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緊，漫山遍野的黃沙被白雪覆蓋，一重接著一重。孟靖暄從掀起的營帳門簾往外看去，空中零星點點地飄散著小雪，門外的士兵們哈著熱氣排隊慢跑而過，城墻上覆蓋著一垛一垛的白雪，縮影在烏雲下，時間好似被拉長了許久許久，恍若隔世。

那一年的雪後卻是一個晴天，她羞澀地將璞玉系在他的腰間，他以為先皇允諾的這顆珍寶只是他不得不擔著的責任，那一天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有了不同的感覺，他只知道一種陌生新奇的情愫從心底升起，怪異而朦朧，他決定不去管它，後來的一切並不比今日少一分兇險，但卻沒有此刻的害怕。

曾幾何時有過害怕？即使是武陵王府那一夜也不曾有過，他能怎麽辦？理智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守住波窩，這場仗不能敗。可心裏卻有個聲音對他說難道就不能傾其所有換她一世安穩嗎？

“明瑞，誰讓我們是天下之主呢？”他低低悲嘆道。

他的身子是不能騎馬了，莫言不知道從何處尋來一架輪椅，安排了一個校尉推著，他們緩緩走上城門樓上的坡道，定格在中央，眾人看著城樓下的士兵，整齊劃一地排列成各個方陣，金雲開嗓門大，只見他揮舞著旗幟，讓兵士們嚴陣以待後，說道：“驃騎軍五萬將士聽著！我幕國宸順女帝姬氏明瑞，前日已返回上都調配援軍，昊國宵小之輩竟散播俘虜女皇陛下之謠言，以動搖我軍軍心，想要在我軍攻防不備之時，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奪回波窩，滅國威！滅我軍威！滅我軍績！這口惡氣，我金雲開咽不下！若不滅昊國狼子野心，誓不還家！”

將士們一解近日疑惑，見金將軍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熱血男兒，無不響應。

說罷，號角吹響，城門洞開，金雲開便帶領數千士兵奔馳而出，趁著天氣陰冷，正是鳥蛇不動的時候，向敵營沖去。

謝瀟也沒有意料到驃騎軍竟不顧明瑞安慰，撲殺過來，立刻糾集一幹將士圍守，淩霄軍本是從明王山撤出來的殘兵敗將，已無幾萬人，尚不得稍作休整便被風思何派遣出來圍困波窩，如今精銳雖在，但氣勢大不如前，大家也是有家有室有血有肉的人，早已對風思何不滿，所以只求保命，並無幾人真正做拼殺。

不多時便已敗下陣來。謝瀟只得帶領剩餘人等節節撤退，留下風思何三萬禁衛軍在此困鬥。驃騎軍本就是為了報仇而來，各個驍勇異常，風思何退居一處山野荒村之中，才得以喘息。她竟然不氣不急，更不提如何搏回優勢，也對謝瀟臨陣撤退一事不提不說，依舊斜窩在貴妃榻上不起來，見手下禁衛軍統領洛川不悅，只好勉為其難的說道：“你把他們的皇帝押至陣前就是。”

洛川早就想要如此，只是之前陛下未允諾，他才不敢冒然而動，聽她有了指令，立刻起身去了羈押明瑞的籠子，這籠子無頂無蓋，她在裏面又吃了一夜的北風，身體埋在雪裏，氣若游絲，恐怕不待動一動就要死了。洛川怕她真死了，法寶變作燙手山芋，便叫人把她拖出來，丟在一處火堆旁，等她有了知覺，才將她捆綁起來用繩子吊在他的馬尾巴上，帶著一小隊人奔至陣前。

慌亂間驃騎軍見有一小隊人從敵軍後方奔來，不知道有什麽鬼主意，金雲開想著先下手為強，命弓箭手待命，等到他們進入射程以內，即刻下令射擊。一支支箭從明瑞耳邊呼嘯而過，她本還有七分意識，卻早沒了鬥志與意志，任憑他們處置，所以受到這樣的折磨，她也不痛不癢，好像大雪將她的所有已經掩埋融化。

她等了不知道有許多天，若是孟靖暄顧念一點夫妻之情，早就該來了，可是無論明裏暗裏都毫無訊息，她厭倦等待，等待讓她失去，從小她等著父皇來接她，父皇沒來，後來不等了，她身邊的人就一個一個消失了；後來她等著孟靖暄來娶她，等著等著卻發現他喜歡的是別人，為什麽她總在等待？她這一生若是在此完結，她也無甚掛念。

恍惚間，她聽見一個人叫她：“你再也不會忘了我來了。”那個人笑著躺在她懷裏死了。忽然她呢喃一聲：“大哥。”

大哥不叫她死，叫她記著他，她流下兩行清淚，可是，她無能為力啊！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如何能活下去？

洛川連忙喊道：“幕國皇帝在此，誰敢放箭？”

金雲開一擺手，讓弓箭手待命，也喊道：“昊國小兒休得胡說！”

洛川氣道：“難道你們沒見我昨日送去的信物嗎？”

金雲開輕蔑道：“天下誰人不知我宸順女帝的信物，你們當然能捏造一個假璞玉哄騙我等！”說罷，就拉滿弓，對準了洛川。

洛川急道：“那你可認得她？”指了指自己馬尾巴上的明瑞。

金雲開當然認得，莫言也認得，那坐在馬車裏穿著錦衣裘服的人也認得，金雲開放下手中的弓箭，看向馬車裏。只見那人面色蠟黃，抿著唇，搖了搖頭。

莫言知道，昨夜他收下那塊璞玉時就已經知道，但他說不是，那就不是！金雲開卻直率真誠，張口就要喊出來，莫言搶先道：“你隨便找了個人，弄得披頭散發，衣著襤褸，面色鐵青放在我們面前，意欲何為啊？莫不是想要認輸了嗎？”還生硬地大笑出聲。

沒想到，那吊在馬尾巴上的明瑞冷哼一聲，笑道：“洛川將軍，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沒有抵擋千軍萬馬的本事，你非不信，非把我弄成這幅慘樣，如何這次可信了吧？”

洛川也哼了一聲，向那馬車看去，馬車裏的人雖然他不認得，但看這威嚴與傲骨也能猜到十八九分，便故意酸道：“沒想到幕國的吳王孟靖暄竟然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明德皇帝真是瞎了狗眼，將天下將女兒托付給這種人。”

莫言怕他再說幾句話擾亂了剛剛熱乎起來的軍心，喊道：“你以為光憑這兩句莫須有的瞎話就能動搖我驃騎軍的軍心，我幕國皇帝在上都好的很，不牢你昊國費心！”

洛川也狠下心，瞥了一眼身後的將士，讓他將明瑞帶至馬前，說道：“你的意思是，我殺了她也無所謂嗎？”他一桿銀槍向明瑞頸間刺去，見馬車裏的人只是閉上了眼捏緊了拳頭，卻不發一語，陡然定在了她耳邊，只消掉一縷頭發，並未傷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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