也心領神會跟上……不顧阮眉疼得緊攥起拳頭，他們二人合力將小腿拉了出來。

剛剛沒入地面的部分已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如果整個人都被融入這地面……那痛苦真是不敢想象。

阮眉卻沒有力氣查看自己的腿腳，只無力的趴伏在地上閉著眼睛，任易曉愉怎樣慌亂的喚她搖晃她，都再沒有回應……竹音抖著手放到她鼻下，已沒了呼吸。

果不其然，阮眉身體很快僵硬，然後原地燃起火焰又倏地熄滅，地上便僅有一只火紅色皮毛的小小狐貍了……

“為什麽……”易曉愉眼睛發紅，她怨恨自己又連累了別人。

竹音直楞楞盯著地上的阮眉，想起她總是一身紅衣趾高氣揚的，原來也不過是只小狐貍罷了，又想起第一次看見她時還在河邊偷看她洗澡很久……

易曉愉擡頭只見竹音在笑，但眼眶也有些發紅，她還沒問什麽竹音先開口了：“我有辦法救活阮眉。”

“你不是……最討厭除妖師嗎？”易曉愉不解。

“妖分好壞，除妖師也分咯。”竹音盡量說的自然：“再說她剛剛也救了你。”

但易曉愉還是不知道竹音有什麽辦法竟能讓人起死回生，直到竹音開口：“師父不是教過我們嗎？同樣物種的妖……”

“不行！”易曉愉急急站起來握住竹音的手，她知道竹音是想說，同樣種類的妖，修為可以共享，他是打算折自己的命給阮眉。

易曉愉是不想阮眉死，但她也不想看著竹音辛辛苦苦幾百年修為憑空消散。

“沒事的，曉愉。修為沒了可以重頭再來。”竹音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樣就誰都不會死，是最好的結果了。”

易曉愉眼淚不斷湧出，眼睜睜看竹音松開她的手，然後閉上眼睛懷抱住地上的小狐貍……

“她的毛確實更軟……”這是易曉愉聽到竹音講的最後一句話。

易曉愉只看到地上的紅狐搖搖晃晃瘸著後腿站了起來，而它旁邊臥著的是另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

一赤一雪兩只狐貍朝易曉愉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跑遠了……

歷經辛苦五百年才得以幻化成人，眨眼間又消散為雲煙了。易曉愉臉上的淚被寒風吹幹，隱隱刺痛。她生平第一次懂得什麽是失去，也突然明白了做人也許真的沒什麽好，因為活著就是不斷的失去。

但是她不能再失去陳橋生……想到這易曉愉揉了揉凍到發麻的雙腿，繼續往山上走去。

沒想到只剩這麽一點路就可以到山頂，明明再堅持一小段路，就一小段路了啊……想到竹音跟阮眉易曉愉眼睛又感到酸澀。

小孩的聲音卻突然又傳出來：“你執著的很少見誒～”

易曉愉擡頭，果然是那個白衣小孩在她面前，如此近距離才發現這小孩是浮在空中，衣服下面並沒有腳……

“我是特意為你掃清障礙讓你直接來到這的哦，之前從沒人來過呢，嘻嘻。”那小孩見易曉愉沒有它預想中高興的樣子，又強調了遍：“真的，之前所有人都在半路，甚至半路不到就因為害怕開始往回走了。”

易曉愉動物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小孩絕非善類，果然又聽到它繼續說：“我最討厭半途而廢的人了。”那小孩笑得逐漸用力且猙獰：“嘿嘿嘿，所以下山路上的死法要比上山慘的多了。”

“但我相信你肯定不會逃跑的吧～”白衣小孩側身閃開，伸手向易曉愉展示自己背後的景色——晶瑩剔透的冰磚鋪成一條向上盤旋的道路，頂端冰座上有一株閃耀著藍色光芒的花朵。

那就是折冰了吧……易曉愉悄悄攥了攥拳頭：“所以，我可以采它，對嗎。”

“當然。”那小孩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期待這一刻才讓你盡快到這的呢。”

易曉愉點點頭往前走。

眼前冰磚卻猛地炸裂，易曉愉嚇了一跳，隨後整條冰路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每一塊原本平整的冰磚上都生出嶙峋鋒利的冰花。

易曉愉不解的回頭，白衣小孩笑得開心：“折冰可是救命之花，得吸飽了血才能被摘下。”

幸好一路苦寒，雙腳早已凍的沒有知覺，易曉愉咬咬牙脫掉鞋子，一腳便踏上了冰階……

朵朵冰花上長滿尖刺，每走一步都紮進腳底，挪開後還要再踩到下一朵上，易曉愉只感覺腳底濕淋淋的，根本不敢回頭看身後冰階上有多少鮮血，但她發現自己流的血越多，頭頂上那朵冰藍色花朵的光芒就越耀眼。

這條路在易曉愉眼裏無比漫長，她終於艱難的挪到頂部後，伸手卻發現拔不動那株花朵，低頭只看見那白衣小孩還是在笑，大概是嘲諷又一個人要死在采折冰上了：“這點血怎麽夠呢？”

易曉愉雙目無神，低聲重覆了遍：“不夠是嗎？”隨即便擼起袖子，直直將胳膊也劃向地上的冰花……

熱血噴湧而出，順著冰階向下流動，白衣小孩終於收了笑：“竟然真有人為了別人而采折冰，甚至願意賭上自己性命嗎。”

吸收了血液之後的折冰散發出刺眼光芒，花株慢慢生長後緊緊纏繞住易曉愉，連帶著她周身也散發出藍光。

就在易曉愉虛弱的攤開雙手以為自己快要被勒死時，她聽到耳邊又傳來白衣小孩縹緲的聲音：“折冰根本不是什麽植物，從今以後你便是折冰，折冰便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五年前設想大綱時，裴臨川是男二，竹音阮眉會寫成偽百合……只能說人不能斷更太久，現在完全是另一種走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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