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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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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知評價現在的周遲, 說他成天裝乖賣巧。

“才不是裝。”桃小引非常不滿意這個說法,“他本來就很乖,和龜兒子一樣乖。不對, 比龜兒子還要乖,因為龜兒子不會說話。他不僅會說話, 還特別聽話。”

桃知從鼻子裏嗤了聲。

“周遲乖得就像一條小狗。”桃小引賣力誇道, “命令他做事, 他就算是不情不願,也會朝我搖尾巴。面無表情看著我搖尾巴的樣子,又乖又搞笑。”

“周遲是條狗?”桃知不解,“當初在正氣堂,不就是因為有人說周遲是桃汐島的狗,你才動手打人的麽?”

桃小引立馬出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那是他們說,現在是我說,不對不對。他們說的狗和我說的狗不一樣,誒, 不都是周遲麽?也不對。”桃小引把自己繞進去, “我不管,反正就是不一樣。”

桃知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為難她,而是道:“你還記得他剛來的時候, 抽幹了你養的那只兔子的血麽?”

桃小引賭氣道:“不記得。”

“行吧,他不是裝乖賣巧。”桃知往後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竹椅的扶手, “他乖起來是真乖,但是也不能否認他狠起來是真狠。”

“陰陽怪氣。”桃小引哼了聲,“是因為你現在打不過他吧。”

周遲拎著一條魚推開院門。

桃小引眼睛一亮,從凳子上跳起來跑過去:“是剛撈出來的麽?”

周遲笑著點頭:“嗯。”

“今天吃清蒸魚。”桃小引碰了碰魚嘴, “你去殺魚燒火。”

周遲響聲應道:“好。”

桃知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地走進廚房,搖頭嘆氣:“煉獄之火天天被用來燒柴做飯,不知道這是幸事呢還是幸事呢。”

周遲這次下山,已經能熟練地操縱煉獄之火,翻掌間就能憑空抓出一把火來。桃小引驚嘆之餘,曾經生過讓他去集市玩雜耍掙錢的念頭,但是周遲沒答應,桃小引為此和他慪了一天氣。

只不過當晚就被周遲哄好。

他穿著一身白衣,持劍飛進暗夜的大海。

桃小引偷偷趴在一塊礁石後面,見他突然飛進海裏,心臟一下提到嗓子眼,急忙從礁石後站起來。

然後看見一個白影踩著黑漆漆的海面在舞劍。

桃小引撅嘴巴:“發什麽神經。”

話音剛落地,白色劍影間突然閃過一個金色的火球,又一個,再一個。

周遲淩空飛起,持劍劈向海面。

火焰沿著劍尖迅疾蔓延開來,一瞬間,火焰貼著海面燃起來。

氣勢很足,但沒有殺意。

黑咕隆咚的大海鋪了一層金。

似壯麗的朝霞,又似絢爛的煙火。

周遲的白衣也被染成烈焰的金色。

他持劍飛過來,輕飄飄落在桃小引身邊,忐忑地問:“好看麽?”

桃小引早已忘了正在和他慪氣中,眼睛亮閃閃的,大聲:“好看。”

周遲笑起來,抱劍和她並排站著,一起看向海面。

桃小引興高采烈地問:“這是真火還是假火?”

周遲:“真的。”

“可以燒柴麽?”桃小引又問。

“可以的。”周遲笑,“以後做飯我來燒柴。”

“這就是你練成的火啊。好厲害。”桃小引感慨了一通,問他,“這火有名字麽?”

周遲默了一會兒,撒謊道:“沒有。”

“我要起名字。”桃小引非常興奮,想也不想就道,“就叫桃小引火。”

煉獄之火不是什麽吉祥的東西,周遲不想讓桃小引的名字牽扯上,但如果直接拒絕她,她又會生氣。

周遲想了想,說:“那我每天燒柴時,要先說一句‘桃小引吐’。”

桃小引果然蹙起了眉頭:“為什麽?”

周遲面不改色地說瞎話:“因為要先吐火球。”

桃小引想象著畫面,搖頭:“那還是不要了。我才不要吐。”

“可以讓龜兒子吐。”周遲笑出聲,“每次要點火時,你就喊一聲‘龜兒子,吐’。”

桃小引:“好。”

周遲看著桃小引,笑容越來越大。

突然就想抱抱她。

擡腳往她身邊挪了挪,再挪了挪。

腳底一滑,踏空到礁石間的縫隙裏。

桃小引趕緊去拉他。

周遲借著這個姿勢,抱住了她。

桃小引捶他,反被他的胳膊禁錮住。

“我還沒有跟你說。”周遲道,“在山上的時候,我每天都會想起你。”

桃小引的身體繃直。

“煉火的時候一點也不好玩,很辛苦。我不想讓別人享受我的成果,給錢也不行。”周遲的下巴枕在她頭頂,可憐巴巴地說:“我以後只給你一個人表演龜兒子火好不好?”

桃小引的大腦根本轉不動,機械地嗯了聲。

周遲就笑:“你對我最好啦。”

海風吹起桃小引的頭發,撲在他臉上。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黑夜的礁石上,誰都沒有去管它。

被他擁在懷裏,胸膛跳動的是他的心跳,耳邊是他呼出的溫熱氣息,眼裏是遠處被燒成一片紅的海。

後來的那天,桃小引回想起這個夜晚,才懂了他為什麽不同意去集市上玩雜耍賣火球,也才知道了桃知說他裝乖賣巧是什麽意思。

山中不知歲月長。

鬼域勢力發展越來越壯大,壯大到沒人可以忽視它的存在。鬼王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似乎只是一夜之間,各大門派動蕩不安腥風血雨,底層百姓更是活不下去。

傾巢之下焉有安卵。

桃汐島也被波及到。

有天桃小引一個人去島外的海邊玩,被鬼域的爪牙看到。隔天,桃汐島就收到了一封聘書。

聽聞,鬼王周挺闊到處搜羅貌美女子,如果把他挑中的女子獻出來,鬼域就會保女子的家鄉平安幾載。

女子不斷被獻祭出來,周挺闊依舊在不停搜羅。

桃小引被挑中,附近鄉鎮都松了口氣。不僅僅是鄉民,就連之前和桃小引父親有關系的各個門派,這個時候都跳了出來,想要在聯名禮單上署上名字,以此來暫保自身安全茍延殘喘。

到處都是鬼域的爪牙,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最為諷刺的是,桃汐島被“自己人”圍了起來,根本用不著鬼域的爪牙出手,只要看到桃汐島有異動,他們就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周遲夜裏出去了一趟,回來後默默坐在院門口擦劍上的血。

但是第二天早上,島外不動聲色又補了一批人過來。

桃知嘆氣:“殺不完的。”

周遲死死咬住內唇,鐵銹味溢滿口腔,說出的話卻異常冷靜:“不需要殺完。”

桃知看著他嗜血的雙眼,沒說話。

桃小引不吃飯,躲在房間裏哭。

周遲把飯菜端過去,放到冷再倒掉,重新做新的飯菜。

“你吃飯。”周遲說,“我有辦法,你不用嫁到鬼域。”

桃小引終於肯開口說話:“你騙人。”

“騙你是小狗。”周遲彎起眼睛笑,“你吃過飯我再告訴你是什麽辦法。”

“我吃不下。”桃小引抽泣道,“我就是口渴。哭太久,嗓子都冒煙了。”

“我去給你燒水喝。”周遲跑出去,不多久,就拎了一大壺熱水過來,“我這裏有好幾種潤嗓子的花草茶喔。”

桃小引喝了一大碗茶,問:“什麽辦法?”

“說了你不準揍我。”周遲把茶碗和茶壺放到遠處的桌上,才說道,“你嫁給我。”

桃小引楞楞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更沒有找東西揍他。

突然一撩被子,蒙住腦袋在床上轉了個身。

周遲的心臟快要跳出來。

嫁給他,桃小引是願意的。

倒茶的時候,手抖得有點拎不動茶壺。

滿腦子都是桃小引願意嫁給他。

倒了一碗茶,灑了一桌水。

周遲站在桌前有點緩不過勁,待茶水冷了,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想起來這是桃小引剛用過的茶碗,血液又開始沸騰起來。

換了一個新的茶碗,給桃小引重新倒上,穩定心神,端到床邊,咳嗽了聲清了清嗓子,說:“只喝一碗水不夠。”

桃小引趴在被子裏,左手從被子裏緩緩伸出來。

周遲把茶碗放在她手掌上,她端著水,趴在被窩裏小口小口地喝完。

周遲拿走空碗,問:“是要喝水還是吃飯?”

“都不想。”桃小引抽著鼻子,說,“你今天餵龜兒子了麽?”

“餵了。”周遲笑,“不僅餵了草,還餵了它三大片白菜葉。”

說‘三大片’的時候嗓子超級亮。

桃小引扁扁嘴,又問:“大師兄呢?”

“他昨夜出島。”周遲說,“應該是去想辦法了。”

桃小引哦了聲,不再說話。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

落日餘暉照得室內一片金黃,這景象使桃小引想起島外的海,又要掉眼淚:“我討厭大海。如果我那天沒有去島外的海邊玩,就不會被鬼域的人看到。”

周遲:“這不怪你。”

他想要說,就算她沒有被鬼域的爪牙看到,八成也會被現在圍島的這些人主動獻給周挺闊。而且,桃汐島本就以美聞名,鬼域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沖著桃汐島來的。

“我討厭我的樣子。”桃小引聲音悶悶的,“我想長得普普通通,什麽都普普通通,然後過一輩子普通人的生活。”

周遲看著金色的陽光落在她嬌美的臉上,在想,不管她長成什麽樣,在他眼裏,她都會是最美的。

桃小引的臉枕著胳膊,暢想道:“我還想把集市搬到桃汐島的腳下,不論什麽時候出門,就能吃到好吃的,買到好玩的東西。我還想要一些鄰居,他們心地善良熱情友好……龜兒子給我們賺錢,我們一起去正氣堂上學……正氣堂不要離島太遠,這樣就可以每天都能回家睡覺……”

周遲默默聽著,想象著她暢想出來的畫面,一切都是最美的樣子。

夕陽落下,月亮初上。

月光鋪滿房間的時候,桃小引睡著。

她睡得不踏實,一會兒說些聽不清的夢話,一會兒又嗚嗚哭出來。

周遲守著她,伸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桃小引再次哭出來的時候,他顫抖悸動地撐在她的臉側,薄唇印上她眼睛,熱熱的,濕濕的,像巖漿滾過山崖,一路燙到他心臟。剜心的疼。

在床頭靜靜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做好飯菜,監督桃小引吃完,笑著說:“我今天要出趟門,你待在家裏要乖乖的,等我回來。”

桃小引緊張起來:“你要去哪兒?”

周遲就笑,一雙眼睛幹凈清澈:“我去準備聘禮,你昨天答應嫁給我的。”

桃小引的雙頰飛上一抹紅暈,眼睛亂瞟,視線始終找不到著落點。

周遲猛地抱住她,用盡全力抱緊她,嗓音前所未有的暗啞:“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桃小引血紅著臉嗯了聲。

周遲抱著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轉身走出去。

兩手空空,沒有回頭。

一口氣從桃汐島出來,周遲方才回頭看了一眼。

這時太陽東升,桃汐島籠在一片金色裏,就像他剛來島上的那一天,睜開眼,看到金色朝霞裏的一張笑臉。

周遲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眼前浮現出桃小引的那張笑臉,他嘴角翹起來,走進壯麗的朝霞裏。

他先去了一趟竹峰。

靈師父直嘆氣。

周遲問:“是不是不管鬼王是什麽人,會拿桃小引怎麽樣,你們都會把她送過去?”

靈師父沒回答。

周遲看著面前的老人,眼裏寫滿了失望。

周挺闊會拿桃小引怎樣,他最清楚。他那個沒有姓名的母親是怎樣受盡折磨死掉的,他又是怎樣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裏度過每分每秒的。

他的桃小引,她哭一下他就會心疼到痙攣,怎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

周遲緊抿著唇,掉頭就走。

如果必須要一個人下地獄,他去。

反正他也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

“慢著。”靈師父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大刀,“這是跟了我一輩子的刀,已經幾十年沒用過了。我老了,留著也沒用。咱們師徒一場,沒什麽可送你的,這把刀你拿好。”

周遲的眼睛跳了一下。

靈師父把刀豎著放在山門前,轉過身朝他揮了揮手:“你走吧。”

周遲抓起刀,甩手往身後一背,毅然決然地大踏步走下山。

搶了匹膘馬,背刀奔向鬼域。

入夜,桃知踩著月色推開院門。

桃小引跑著迎過去,焦急道:“大師兄,你怎麽才回來?”

“周遲呢?”桃知說著,快步走進屋裏倒了杯水,揚脖灌進去。

“他今早出去了。”桃小引低聲說,“還沒有回來。”

“出去幹什麽?”

桃小引扭捏了一會兒,垂腦袋揪著衣角,聲如蚊吶:“他說去給我準備聘禮。”

桃知端水的手頓住,須臾,又問:“還說了什麽?”

“沒有。”桃小引的腳尖踢著桌腿,補充道,“就說讓我等他回來。”

“走的時候帶了什麽?”

“什麽都沒帶。”

桃知又喝了杯水,說:“你先睡吧,我得出去一趟。”

桃小引擡頭,擔心道:“是不是有什麽事?”

“我今天見到張穩,和他商量了一些事情。”桃知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說,“你可以不用嫁給鬼王。”

桃小引激動道:“你沒有騙我?”

“是真的。”桃知說,“但是迎娶之日需要你配合一下,回頭我再跟你詳細說。”

桃知急匆匆往外走。

“你還出去幹什麽?”桃小引問。

桃知說:“我去找周遲。”

但是他心裏清楚,他找不回來。

周遲再也沒有回來。

剛開始桃小引擔心他出意外,後來漸漸覺得,他可能是逃跑了。

桃小引去問桃知:“你說周遲是不是回家了?”

桃知沒回答。

桃小引眼圈紅紅:“我都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桃知就說:“他走的時候不是說讓你等他回來麽。”

桃小引的心冷透,提不起力氣來罵,只是道:“他就是個騙子。”

遷怒到龜兒子,因為龜兒子是周遲送給她的。

“既然你想走,我也不會留你。”桃小引打開兔籠,揪著兔子的兩只耳朵,把它拎到院門外:“你走吧。”

關上院門。

天黑的時候她偷偷出去,雪白的胖兔子正在院門外的地上打洞。

心一下就化了。

想起那次吵架趕周遲走,他在院門口蹲了兩天兩夜。

桃小引又把兔子抱了回來:“龜兒子,這次是你自己非要賴著不走。”

桃知靠墻抱臂,看著桃小引收拾兔籠,餵兔子吃白菜葉,說:“龜兒子跟那小子一樣,都是個死心眼。”

“你還記得他去集市上搶東西那回麽?你不讓他進家門,他就真的不進家門。”桃知回憶道,“他包袱裏有挺多吃食,但他什麽都沒吃。如果我再晚回兩天,他真會餓死。包袱裏的燒雞都臭了,他也不吃。退又不能退,害我賠了一個新燒雞的錢,氣死……”

桃小引的眼睛又亮起來:“那他這次說讓我等他回來,是不是他一定會回來?”

桃知在心底嘆了口氣:“是吧。”

兩個月過去。

鬼王聘書上定的日子如期到來。

周遲依舊沒有消息。

迎娶這天,天還沒亮,桃小引偷偷溜進周遲房間,從懷裏掏出一個木頭小人,指肚沿著木頭上的紋路摩挲了一遍,把它放回枕頭下面。

木頭上刻的人是她。

周遲走後,她從他枕頭下面翻出來的。

關於這個木頭小人,他從來沒有說過。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刻的。

“臭周遲,把我當龜兒子刻。”桃小引拍了拍枕頭,“我才不要讓你回來就知道我已經看到了它。”

她是笑著說的,眼角卻控制不住地流了些淚。

在床頭坐了一會兒,擡起手背抹了抹眼睛,走了出去。

來到兔籠前,放進去一封信,怕被別人看到,用幹草抓了一些兔子糞便,把信紙埋好。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在想,萬一周遲回來,找不到她怎麽辦,她得給他留點東西。

怕餓著龜兒子,又抱了一堆草和青菜過來,全部堆在兔籠裏。

但是最後,她把兔籠打開,放兔子出來:“龜兒子,如果我和大師兄回不來,你把東西吃光光就走吧。”

桃知說不會讓她嫁給鬼王,他說的辦法是唯一的上上策,也是下下策。

這些日子,他暗中和張穩在一起,謀劃刺殺鬼王。

迎娶大禮就是場局,等待鬼王的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殺戮。

沒人知道結果會怎樣。

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有些機關桃汐島設置不了,張穩選定了一個最適合的大禮地點。

天剛蒙蒙亮時,已經有人托著禮服等候在院門外。

桃小引沒穿,冷聲道:“放心,不會耽誤了你們的吉時。”

負責送親的人雖有微詞,但也沒有說什麽。防守這麽牢,桃小引插翅難逃。吉時一到禮成完畢,這一帶也就可以安生了。

時辰尚早,到了觀禮堂再換囍服也能來得及。

桃知找了個空隙,安慰桃小引:“你不要害怕,這次集結了所有能集結的一切,和鬼域抗衡,我們是有把握的。”

“嗯。”桃小引眼睛裏透著堅定的光,“敗了也沒有關系,我早有準備,不會害怕。”

短短兩個月時間,桃小引被迫長大。

桃知摸了摸她的頭,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觀禮堂。

桃小引正要穿禮服。

桃知突然闖進來,他打發走屋裏侍奉的人,關起門來。

桃小引把周遲買給她的那把梳子塞到腰間,問:“怎麽了?”

桃知喘了一大口氣,說:“周遲回來了。”

桃小引猛地站起來:“他在哪裏?”

“大堂。”桃知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是周挺闊的親生兒子。”

桃小引胡亂哦了聲,急著往外走,走了幾步方才反應過來:“鬼王周挺闊?”

“我也是剛知道。”桃知用極其簡短的話說,“周遲一個人屠了鬼域,殺了周挺闊,現在他是鬼域之王。”

桃小引的耳朵嗡嗡地響。

短短一句話,包含了太多信息,周遲到底經歷了什麽,她想不出來,她現在滿心滿腦都是今天的大禮是場殺戮局,這些人是要取鬼王的命。

“不用殺鬼王了對不對?”桃小引說話聲音都是抖的,“我們去把周遲帶回家。”

桃知推開門:“走,我現在帶你過去。”

見識過煉獄之火後,他知道周遲和鬼域有牽扯,但絕沒有想到他會是周挺闊的親兒子。周遲出島走後,知道他是去鬼域,但也萬萬沒想到他會親手殺死周挺闊,自己坐上了鬼王的位置。

大堂裏的人們高亢激昂,他們手持刀劍法器,圍著一個紅衣長發男子討伐。

“怪物!禍害!渣滓!”

“異端必除!”

“替天行道!”

“你就是桃汐島養的一條狗,快叫喚兩聲讓我們聽聽,待會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能做出弒父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果然是鬼域的人。你和鬼王又有什麽區別?”

“……”

“殺了他!殺了他!”

周遲身穿一件大紅的囍服,頭發高高束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面無表情地坐在高堂上。

他今天是來迎娶桃小引的。

不是說好的不論鬼王是什麽人,他們都會拱手把桃小引送出去麽?

現如今他是鬼王,他穿著囍服來迎娶桃小引,怎麽就不可以了呢?

為什麽周挺闊可以,他卻不可以?

僅僅因為他就是他麽?

為什麽?!

以前他是他,他成了鬼王就不是他了嗎?

說他是異端,難道周挺闊就不是嗎?

什麽是異端?

和你們不一樣就是異端嗎?

周遲看著這些人,有些他見過。他想了好久才想起來,有幾個是正氣堂裏的人,還有人曾經買過他的木兔子。

一個念頭閃過:如果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是周挺闊,他們還敢如此正義討伐麽?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他們敢,天下何至於淪落到被鬼域只手遮天的地步。

所以,周挺闊不是異端,他才是異端。

他們怎麽敢把掌握他們生殺大權的人稱為異端?周挺闊這樣的人,雖讓他們心生畏懼,但也正因為這份畏懼,他們才想要把他歸為自己人。

這個世道,每個人都爭前恐後地想要成為“自己人”。

非“自己人”的異端,是要被消除的。

想通這點,周遲整個人都是麻的。

已經有人持劍逼近他。

周遲高坐明堂,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們提劍沖過來。他坐著沒有動,只是擡手按住一個人的頭蓋骨,輕而易舉地抽幹了這個人的血。

前一瞬還殺氣騰騰的一個大活人,眨眼就被他抽成了一具破敗的幹屍。

人群爆發出一陣騷動。

桃小引在這個時候趕來。

桃知遠遠看了一眼,附在桃小引耳邊,急急地說:“你在這裏看著他,我去斬斷機關。”

機關繁多,每個機關都有人把守,幾乎每個機關都可以給周遲致命一擊。

桃知提劍沖出人群。

桃小引往人群裏擠。

周遲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眸瞬間亮起,笑意一層層蕩開,一張臉終於有了生氣。

又有人沖過來,周遲來者不拒,幹脆利落地全把他們抽成幹屍。

但他清澈幹凈的眼睛始終看向桃小引。

處理掉最後一個人,周遲站起來,拎起一把大刀騰空,劈開雲霧,從天而降落在桃小引面前,笑容純真燦爛。

周遲朝她伸出一只手,問:“你要跟我在一起麽?”

突如其來的變故,桃小引腦子裏一團漿糊,周遲把活人抽成一具具幹屍的畫面不停在她眼前閃現。

周遲在她眼睛裏看到了本能的懼意,她在害怕他。

他笑著,又問了一遍:“你要跟我在一起麽?”

桃小引張了張嘴,聲音被風吹散,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風起雲湧,勁風驀地吹散周遲的頭發。

墨黑的長發向後撲開,鋪進松軟的白雲裏。

周遲一直在朝她笑,但是他笑著笑著,烏黑透亮的雙眸突然赤紅一片,竟然滴出了一串血珠。

他睜著一雙猩紅的眼,歪著頭盯著桃小引,說:“這就是我,你害怕了?”

剛剛人們被周遲抽幹屍的氣勢震懾住,無人再敢靠近他。這會兒見他註意力全在桃小引身上,膽大的人朝他背後祭出法器。

周遲被擊中,但他沒有動,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桃小引。

桃小引怕極了,不是懼怕他是鬼王,也不是懼怕他把人抽成幹屍。

她害怕他今天死在這裏。

“周遲。”桃小引兩股戰戰地去夠他的手,“我們走。我帶你回家。”

天空突然炸開無數道劍影,直覺告訴桃小引,機關被觸動。

來不及做什麽任何思考。

“周遲!”

桃小引拼盡全身所有修為,飛身撲過去。

感覺身體被震成了豆腐渣。

不覺得疼,就是頭好暈,想睡覺。

“小引!!!”周遲急轉身,撕心裂肺地喊著她的名字。

桃小引落進他結實的懷抱裏,拼力擡手扯住他的一只耳朵,說:“我們走。”

周遲如夢方醒,眼睛滴著血重重點頭:“好。”

桃知聽到外面的聲音,知道機關已經開啟。

他不再多廢一個字,見人就砍。

一襲杏衣沖過來,大聲道:“桃知,你去外面幫忙,這裏交給我。我有我爹的令牌,他們會聽我的。”

桃知看了姜米一眼,收劍向外飛去:“謝謝。”

姜米在身後喊:“混蛋。你不準死!”

周遲已經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單手拎一把大刀,一只手緊緊抱住桃小引護她周全。

沒有施用煉獄之火,桃知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

是了,當初他身為家長被請去正氣堂時,堂主告訴他,周遲心狠手辣,招招斃命利落,從不防守,只會猛攻。

因為他不怕受傷。

此時此刻。

他身上到處都是血窟窿,鮮血滲進大紅色的囍服裏,順著衣角淌個不停。

桃知為他斷後。

“大師兄。”周遲看見他,叫了一聲。

桃知用劍擋開一波攻擊,怒道:“快走!”

“方圓五千裏最帥最年輕某處最長外禦內欲的清冷未婚美男子。”周遲一氣呵成,提刀轉了半圈,“龜兒子,吐。”

桃知:“……”

差點分神。

周遲這個龜兒子,比家裏的龜兒子還要實心眼。

都這個時候了,還他媽的裝乖賣巧。

知道他在生氣,不敢再叫他大師兄,但又要提醒他要施展煉獄之火,讓他躲開。

神他娘的龜兒子吐。

你以為你是在家哄桃小引燒柴做飯麽。

桃知屏氣躲開。

煉獄之火在身後炸開,大堂瞬間成了一片火海。

桃知突然意識到,周遲堅持到現在才用煉獄之火,是因為先前沒有看到他,擔心他會被火海吞噬。

桃知眼睛一熱,提劍跟過去。

大堂鬼狐狼嚎,成了人間煉獄。

桃知身形猛地一頓,想起姜米。

機關設置都在地下,離大堂尚且有一段距離,以姜米的機警,她應該能出的去。

周遲和桃小引都受了傷,桃汐島這個時候是回不去的,張穩還在帶人圍剿周遲……桃知心一橫,遁著氣息追過去。

一路給姜米留了暗號。

桃知想,如果姜米能再追他,她想對他做什麽,他也是可以的。

天下受鬼域壓迫已久,一呼百應,眾人揭竿而起。

周遲手刃親父,自己坐上鬼王的寶座,堪堪在位幾天,並不能服眾。鬼域眾人並不是有多效忠周挺闊,而是貪婪慕權,全都盯著鬼王的那張椅子。周挺闊一死,一哄而上,恨不得把周遲分吃吞盡,自己登上去。

周遲成了全天下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到之處,就連小兒稚童都可以拿塊石頭打砸他。

天下之大,他沒有地方可去。

就像他當年一樣,不知道要去哪。

不知怎麽來到了鬼風谷,這是他當年逃出生天的地方。

他好像和這個地方極為有緣。

第一次時,被周挺闊砍傷扔進無面獸堆裏,他從無面獸嘴裏逃出來,跳進海裏時以為此生會就此結束,但是睜開眼,看到了金色朝霞裏的一張笑臉。

第二次時,他把周挺闊逼進鬼風谷,浴血奮戰了幾天幾夜,撐到周挺闊先咽氣。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鬼風谷血雨成河,周遲憑著一口氣從血汙裏爬起來,用引魂燈搜集到周挺闊的魂魄,再把他的魂魄挫骨揚灰。

做完這一切,再無力氣,一頭栽倒在血水裏。

桃小引還在等他回去娶她,他不能死。

靠著這股執念,他一寸寸往外爬。

可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

血汙浸進眼球,再也睜不開眼。

懷裏的引魂燈突然劇烈震動,帶著他沖出血汙,直直撞進一片漆黑裏。

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什麽也看不見,周圍到處都是黑,他不知道是自己瞎了,還是處在什麽暗無天日的地方。

手裏的大砍刀還在。

他身體一瞬繃緊——難道他又被周挺闊關了起來?周挺闊沒有死?!

握著刀爬起來,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眼睛看不見,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另外一種聲音,像是某種心臟的跳動。

揮刀砍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破開一絲光亮。

挑刀沖出去。

夕陽鋪滿天。

今天這是第三次,他又來到鬼風谷,和桃小引一起,但是她卻昏睡不醒。

周遲抓起桃小引的一只手,握著她的手指強行揪住他的耳朵,說:“你命令我,找出一條生路。”

桃知追著張穩趕到鬼風谷,兩人纏鬥在一起。

張穩並不戀戰,他的目標很明確——鬼王周遲。

擒賊先擒王,鬼域一盤散沙,借此直搗巢穴。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他等了多少年,終於等來今天這個機會,絕對不能允許鬼域在他眼皮底下死灰覆燃。

“桃知,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張穩呵斥道,“桃小引還在他手裏,我是在救她。”

“桃小引用不著你救。”桃知道,“誰都有可能傷害她,周遲絕不會。”

“他可是鬼王!”

“我管他是鬼王地王什麽王,他在我眼裏就是一個龜兒子。”

張穩見根本無法交流,不管不顧朝周遲的方向祭出一個法器。

法器被截了回去。

“龜兒子如果死了,他爹發瘋亂起倫理娶兒媳婦可怎麽辦?”姜米收回手裏的長鞭,朝桃知拋了個媚眼,“他爹,你說是吧。”

桃知懸著的一顆心落地,見姜米沒有明顯外傷,籲出一口氣,故意冷言道:“你居然沒死。”

“我死了你嫁誰?”姜米笑嘻嘻說著,長鞭猛地朝張穩甩去。

更多的追兵馬上就到,如果制伏不住張穩,他們幾個人,總會有人交代在這裏。

張穩被長鞭捆住,額頭青筋暴突:“姜米!你瘋了!你怎麽跟你爹交代!”

“怎麽交代?只有娶了方圓五千裏最帥最年輕某處最長外禦內欲的清冷未婚美男子好啦。”姜米嘴上輕松說著,手上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桃知輕笑了一下。

突然。

黑壓壓的冷箭鋪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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