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用力，正像是一個舌頭斷掉的人在拼盡全力嘶叫。

易曉愉輕車熟路站到陳橋生身邊，一起悄悄向門邊走去。

陳橋生眼上蒙著布條身手依然敏捷，沒發出一點聲音的，手已摸在門上。

而外面的聲音雖然小了些，方向卻發生變化，似乎是察覺到哪個房間有人，也漸漸靠向這扇門……

陳橋生抽出劍來便立刻踹開門，怪異的聲音卻戛然而止，安靜的連一片葉子落在地上都好像能被聽到。

“誒？人呢？”易曉愉好奇的探頭，但並不敢邁出房門一步。

陳橋生扯掉布條，大步走出門朝東南方看去。

易曉愉這才敢跟出去，也隱約聽到聲音像是飄向陳橋生看去的方位。

“你就留在這裏吧。”陳橋生怕這聲音來源是陷阱，不想帶上她冒險。

“不要！”易曉愉連連搖頭，看陳橋生不為所動又上前搖著他胳膊說：“萬一等你走了，鏡姬趁我一人再來拔我的舌頭呢！”

“你心眼倒是多了不少。”陳橋生沒考慮到這一層面，就點點頭隨她去了。

易曉愉連忙跟上，因為被誇了所以還帶著點沾沾自喜的笑容。

越走越不對勁，眼看著四下燈火漸明，明顯是朝著皇宮內院走去……因陳橋生在，易曉愉鬼倒是不怕，只怕這深宮禁地規矩繁多，要是沖撞了哪個不得了的人物，將她腦袋砍了去，那可怎麽辦……正擔心著，陳橋生也停了下來，前方墻影下有個蹲著的身影，淒淒切切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難道這就是鏡姬？看著陳橋生往前走去的背影，易曉愉下意識緊閉住嘴。

誰知宮墻側門突然拐出一隊宮女，墻邊的鬼影早已不見，只能看到陳橋生易曉愉二人。

領頭的宮女嚇得燈籠掉落在地，大喊道：“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齊刷刷的腳步聲很快傳來，陳橋生知道這些宮廷侍衛肯定訓練有素，帶著易曉愉大概率是跑不脫，索性一把拽過她來裝作挾持住的樣子。

區區一個宮女，侍衛們當然不會在意，順手抄起十字弓便開始向他們二人放箭。

陳橋生既要尋找合適的後撤方向又要避免易曉愉受傷，終於找到一處灌木叢，放下易曉愉便飛身消失了。

可憐只剩易曉愉一人被侍衛押進凝香宮內。

原來剛剛鏡姬所站的宮墻就是凝香宮外墻，皇帝今夜在凝香宮陪儷妃賞月，本來興致勃勃談笑風生，現在被刺客的事一鬧，全然沒了心情。

跪在地上的易曉愉不敢擡頭，直到聽見上午送她去鏡寒宮的女官呵斥道：“竟然是你？不是叫你入夜不得踏出房門一步嗎！怎麽會出現在儷妃這裏？”

儷妃？易曉愉這才悄悄擡頭掃視四周。

原來眾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階上垂首而立的一排宮女偷瞄著她，只有玉煙的眼神關切，女官有些怒氣，皇帝的眼裏則是不耐煩，還有一位……

還有一位絕世美人！易曉愉都看楞了，她以為殷凝已是世間難得的美人，但眼前這位女子的美貌實在沖擊到她對人類的認知——清冷月光下皮膚白的幾近透明，雙眸真真好似秋水，煙波流轉直攪得人心神不寧，眉如遠黛唇似丹霞，甚至連手指尖的形狀都漂亮到讓人覺得完美……這就是剛剛女官說的儷妃嗎？

“問你話呢！發什麽呆！”女官越發生氣。

易曉愉這才晃晃腦袋，但目光還是忍不住朝儷妃看去，竟發現她笑的極溫柔，擺擺手示意女官不要那樣兇後才輕輕開口：“只是個小女孩，不要嚇到她啊。”

真有如此無暇的人嗎，易曉愉暗暗驚嘆，儷妃生的美也就罷了，竟連開口講話的聲音都這樣柔和動聽。

儷妃見易曉愉呆楞楞的，也不為難她，只是哄逗一樣的問她：“你是鏡寒宮來的人麽？怎麽入夜了還到處跑呀？”

易曉愉思忖會兒還是實話實說了：“因為我……聽到了鏡姬的聲音。”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儷妃也花容失色，面上露出畏怯的神色。

“放肆！”皇帝大力將茶杯摔到地上：“是誰教你這些胡話的！”

女官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萬萬不可能會有人再提及此事啊！”

易曉愉不能將玉煙供出，只沈靜的繼續答道：“我既是要被送進鏡寒宮，在宮外自然聽過許多傳言。”

“傳言？”皇帝面露嫌惡：“我不想再聽到一句有關那女人的傳言。”

皇帝的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惡心厭惡，易曉愉根本不能聯想到他是在提一個曾經盛寵集於一身的妃子。

皇帝自然是愛過鏡姬的。

但是自鏡姬死後後宮就一直無法安寧，不止鏡寒宮的宮女頻頻死亡，其他宮室的人也常在深夜看到人影站在宮墻下發出淒慘的低吟。

尤其是凝香宮，在鏡姬之前皇帝一直獨寵儷妃，是她的出現讓儷妃黯然失色日日只知道在宮中哭泣，直到鏡姬死後皇帝才重新將心思放在儷妃身上。

但儷妃身子嬌弱，鏡姬身亡後儷妃也跟著大病一場，之後就總說能看見鏡姬的身影在夜裏出現，反反覆覆嚇暈過不知道多少次。

皇帝也從不信這些鬼神之事轉為厭煩憎恨了。

“你既然不肯講實話，我只好將你與那刺客列為同夥了。”皇帝冷漠的接上：“來人啊，將這兇犯押入死牢聽候發落。”

易曉愉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我沒有說謊，我真的聽見鏡姬的聲音了！”

但是沒人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她很快便被侍衛押往位於層層地下的死牢。

陳橋生回到鏡寒宮才站定腳，果真搜查的隊伍根本不靠近這裏。只是他等了幾個時辰都不見易曉愉再回來，正考慮要不要四處搜尋一下，就聽到了縹緲不清的哨聲傳來。

陰暗的地下死牢裏，墻壁堅實無窗，厚重的鐵門關閉時由兩個人推都費勁。易曉愉嘆了大大一口氣，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被這樣“重視”，關在如此森嚴的地方，想逃出去怎麽可能？

左邊撞一下右邊推一下，墻壁紋絲不動，易曉愉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脖子上掛的瓷哨碰到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這才提醒了她還有陳橋生的存在。

根本沒把握聲音能不能傳出去，易曉愉還是鼓足全部力氣吹著哨子。

憋得臉都通紅後鐵門竟真的開了。

“陳……”易曉愉驚喜的睜眼，卻發現面前是儷妃和玉煙。

“陳？”儷妃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沒……沒什麽。”易曉愉有點失望，但還是發問：“儷妃娘娘你來做什麽？”

“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儷妃篤定的開口：“我相信你真的聽到了鏡姬的聲音。”

易曉愉有些意外，又聽儷妃接著說：“但你要把前因後果講明白我才好替你求情，現在上上下下都在出動人手抓捕刺客，若是抓到了，你也要一並殺頭的。”

易曉愉不知怎樣開口，玉煙見她不吭聲就鼓勵道：“你放心講便是，儷妃娘娘心腸好，定會幫你的。”

“好……如果你們也相信有鬼，那我就解釋的通……”易曉愉將他與陳橋生入宮就是為了殺鏡姬的事和盤托出。玉煙聽完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眼眶微紅的握住易曉愉雙手道：“我也是為了給姐姐報仇，定會幫助你和你師父除鬼！”

只有儷妃面色凝重：“鏡寒宮死了那樣多人，怎麽可能沒想過除掉鏡姬？法師道士和尚……不知請了多少，不是嚇得連夜請辭就是也死於非命。你和你那師父，真的有把握嗎？”

易曉愉聽了絲毫不懼：“我師父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他是真真有本事的！”

“好吧……”儷妃沒有再多問：“但你暫時還是要待在這，等你師父真除了鏡姬，我便和皇上解釋清楚刺客的事，然後放走你們。在此之前我會讓玉煙日日來給你帶飯，這死牢不比其他地方，餐食實在是不好下咽……”

“果然世上有鬼怪的話，就一定有菩薩啊。”易曉愉差點哭出來，誰給她好吃的她就能認定誰是好人。

儷妃見她那模樣只是笑笑：又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儷妃走後沒一會兒鐵門又響動起來，難道玉煙這麽快就帶吃的來啦？易曉愉期待的搓搓手，卻看見鐵門開了一個縫後是陳橋生閃了進來。

關在這不見人氣的地下牢獄裏，竟還笑嘻嘻的，陳橋生真的懷疑易曉愉是個傻子。

“我以為是好吃的來了呢～”易曉愉這一開口陳橋生不懷疑了，可以斷定她確實就是。

“快走吧。”陳橋生怕再耽擱時間就要被發現了。

“不急不急。”易曉愉擺擺手：“你只管快些殺了鏡姬，我待這等你就好。”

陳橋生環視一周地牢的環境，實在不懂這裏有什麽好留戀，易曉愉不敢坦白自己是為了好吃的才不想出去，只是將自己今夜所見皇帝及儷妃的事說了個大概。

“也好。”陳橋生開口：“少你這個拖油瓶我更輕松。”

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是覺得讓曉愉待這應該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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